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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聽過李惟馨和王保保的不同意見之後,察罕帖木兒做出了決定:“馳援大都。”


    因為就像王保保說的,身為臣子、如果坐視“天子”陷入危難而不理,就是不忠。不忠,“天下”自可群起而攻之。不管元帝會不會“有事”,首先在“道義”上就失了一分。


    “道義”這個東西,很多時候沒有用,但很多時候卻也很有用。什麽是“民心所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人人皆喜善而憎惡;就算是再惡的人,也不會喜歡和小人打交道。——“道義”,就是“民心所向”。所以說,“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


    ……


    察罕帖木兒稱讚王保保:“吾家千裏駒已經長成”。不是在誇王保保的軍事素質,而是在誇他已經具有了政治素質。隻懂軍事、不懂政治,最多一員悍將,運氣好的封侯拜爵;運氣不好的“兔死狗烹”。兩者皆懂,就不一樣了,可謂真正的“人傑”,人中俊傑;便如馬中千裏駒。


    不過,卻有一個問題。


    那就是:王保保固然所言甚是,但李惟馨說的卻也不是沒有道理。甚至,若是單從權術、軍事這方麵來衡量,李惟馨恰恰才是正確的一個。


    所以,馳援大都是要馳援、勤王保駕是要勤王,但不能輕舉妄動,說走就走。在奠定了基調之後,室內諸人又展開了激烈的討論、爭執,集思廣益、取長補短,最後拿出了一個辦法。一個該如何“勤王”的辦法。


    ……


    總體上分為三步。


    首先,海東在濟寧、淮泗一帶,不但有趙過部、並且有徐州軍;一旦“我部”北上馳援,他們很有可能會抄襲後路。所以在北上之前,要先把他們解決掉。即使不能徹底解決,也要想方設法將之“拖住”。


    那麽,怎麽將之解決,又怎麽將之“拖住”?


    李惟馨認為:“時間緊促,若是想將之徹底解決怕是難為。隻有想辦法將之拖住。……,如何拖住?是不是可以調動河南軍佯動?是不是也可以命令張士誠南上?如果這樣做了,有兩個好處。不但可以將趙賊、徐州賊拖住,並且可以威脅安豐、金陵,使之不敢響應鄧賊、貿然輕動。”


    察罕帖木兒深表讚同,說道:“趙賊自出益都、入濟寧,已近兩月,侵略不休,將士疲累;更且新近接連兩敗,想必士氣早已低沉。守還可以、攻怕不能。……,再加上先生此計,有我河南軍以及士誠部佯動、南上,以為威脅;則我軍後方萬無一失了!”


    當即,寫了書信,命人送去浙西,催促張士誠履行盟約。——之前,他和張士誠曾結盟:彼此唿應。張士誠也給了迴音,說願意這樣做。現在,正到實行約定的時候了。


    並寫軍令一道,也遣人八百裏加急、送去河南,命調動各部,佯動南上。


    ……


    這第一步,隻是將趙過、徐州燕軍拖住。


    第二步,“趙過軍”盡管“疲憊”、“士氣低沉”,但畢竟成武距離曹州隻有百十裏;“我部”如果北上,保不準他會不會從後邊追趕。所以,不能明走,必須暗走。也即:“瞞天過海”。


    還是李惟馨,建議說道:“臣以為,我軍北上前,應先放些煙霧出來,以之迷惑趙賊。等他發覺不對時,我軍去之已遠;他追則不及,則我後路之安全可又多加一層。”


    “先生所言甚是。隻是:計將安出?”


    “主公可宣言:要用‘圍魏救趙’之計、以解大都之危。作勢東進、欲取益都。則趙賊聞之,必然惶恐。他連敗之軍,肯定不敢出城搶攻,為阻止主公東進,唯有固守城池而已。……,如此,我軍自可潛行出城,輕鬆北上。”


    ——洪繼勳推斷察罕帖木兒為解救大都、會使用“圍魏救趙”之計。要說,他的推斷是有道理的;但是,察罕帖木兒卻偏偏不肯采用。到了李惟馨這裏,“圍魏救趙”更成了放出來迷惑“趙過軍”的煙霧彈。


    察罕帖木兒點頭稱是,言道:“此計大妙。便按此行事。”


    說做就做,即命人放出風聲,詐稱要東進、攻取益都。


    ——卻是為何察罕不肯采用此計,隻肯用之作煙霧彈呢?


    他自有道理。在之前討論馳援大都的方案時,也曾有人提出過這個辦法。他否定地說道:“鄧賊多智,其黨洪賊狡詐。他們不會想不到我軍可能‘圍魏救趙’;如果想到,他們肯定就會有相應的布置。沙場征戰,用兵貴‘奇’。所以這個計策恰恰是最不可取的。”


    也正因了他的這番話,故此李惟馨才提出:既然最不可取,幹脆就用來“放煙霧彈”。敵人以為我中計,其實敵人中了我計。


    ……


    這是第二步,“瞞天過海”、北上馳援。有了第一步和第二步,還不夠。用兵之道,“多算勝、少算不勝”。固然,仗一打開,就重要的是隨機應變;但在開戰之前,卻需要麵麵俱到、各個方麵都需得想到、布置到。


    因此,第三步就是:傳令晉、冀各軍,立即抽調各部,盡早東進,為“我軍”殿後,以免陷入深入無援的險地。


    ——不過,在這之前,卻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需得先催促大同以及關中諸將先出兵。要不然,晉冀空虛,或恐有變。


    ……


    這三步商定完畢,察罕帖木兒、李惟馨、王保保諸人又思之再三,覺得已足確保萬無一失了,這才將元帝的“催援”聖旨公開,告之三軍,令各營即刻準備,兩天後便“出城東進,奔襲益都”。


    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直接北上、馳援救駕,知道的隻有察罕帖木兒等人;對麾下將士的說法,卻是和散出去的宣言一樣,說是要“圍魏救趙”。


    ……


    在接下來的兩天裏,察罕帖木兒偵騎四出,成武城中“趙過軍”的一舉一動,幾乎全部都反饋到了他的耳目裏。看起來,“圍魏救趙”的揚言似乎起到了效果,趙過固守城中、半步不出。


    除此之外,偵騎探聽來的另一個消息引起了察罕帖木兒的注意。


    “單州城外,似見鄧承誌軍旗。”


    “噢?仔細說說。”


    “當時,末將帶兩三人,正伏在單州城外林中,探視城中燕賊動靜。忽有一小隊騎兵從林外招搖馳過,前有小旗,寫一‘鄧’字。觀其帶頭賊將,年歲不大,聽其部眾稱唿,皆唿之為‘小王爺’。……,綜合種種,除了鄧承誌外,燕賊中似並無二人。”


    “鄧承誌來了單州?”


    王保保也在場,插口說道:“孩兒以為,鄧承誌來單州,正驗證了父帥此前的猜測。”


    “噢?”


    “父帥猜測:鄧賊、洪賊皆狡詐,肯定會想到父帥可能‘圍魏救趙’、解救大都。今以鄧承誌觀之,看來確實如此啊!鄧承誌誰也?鄧賊義子!地位頗高,要不是為防父帥東進、攻打益都;鄧賊又何必在這個關頭,將他派來?”


    王保保分析得有道理,察罕帖木兒以為然,撫須一笑,說道:“鄧賊以為咱們要東進,嘿嘿,咱們偏偏給他來個北上!”


    ……


    兩天的時間,一邊探清楚了趙過的動向,一邊各營準備妥當。


    同時,河南駐軍接到了軍令,也已準備佯動。浙西張士誠雖還沒有送來迴文,但以常理推測:他不會拒絕。——若坐視鄧舍打下大都、或者坐視察罕落敗,對他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真要到的那時,鄧舍與朱元璋皆為“宋臣”,南北唿應、東西合力,哪裏還會有他容身的地方?


    並在這兩天中,大都的“催援聖旨”又接連來了兩道。關中諸將、大同孛羅帖木兒也先後檄文天下,積極響應“勤王救駕”。


    ——沒有人是傻子,平時可以內鬥,如今大都告危,察罕帖木兒擔憂如果不救、為落天下人口實;而張良弼、李思齊、孛羅帖木兒諸將則擔憂,如果不救,大都失陷、元帝被殺,那麽,察罕帖木兒會一支獨大。


    所以,不管出於公心也好、出於私利也罷,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各方、各地的“蒙元諸侯們”倒是出乎意料的團結了起來。


    ……


    事不宜遲,不能再拖。


    便在第三日晚間,王保保親帶先鋒,出了城池;察罕帖木兒率領主力,尾隨其後。近萬人人銜枚、馬去鈴,悄無聲息、借助夜色,迤邐遠去。


    而曹州城頭,雖然依舊旗幟如林、巡邏的士卒來往不絕,月色下,看似刁鬥森嚴,但實則守城的卻隻剩下了千餘人。


    待至天亮,察罕全軍已經鄄城、過範縣,將入東平路。


    東平路在濟寧路的北邊,現在還處在“察罕部”的控製下。


    察罕早有軍令,當地的駐軍一方麵加強了戒備、防止濟寧路的海東駐軍突然發起攻勢;一方麵早早派遣了先頭部隊,來到邊界處迎接察罕帖木兒。


    要入東平,需得過河。東平守將派來的先頭部隊裏,也一早預備好了過河所需的船隻等物,而且搭建起了一座浮橋。


    一個因戰事緊急;一個因還不算徹底甩掉趙過,故此不等休整,察罕便傳令:“全軍渡河。”


    先鋒先過河,接著是主力。就在察罕帖木兒剛剛上船之後,又一道催促救駕的聖旨又十萬火急地送至。上邊說道:“陳賊攻城陷地、兵鋒甚銳,先鋒已經快到通州。”


    同時送來的,還有搠思監等人的私信,這些朝中大臣們意見分成了兩派,一如毛貴兵臨大都時,一派主戰、一派主遷都。主戰的,請求察罕帖木兒加快進軍速度;主遷都的,請求察罕帖木兒到達城外後,給以配合。


    李惟馨問道:“賊臨京畿,朝中驚亂。是戰、是走,主公意下如何?”


    “先生怎麽看?”


    河水滔滔,晨風微涼。蘆葦搖曳,白魚躍舟。李惟馨和察罕帖木兒兩人皆坐在船頭,一個長衣飄飄、一個戎裝按劍。李惟馨居首望天,天高雲長;轉首看河,不見兩頭。他意味深長地說道:“今之時也,何如曹公?”


    “何如曹公”?很顯然,他說的是曹操。話外之意、不言而喻。是勸察罕帖木兒支持遷都,遷到晉冀,挾天子以令諸侯。


    “晉冀不足守,關中有張良弼諸將。即便遷都,最大的可能也隻會和上次一樣,他們會要求遷去漠北。一旦遷入漠北,中國之地,還會是咱們所有麽?唯今之計,隻有心無雜念、戮力破賊。破賊後,萬事好說!”


    “萬事可說”?若能擊敗燕軍,救下大都,那便自可率領獲勝的雄師入城。軍隊隻要一入城,這“天子”還能跑得了麽?一樣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


    李惟馨了然一笑。


    察罕帖木兒命隨行小船:“傳令先鋒,立刻埋鍋造飯;傳令後陣,加速渡河!”下完命令,複對李惟馨說道,“從朝中兩派給老夫的私信中,就可以看出,戰與走,爭執得非常激烈。我軍必須要加快行軍的速度,以免他們在咱們抵達前、先棄城撤走!”


    ……


    察罕軍披星戴月,馬不停蹄,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急往大都馳援。


    ……


    時光倒流,便在察罕出城北上的次日一早,也即他開始渡河、進入東平路的時候,成武城中,一道急報送到了趙過的案頭。


    “韃子趁夜色,已宵遁北上。計算裏程,此時應已至東平。”


    急報送來時,趙過正與諸將言事,看完後,他麵色不變,若無其事地將之折好、放入袖中。有人問道:“大人,是什麽急件?”


    “察、察罕昨夜已出城。”


    堂上頓時炸了鍋,諸將或詫異、或吃驚、或大喜、或挺身請戰:“察罕既走,曹州便成空城!大人,請給末將三千人馬,至多兩日,必能克之!”


    也有人想到了追擊察罕,亦請戰說道:“察罕夜遁,此必北上馳援大都。大都告危,他肯定走的倉促。末將請三千輕騎,尾隨擊之,定可大破!”


    “察、察罕老練軍伍,豈會給你們追擊的機會?若、若俺所料不差,他必在路上安排得有伏兵。此、此時追之,殊為不智。”


    “那,……,打曹州?”


    “察、察罕雖走,曹州城堅。攻、攻打曹州,攻下肯定是能攻下,但、但我軍也必會損失不小。如今咱們有大事在身,豈、豈能把精力浪費在這個小地方?”


    “大事在身?”


    鄧舍的計策,堂上諸將很多都不知道,因此聽了此話,都不覺奇怪。


    趙過長身而起,示意左右取來了鄧舍的一道旨意,展開,環顧諸將,緩緩念道:“皇、皇帝聖旨,主公令旨。”


    “嘩啦啦”,諸將皆急忙起身,拜倒一片。


    “令、令趙過,待陳虎圍住大都後,若、若察罕東進,則詐敗退之;若、若察罕北上,則徐、徐徐追之。不需急進,三、三日內,到達鄆城、兗州一線即可。隻、隻要能把住察罕退路,使其不能退走,便、便是大功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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