二阿爹原來是在村裏的小學當老師的,在我跟著媽媽到這邊來的前一兩年退的休,我後來在跟二阿爹在一起撈溝土的時候還聽他說起過,他年輕的時候還去當過兵。我曾經也看到過二阿爹他房間裏的一張照片上他穿的是軍裝,當了兵迴來後就在村裏教書,還順帶著種著自家的田地。


    在我們這六戶人家裏,二阿爹算是老人裏的知識分子,一些要挺持的事情,幾家都會去問問二阿爹。二阿爹自然也是能說得開話,轉得開人絡,有誰家要打哪個匠人或者什麽專事師傅的電話,都會來二阿爹家裏尋。


    他家的座機電話放在大門進門左手邊的外房裏,那也是二阿奶的臥室,二阿爹和二阿奶是分開睡的,二阿奶睡外房,二阿爹睡窗外是屋後溝的裏房。


    座機電話上方台燈高的牆壁上,貼著一張紅金龍卷煙的長條包裝拆開的長方形硬紙,上麵規整地寫著上百條電話號碼。


    誰家的桌子椅子壞了要找木匠或竹匠師傅,上麵能找到木匠或竹匠師傅的電話號碼。如果誰要去遠處走個親訪個友,亦或者是要去縣城有急事,要約個早時早點的車,那個司機師傅的電話它上麵照樣有。若是誰家的電視機壞了,自己又不會修,非得找人修,或者不知道家裏的電路哪裏出問題了,要找人修,上麵那些師傅的電話同樣能找到。


    要是集體有個活動,比如發大水把路衝得不像樣了要去修,大家也是聽二阿爹的組織,誰家的人負責修哪裏,怎麽修,二阿爹也頭裏帶著話向。


    論幹活的力勁,二阿爹自然是比不了查叔和我爸這些晚輩。


    二阿爹是教書的老師,附近幾十裏稍微有些年紀的人都會叫他鄭老師,他愛下地幹活,沒有壞脾氣。


    但二阿爹嚴肅起來,也是認真的,那是2004年的秋季,我忘了楨哥是犯了個什麽樣的錯,愣是搞得二阿爹大發雷霆,也是拿著條子把楨哥打了一頓。楨哥正當著二阿爹的大火氣,在房裏的大木箱子上蹲著,不敢說一句話,也不敢下來。


    木箱子靠牆角放著,楨哥蹲在上麵,眼裏隱著淚,腳趾頭蹲得紅腫也不動一下,隻望著窗外的遠山。到傍晚才躡挪緩氣地扶襯著下來,沒走幾步頭就範暈,二阿奶心疼她孫子,給他倒了杯水,楨哥坐椅子上喝著,一兩天爺孫倆都不說話,各自悶著。


    楨哥家裏有筆有紙有做案的抽桌,他會畫畫,他也愛畫。我跟他總坐一起看動畫片,他會把動畫片裏的角色畫出來,是描著畫,畫得像極了,鼻子眼睛、嘴巴耳朵、肩頸胸腰、臀腿手腳,都和動畫片裏的一模一樣。隻是沒有彩筆,沒上了色,若是上了色,真是動畫片裏那個動畫角色變幻了到這紙上。


    十幾年前,每家都養了豬,二阿奶養豬的功夫好,采豬愛吃的豬菜,舍得給豬吃飼料,年春去買迴來一頭小豬苗,養到七八月便有了兩百來斤,便請殺豬師傅來殺了賣肉。頭一豬賣了再又去買一頭大些的豬苗養到年底殺了過年,我媽、隔壁小阿奶、婧嬸、瑤姨都心裏羨著二阿奶家一年有工夫能養好兩頭豬,而我們家裏一年到頭能把一頭豬穩穩地養到兩百多斤都是要費足了工夫和心力。


    楨哥會畫動畫片上的人物角色,也會畫動物,不僅會畫卡通形式的動物,也會畫真實的動物。那天外麵下著大雨,我跟楨哥在他家外房裏玩,外房窗戶裏麵靠牆放的就是長抽桌,我們都伏在抽桌旁。


    抽桌上堆摞著一些書和紙,書大多數是二阿爹的,幾本課本和練習冊是楨哥的。楨哥拿了一張紙,捏著筆又開始作畫,這次他畫了一個全身機甲的酷炫的動畫戰士,畫全身鋼鐵的機甲的動畫戰士不能描著畫,描著畫的機甲鋼鐵線條像長了毛一樣,太不稱眼。


    楨哥握著筆,實勁地畫出每一條鋼鐵機甲的線條,窗外下著雨,那雨聲悅耳不燥,微風正好。楨哥潛下心來認真地畫畫,他神情堅定,筆尖在紙上不跌宕,也不漂浮,持穩而順滑,作了一刻多鍾,一個完美、神情酷炫的全身機甲的戰士手持戰神之劍現然紙上。


    畫完了全身機甲的戰士,楨哥又畫了兩張別的畫,一張是漫畫《七龍珠》裏的孫悟空,兩膝蓋向兩邊張著,雙手握拳放在腰間,正在運功。另一張是《火影忍者》裏的鳴人,額頭上係著頭帶,眼睛特別的有神,把畫拿起來像是他看著你的眼睛在笑什麽。


    “楨哥,你畫出來的感覺好像他能跟我說話一樣。”


    “我給你畫一張畫,然後送給你吧。”


    “好啊!”


    說完,楨哥拿了張沒折沒皺的紙,揮著筆,他畫得飛快,很快就畫好了。


    楨哥給我畫的是一頭豬,是一頭四腳走路的豬,不是豬八戒,也不是動畫片裏的卡通豬。兩個大耳朵,尾巴根打了個卷的細毛短尾巴,一個側臉,豬的鼻子和嘴巴畫得最為有力,向前伸著。雖然隻一個側臉,但豁然一看,眼睛炯炯有神。這是一頭豬,卻不是一頭慵懶無知等著被人宰了吃肉的豬,神情裏顯露著它無盡的智慧和強勁的生命力。


    我拿著畫跑迴去給我媽看,“這是楨哥畫的吧,畫得還真像啊!”


    我幾歲的時候也喜歡畫畫,現在長大了就沒再握起畫筆,楨哥也是跟我一樣,那時候特別會畫,後來長了些年齡就不再動畫筆了,畫藝早不如了當年。現在他畫的東西無神無勁,就像幾十年沒做過飯的老婦,幾十年前會做的好飯,現在做出來連鹹淡味道都把握不準。


    我不會像楨哥那樣畫酷炫帥氣的卡通動漫人物,也畫不出那麽神情迥然的豬。我會畫一些簡單的抽象畫,比如說畫一個自家的房子,先畫一個大方框,然後在方框上麵畫一個高度適配的等邊梯形作屋簷,屋簷右上角再畫一個小煙囪,為了讓別人更明白地知道那是煙囪,還特意在煙囪口向右斜上方畫近小遠大的不規則的圈作燒火做飯的炊煙。


    上麵完工了畫下邊,在方框正下方開一個門,門正中畫一條直線把一門分兩扇,再在這條正中線上畫一個小小的方塊作門鎖,然後兩邊各畫一個田字格的大窗戶。門前屋後最後再點綴一些東西,或畫一棵樹,門口一些小花野草;或門口畫一條小路通向遠方,直到紙盡頭;亦或者屋旁屋後畫幾座山,山頂升起一個紅紅的太陽。


    一座房子的簡單示意圖就畫完了,那時候把那樣一幅畫畫完了,心裏別提能有多麽高興,畫完之後把畫拿給我媽看,我媽臉上的笑容也會笑開大半天。


    “唉呀,畫得這麽好啊!這房子好規整啊!把畫拿給你爸看看。”


    把畫拿給我爸看?


    我爸的性格我還不知道嗎?


    畫得再好看,到了他麵前,隻會是一盆冷水淋頭,我爸也不喜歡這些簡單粗造的東西,把畫拿到他麵前,我是落不上一句好話的。


    那是2005年上半年的一天上午,我跟往常一樣,跑到後頭二阿爹家裏跟楨哥在一起玩。


    楨哥用紙做了一把電視上八路常用的駁殼槍,頭天晚上他一個人在房間裏做了一晚上,把紙該卷的卷,該折的折,最後用寬膠布把槍麵一纏。槍竿比普通手槍細長,就用一張紙卷成吸管的樣子。


    這樣自製的一把紙殼子手槍,我倒是玩得愛不釋手,把槍拿在手裏,大腦裏想象著自己就是一個手持駁殼槍的八路戰士,也打不出子彈,拿在手裏就是個樣子,可那時候,有個樣子我們都會高興極了,玩得開心而忘乎所以。


    見我一把紙和膠布做的槍玩得那麽開心,楨哥拿了一張白紙,用鉛筆畫幾根淡淡的橫豎線條,畫好線條後去屜子裏拿了把剪刀,沿著鉛筆畫的淡淡的線條把紙剪開。


    楨哥把紙剪得細條條的,比掛麵的寬度還窄一絲,都是從一端開剪,剪到另一端臨近結尾卻不剪完。


    剪到最後,便是一排剪開的細細窄窄的紙絲條,平放在桌麵上像隻見開線不見縫的梳子一樣,上頭連在一起,下頭是一根一根的紙絲條。楨哥咬斷一大截膠布貼在整排紙絲條的上頭,還在兩頭留出兩端膠布,膠布是寬膠布,粘整排紙絲條的上頭也隻用一半的膠布寬度。留出貼在紙上膠布的兩頭和一半的寬度是為了能把紙胡子粘到下巴上,楨哥幫我粘了上去,我對著鏡子一照,我心裏可樂了起來。


    我是尖下巴,一排紙絲條在我的下巴上掛出了一個v形,“胡須”像羊胡子一樣垂下來,那紙是純白的,宛若一個白胡子的老智者。我模仿著電視劇裏一些智多星智者的樣子,用右手捋了幾下“胡子”,自覺都有些陶醉了。


    楨哥覺得稍有些不足,他便又裁了兩片紙,也是剪成絲條狀,下跟留著根不剪斷。兩片紙一樣長,剪的不是四方的長方形紙條,是像削水果的小刀刀體一樣,一個向左頭漸下弧的“刀口”,一個向右頭漸下弧的“刀口”。


    剪好了,楨哥用窄的透明膠布幫我粘在我的兩個眉頭上,對,那剪的就是兩個眉毛。


    兆哥把我“打扮”成這個樣子,到中午要迴家吃飯的時候也沒“卸妝”,迴到家裏,我媽在廚房裏灶上炒菜。我一進門,我媽就看見我臉上的裝扮了,我媽也可樂地笑了起來,“他爸,你快看你兒子哦!”


    我爸在廚房對牆的房裏床上躺著,早上出去幹活,活幹完了就迴來在床上閉著眼睛休息,等著我媽飯熟了起來吃飯。


    我聽媽那麽一喊,我不想讓我爸看見我的樣子,還沒等我爸答應,我就一手疾快地把紙胡子和紙眉毛從臉上撕了下來,拿手裏抓得濃爛。


    撕下來抓得濃爛,其實我爸也沒個反應,隻等我媽飯菜都端桌上來了才起來吃飯。


    我爸確實也是這樣的性格,在家裏每天早上都是飯熟了才起來,為此他也天天討我媽的罵和數落,我媽痛恨他那改不了的懶毛病,總說他是幾家人男人裏麵最懶最沒用的。沒別家的男人會疼人,也不會照顧人,屋裏的事一點也不動手,做起來也是手腳魯莽,隻會招我媽數落不是。


    有些習慣不好,我們要學會不能慣著自己,要生改掉的毛病一定要狠心改掉,否則隻會招得種種不是。家務事並不是隻是女人做的,男人也要學會持家過日子。


    我從小跟我媽一起生活,在我上高三之前,學校每個星期都會放假,我媽是個做飯、洗衣服、打掃屋子、種菜養花的女人。她幹起活來細心、認真,一點都不浮躁,不是什麽事都隻是做完了就了事,而是用心地去打理。由此,我在潛移默化中繼承了我媽的做家務事的風格,愛幹淨,愛整理,對自己的物品都要愛惜。


    我和楨哥都長大了,他迫於生活的壓力和成長過程中性格的各種轉變,他不會像我一樣會細心地懷念成長的過往。他那時候畫畫得多麽的形神兼備、惟妙惟肖,喜歡做各種自製玩具,那時候跟他在一起玩,我會學到很多東西。


    時光一去不複返,時空在向前,人自然也是要變的。對我來說,依然還是那顆快樂向善的心,喜歡孩子聰明無邪、有創意、善良活潑的世界。


    小豬畫、紙槍、紙胡子、紙眉毛,是我那段時光的見證,它們承載著我那段時光的記憶,是那段時光裏淳樸的快樂。一支筆、一張紙,隔著窗戶聽雨,沒有嘈雜的喧鬧,雨聲如美妙的旋律,打動著孩童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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