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那天進城時,齊子浩抬頭在茶樓窗上看見過的那雙眼睛。


    他緊緊地盯著燕晨的雙眼,雙腳似釘在地上。身側的雙手在袖中痙攣般攥著,心不受控製地咚咚跳起來,血轟一下湧上頭頂。


    燕晨後退兩步,也不管眾人,轉身往外就走,片刻已奔出老遠。


    那背影怎麽看也有些倉皇的感覺。


    何成把倆人的舉動看在眼裏,心裏暗道:“果然美人處是英雄塚。這見了絕色美人的模樣,太子也和眾人無異。瞧把那美人嚇得跑了。”


    又想:“萬不料這鄉間怎會有如此出眾的女子?容顏傾城不說,一手針法出神入化,簡直是絕技。”


    齊子浩的親衛鄧彥明也被震得一動不動,卻不是為了美人,而是被燕晨的身手嚇住了。


    太子親衛自不是一般人。燕晨從遠處瞬間過來,顯然輕功卓絕,封穴快而準,一手針法貫注真力,都非凡品,如果當時要刺殺太子,簡直易如反掌。


    他背心盡濕。


    恆娘扶起老農,對眾人告了罪,送老農迴家去了。


    齊子浩似緩過神來,勉強笑道:“卻不想有此變故。孤……本公子有些倦了,不如去莊主院中叨擾片刻。”


    何成心領神會,附合道:“正是正是。方才嚇得狠了,正好微……小的也腿軟。”


    鄧彥明不禁有些為難。那女子身份不明,又身負絕技,萬一對太子不利……


    他開口勸道:“殿……公子,還是謹慎些好。那女子……”


    何成笑道:“那女子醫術超群,我正好想問個明白,小小年紀師從何人。”


    其餘官吏齊齊稱是。


    何成側身讓過太子,請太子先行。


    鄧彥明隻得使眼色讓侍衛先去探探情況。


    燕晨飛也似逃迴院裏,大門一關,手撫胸口喘著粗氣。


    迴頭一想,又覺自己心虛得可笑。


    自己容顏盡改,齊子浩不可能認出自己,慌什麽?


    十年前是他負她,負七萬將士,心慌什麽?


    她在心裏狠狠鄙視了自己一把。就算哪天相認,心虛的那個人應該是齊子浩才對!


    燕晨抬步往房中走去,卻聽門口有人高聲詢問:“請問,院內有人否?我家公子欲借貴莊休憩片刻。”


    莊子院內,莊頭及小兒子進城去了,莊頭娘子也不知上哪了,燕晨隻得折轉身來,上前打開木門。


    又是齊子浩一行。


    燕晨已完全鎮定下來。她麵不改色地朗聲說道:“貴客不嫌莊內簡陋,就請進來。”


    鄧彥明拱手道:“如此,謝過小娘子。”


    遂在前引路,後麵齊子浩及一眾人等隨燕晨進了莊院。


    齊子浩目光一直跟隨著燕晨,然燕晨不再看她,將眾人引至大堂落坐,歉意地對何成笑道:“民女燕晨也是客居在此,待恆娘迴來,自會為貴客上茶。貴客自便,民女告辭。”


    說完,福身罷,就要退出。


    “晨娘子且慢!”


    何進發聲阻止。


    何成心裏暗道:“難得太子迴山原一次,既看上這小娘子,說不得要想法讓這美人兒多留一會。”


    燕晨抬眸看向何成。


    “好亮的眸子!”何成心裏暗暗喝彩。眼前的小娘子美目盼睇,如汪汪清泉,靈動清澈,英氣逼人。


    何成摸著鼻子,囁嚅道:“呃,晨娘子雖是客居,然總知道茶爐茶具在何處吧?我等走了許久,渴得緊了,能否借茶具一用?”


    燕晨正要開口,卻聽恆娘說道:“怠慢貴客,卻是奴家的不是。”


    說話間,恆娘攜莊頭娘子已跨進屋來,團團一福又道:“晨姐兒也是客居,原不知恆娘莊子上器皿何在。”


    莊頭娘子已搬出茶具,手腳麻利的一一擺放在幾上,又退下置辦果子去了。


    燕晨微微對恆娘點點頭,欲趁人不備退下。


    誰知何成又盯住燕晨道:“雖是客居,在下觀晨娘子舉止貴氣,必深諳茶道,何不如與我等煮茶論道?”


    齊子浩的目光須臾未曾離開燕晨,聽何成此話,從未覺得他如此順眼過,隻點頭微笑。


    燕晨苦笑道:“這卻是貴客失眼了。燕晨平生最不耐茶道,每每飲茶,唯牛飲耳。決品不出茶好茶賴。”


    齊子浩微笑道:“無妨。在下可以一試,晨娘子且飲一盞,看是否可以勉強入口。”


    說完挽好衣袖,坐去茶幾邊,開始煮茶。


    何成在心裏叫道:“喲嗬可了不得,太子溫儒多才,早聽說他誌趣高雅,能文能武,今日沾這美貌小娘子的光,倒是開了眼。”


    燕晨不好再辭,索性心一橫,暗道:“那就留下何妨!”


    臉上笑吟吟道:“恭敬不如從命,燕晨叨擾了。”


    揀了個離齊子浩不遠不近的幾跪坐下來。


    恆娘隻得說:“貴客且寬坐,奴家再去尋些好茶上來。”


    何成及眾人道:“多謝莊主。”


    恆娘瞄了燕晨一眼,見燕晨已神態自若,暗籲一口氣退下了。


    燕晨即已坐下,便定了心。落落大方地觀賞起子浩行雲流水般的泡茶功夫。


    從前的齊夕,因子浩素來愛茶,雖不耐這細致風雅事,也下足了功夫學得一手好茶道,惹得子睿常曬笑她“分明一個牛嚼牡丹的貨,偏生學那東施效顰,沒得失了本性。”


    如今想來,子睿倒是一語中的。


    片刻,子浩已將茶一一倒入小陶盞中,早有侍衛捧到眾人幾上。


    燕晨一口抿了,見眾人端起陶盞,先用手輕扇茶盞,嗅聞一番才輕輕啜飲。


    她道:“啊呀,滿座雅客,倒隻燕晨一俗人,讓眾人見笑。”臉上卻不見愧色。


    子浩含笑望著她道:“晨娘子真性情也!倒顯得我等矯情了些。”


    何成道:“公子此言甚是!天下之心,唯真是也。晨娘子灑脫爽利,倒是我等著相了。”


    燕晨抿嘴一笑,垂眸不語。


    其他諸人哪有何成的七竅玲瓏心,直到此時,方才迴過些意來。


    卻原來英雄難過美人關。


    紛紛附合,都道燕晨真真明快。


    子浩換了兩隻大盅,斟了茶,親自捧到燕晨幾邊,燕晨隻得站起來接過。


    子浩笑道:“晨娘子今妙手迴春,救人如救火,令我等欽佩。本公子借花獻佛,以茶代酒,敬晨娘子一杯。”


    說完,捧起茶盅,一飲而盡。


    燕晨朗聲道:“公子謬讚了!舉手之勞,當不得公子敬意。”也舉盅飲了。


    子浩觀燕晨嫣紅的雙唇微沾茶水,濕潤嬌嫩,熟悉之極的雙眸波光深遂,又聞她語聲清麗,竟有些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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