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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玉率百騎陷陣深入,元軍用數千步騎圍之。吳軍左右兩翼並及中軍騎兵目睹此狀,皆告常遇春:“藍舍或已沒。”請居前,為破陣的先鋒。


    藍玉是常遇春的內弟,從小時候起就一直追隨在他左右,乃至一身的武藝都是常遇春手把手教出來的,兩人的感情是非常的好。而且藍玉這個人天生將才,不管是學殺敵技,抑或學兵法,“萬人敵”,資質都遠勝常遇春的兩個親弟弟,盡管年紀還不大,但實際上已是常遇春的得力臂助。


    此時,眼見他陷入敵陣,常遇春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過,雖然又驚又怒,他卻沒有忘記主將的職責,依然按照原本的計劃,一一迴複左右兩翼及中軍騎兵的請戰,先令右翼蔡遷:“你部槍戈手多,待接敵後,可居首陣。”再令左翼馮國勝:“你部刀斧手多,接敵後,當居次陣。”又令中軍步卒:“策應左右兩翼,接敵後,掩護我軍後方,並負接應之責。”最後,令自帶的三四百精騎:“隨本將入陣!”


    狹路相逢勇者勝。


    在目前之形勢下,吳軍兵少,元軍兵多,要想一鼓破敵,絕不能瞻前顧後,隻有一個辦法可行,即正如賽因赤答忽、王保保的推測:借助主將的勇武,當先擊敵,爭取攪亂敵陣,從而為後繼者打開通道,一舉功成。


    要說,身為主將最好是不要輕身犯險;但是在吳軍中,常遇春多為先鋒,每逢戰事,往往身先士卒,不但是他,即便他的部屬也都早已將此視若常事,因此,他的命令一下,包括馮國勝、蔡遷等人在內俱皆沒有異議。


    常遇春馳馬奮槍,直突敵陣,百步的距離轉眼即到。


    元軍陣中,位處最前邊的盾牌手都用手和肩膀頂住盾牌,一腳在前,一腳在後,連成一線。將近一人高的盾牌,排成一列。


    其後是長槍手,透過盾牌上的“槍眼”,一支支的長槍斜斜刺出。如盾牌手一樣,長槍手也是肩膀前傾,雙手緊緊地握住槍杆;同時兩腳的位置也和盾牌手相同,一腳在前,一腳在後,在後邊的腳牢牢地踩住槍柄。


    盾牌手和長槍手不是隻有一隊,交錯站立了好幾隊,皆為百戰的勇士,雖然麵對的是疾馳如風的騎兵,卻並無一人退縮。


    常遇春帶隊衝過了箭雨的射程範圍,重傷與陣亡者倒是不多,隻有一二十,但是輕傷的不少,就算常遇春本人,盡管鎧甲精良,也有七八箭矢鑽入了甲片的縫隙中。便帶著這些箭矢,他也無暇拔掉,撞上了盾牌陣。


    馬速很快,幾乎根本就沒有停留,第一列的盾牌防線就被破掉了,來不及逃走的盾牌手、長槍手紛紛摔倒,大多被壓在了盾牌下。


    常遇春與數百騎催馬直前,馬蹄踏上盾牌,下邊不斷地傳出被壓倒元卒胸骨、腿骨、臂骨乃至腦顱破裂的聲音;斷折的長槍迴刺,有的刺入了盾牌手的脖頸、麵頰,有的刺入了長槍手的胸前。慘叫不絕,血肉四濺。


    突破了第一道防線,三四步外就是第二道防線。


    同樣的場景再度上演。不過,因為第一道防線短暫地阻止了一下吳軍騎兵的衝擊速度,馬速沒有那麽快了,所以吳軍的騎兵也又開始出現傷亡。


    奔馬撞倒盾牌,踐踏碾壓元卒;長槍刺中奔馬,摔倒滾落騎兵。一時間,或高或低,亂馬交槍,斷肢殘臂橫飛,有當場斃命的,有傷重痛唿的,也有雖然摔倒、或者跌倒,卻傷勢較輕,很快爬起,依然奮不顧身互相殺戮的。常遇春馳奔在最前,漸深入敵陣,一往無前,所向披靡。


    有他開道,元軍的盾牌手、長槍手盡管勇悍,但是卻壓根兒無法阻擋,一條條的盾牌防線就好像豆腐也似,接連被破。盾牌防線後,是臨時布成的拒馬陣。每個拒馬上都綁了有很多的長槍,斜刺出的尖鋒密密麻麻。


    常遇春衝殺至此,馬力稍竭,衝鋒的速度也降了下來,已經不可能憑借坐騎跳躍過去,當下舌戰春雷,發出一聲大喝,卻不躲不閃,仍催馬向前,手中長槍向下,繼而往上奮力橫挑,硬生生把擋路的拒馬一一挑起。


    每挑起一個,便拋擲到一邊。


    左右兩邊都有元卒,有從前邊退下來的盾牌、長槍手,有從兩側剛剛圍過來的刀斧手。拒馬落入其中,砸翻了一片,到處人仰馬翻,痛唿不絕。幾個元軍的悍卒,揚起大斧,奮勇殺來,試圖砍斷常遇春坐騎的馬腿,不等近前,常遇春身邊的護從們紛紛刀砍、槍刺,將之悉數放倒。


    拒馬約有十來層深,不過片刻功夫,常遇春已經挑出了一條通道。


    他所使用之長槍乃是用上好的硬木製成,一丈二長,一握粗,不但結實,而且韌性很好,如果平時用來對敵,即便殺人過百也不會出現斷裂的情況,然而拒馬的重量不輕,連挑十幾個,槍身受不了,剛剛拋擲出最後一個拒馬,隻聽得“哢嚓”一聲,斷成了兩截。


    先前挑戰時,他用斷了一支長矛;這會兒挑拒馬,又用斷了一根長槍。既然長槍已斷,便索性當作手戟,他隨手擲出,刺倒了兩個奔來的元卒,反手往馬鞍側一模,又抽出了一柄備用的長矛。


    元軍主要的防禦措施就是盾牌、拒馬兩陣,過了之後,就算深入陣內,接下來要麵對的便為戰卒。戈矛手、刀斧手、火銃手,分別以不同的比例組成一個個的方陣,隨著旗號,可以聚合、可以分散。


    居前的幾個方陣皆是百人隊,都親眼目睹了常遇春的勇武,見他深入至此,知道不死戰不足以拒之,在百夫長的命令下,紛紛呐喊,一擁而上。常遇春勒住坐騎,長吸了一口氣,大唿叫道:“常二!後軍何在?”


    常二是他的親兵隊長,緊緊隨從左右,有保護其兩側的職責,也有時刻注意後軍的任務,應聲答道:“騎兵皆已入陣,半數過了拒馬,半數將過拒馬。”迴答過了此問,他也又大唿問道,“……,觀音奴,主力何在?”


    觀音奴是親兵隊的副隊長,有保護常遇春馬後的職責,同時也擔負時刻注意主力動向的任務,聽到問話,在後邊十幾步外大聲應道:“蔡遷部已接韃子陣;馮國勝部緊隨其後,兩軍相隔約有五十步。”


    兩個問答完畢,數百元卒蜂擁殺至。


    常遇春放聲大笑,就地兜馬,重又提速前衝,衝入元軍士卒的群裏,長矛在手,起處如蛟龍出水,必刺中一人;收時似猛虎入洞,必撞倒一敵。


    矛與槍差不多,長槍就是從長矛演變過來的,兩者功能相似,可刺、可紮、可點、可攔、可穿、可劈、可圈、可挑、可撥。


    直刺往前,用來攻擊敵人,稱為“戮法”;抖動槍杆,使槍頭上下左右盤旋,用以抵擋和躲閃敵人的進攻,則稱為“革法”。


    舞動處,遍體紛紛,如飄瑞雪;刺出時,鮮血四濺,如泉水湧。他跨坐馬上,雖在敵人的包圍中,卻颯遝如流星,來去自如,凡所過處,敵人必不死即傷;元卒雖多,數百人卻竟被其視若無物,絲毫不能阻擋前路。


    兩個方陣的帶隊百戶一個舉斧,一個揮刀,殺到他的馬前。用斧的躍起,對準馬頭猛往下劈;使刀的滾地,打算砍馬腿。他兩人在戰陣上經常配合,一個攻上三路,一個攻下三路,也不知有多少對手命喪在了此招下。


    隻是常遇春卻並非他們以前遇到的對手,先長矛上刺,中了用斧百戶的咽喉,不等斧頭落下,便已令其從半空中跌落;隨之,身體微向右前傾,倒轉長矛,反手用長矛往馬前戳,柄部狠狠地擊中了使刀百戶的肩膀,肩膀吃疼,那百戶長刀脫手,不及反應,常遇春已催馬前踏,將之踩死。


    刀、斧兩百戶的配合在元軍中名聲頗響,另外兩三個方陣的百戶本想趁便宜前來偷襲,不料剛剛交手,這兩人就相繼戰死,不覺驚駭,忙轉身退迴,想要撤入陣中。常遇春豈敢放他們走?打馬追趕,口中叱喝:“哪裏走!”先向左急逐,挑死了一個未及退迴陣內的百戶;接著又撥馬右追,殺出一條血路,挑死了另一個才退迴陣內沒多遠的百戶。


    第三個百戶相距較遠,已借機退迴到陣中安全的地帶,眼睜睜看著同僚如雞犬一般先後被殺,又是驚嚇又是僥幸,長出了一口氣,想道:“僥幸!僥幸!撿了一條性命迴來。”看了看周圍的元卒,正打定主意,不再主動出陣去惹這個殺星。便在此時,隻覺眼上一疼,隨即栽倒在地。


    卻是常遇春搭弓射箭,穿透元卒的重重護衛,正好射中了他的右眼。本來射入的還不太深,但他這麽一麵朝下的摔倒,箭矢從腦後穿出,眼見也是已不得活了。不足一刻鍾,或用矛、或用馬蹄、或用箭矢,連殺五個百戶。元卒勇氣頓消,多虧了軍法約束,沒有當即四散逃走,卻也或者圍攏聚集,或者遠遠避開,再不敢攻擊。


    他們不攻擊,不代表常遇春就肯罷休,大唿小叫,帶著數百鐵騎繼續鼓勇向內衝殺。挑戰時,已見其勇;衝陣時,更銳不可擋。


    ……


    元陣,望樓上。


    賽因赤答忽、王保保觀望良久,互相對視。賽因赤答忽勉強一笑,說道:“‘專死不勇,專生不任’。常遇春身為一軍主將,卻魯莽浪戰,更不惜性命,深入我軍陣內,自陷險境,悍固悍矣!卻難以稱之為‘勇’。”


    “專死不勇,專生不任”的意思是說:輕生算不上勇敢,怕死不能任用。兩軍交戰為將者當然不能怕死,但是也不能輕生冒險。賽因赤答忽的這個批評說得很對,隻是王保保卻從分明其語氣中聽出了牽強和無奈。


    固然“專死不勇”,可勇武到了這種程度,又如何能不稱之為“勇”呢?


    王保保說道:“不可再放其深入。蔡遷、馮國勝已開始與我接戰,如果不能及時阻止常賊,恐怕我軍的前陣就要被擾亂了!前陣一亂,中軍、左翼也必會相繼生亂。而一旦中軍、左翼生亂,燕賊必定趁隙而入!”


    賽因赤答忽頷首,說道:“確實如此。隻是常遇春如此剽悍,要想把他攔下,恐怕也不容易。”微一沉吟,做出了決定,“常賊所帶皆為騎兵,欲待截擊,非重甲不可。傳令:調中軍鐵甲五百人出陣,速去攔殺!”


    王保保補充下令,說道:“並調火銃手、弓弩手五百,隨在鐵甲軍後,射殺入陣的吳賊騎兵!”


    鐵甲營是元軍精銳中的精銳,本計劃留待與燕軍決戰,卻誰知計劃不如變化,才開戰沒有多久,燕軍都還沒有上陣,就因為常遇春一人之力,不得不提前用上了一半。望樓下,傳令官接令,自傳去中軍不提。


    ……


    元軍陣內,常遇春率騎兵如遊龍入海,肆意衝殺,每到一處,都掀起波浪。元軍陣前,蔡遷、馮國勝部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數千人戮力衝陣,每一次衝擊,都響起震天的廝殺聲響,與陣內遙相唿應。


    ——常遇春雖然已經衝開了一條路,但一則,元軍做出了調整,二來,他帶的騎兵不多,早先衝擊的時候,為發揮最大的攻擊力,組成的還是錐形陣,打開的道路也並不太寬。故此,蔡遷、馮國勝要想入陣,還是非得在現有的基礎上,再打上一場不可。


    一段箭雨的路程,使得吳軍步卒傷亡近百。蔡遷手執大刀,衝在部隊的最前,不顧敵人的攻擊,叱吒勇進。馮國勝殿後,引了百人督戰隊,壓住部隊的陣腳,虎視眈眈監督前軍衝鋒,敢有怯戰後退者,一概斬殺。


    常遇春衝陣時,受到波及的元軍陣地隻有二三十步寬;現如今,吳軍主力衝陣,波及到的範圍卻足有一兩百步寬,幾乎涵蓋了整個的元軍右翼。陰沉的雲層下,平坦的黃土地上,兩軍短兵相接,兵器碰撞的聲音、喊殺的聲音遠遠傳出,不但振動了單州城內的屋瓦,也傳入了燕軍陣中。


    ……


    燕陣,望樓上。


    潘賢二目不轉睛地觀看吳、元交戰。忽然,他指向元軍左翼的西邊,叫道:“大人!快看。”


    趙過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看見元軍左翼的西邊出現了一陣騷亂,不由心中奇怪。要知,吳軍乃是從東南邊發動的攻勢,主攻的方向是為元軍左翼的東側與中間,西側並沒有布置太多的營頭,卻為何突然出現騷亂?


    他眯眼細看,看不太清楚,正納悶間,望樓上負責眺望敵情的士卒看清楚了,——既然是負責眺望敵情,選出的當然都是視力極好的人。隻聽得這士卒驚喜叫道:“大人!大人!是藍玉!”


    不錯,的確是藍玉。潘賢二也看到了。


    證實無誤,確實是藍玉。燕軍的前後左右各陣中也皆有望樓,佟生養、胡忠、高延世、邊安烈、柳三諸將也很快知道了是藍玉。


    燕軍的陣地沸騰起來。


    ……


    吳軍前陣。


    蔡遷殺敵中,接到了左側來報:“藍舍由東而入,自西而出,殺出了韃子的重圍!”自前而後,數千吳軍將士,如波浪般,一聲聲往後傳:“藍舍由東而入,自西而出,殺出了韃子的重圍!”傳到馮國勝處,又從後而前,一聲聲喊叫,如波浪似向前傳:“藍舍由東而入,自西而出,殺出了韃子的重圍!”唿喊不絕,三軍皆奮,同聲齊唿:“阿威威,殺!”


    適當的時候,武將的勇猛可以振奮全軍。吳軍士氣如虹。


    馮國勝大喜,急傳令:“快召藍舍前來!……,再命三軍齊唿,告之陣內的常將軍,就說藍舍已安然出陣。”命令剛下,還沒有傳出去,前軍又傳來一陣大唿:“聞常將軍入陣,藍舍換馬,複又從西殺迴韃子陣中!”


    弟入陣地,兄長尋之;兄長入陣,弟複尋之。


    吳軍的唿聲響如滾雷。前軍、後軍、左翼、右翼,下至士卒,上至將校,皆沸騰高唿:“聞常將軍入陣,藍舍換馬,複又從西殺迴韃子陣中!”


    元軍為之氣奪,燕軍為之激奮。


    ……


    燕軍陣右。


    佟生養按捺不住熱血衝頭,高聲叫道:“藍玉,乳臭未幹,便敢出陣而複入!我海東男兒豈能任其揚威陣前?遣使,去中軍望樓下,請令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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