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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穀口人喧馬嘶,兩三個騎兵飛馳著奔進來。


    “報,……。大人,穀外三裏,潘誠部的斥候發現了我軍崗哨。經過短暫的接戰,敵斥候兩死一傷。傷者逃走了。我軍崗哨追之不及。”


    “逃走了?”


    “那受傷的斥候往閭陽方向而去,應是迴潘誠大營報訊了。”


    潘誠部的大營離山穀隻有三十多裏地。那受傷的斥候,至多到天亮前後便能趕迴去。潘誠得到訊息,肯定能猜的出來,那斥候遇到的必為從遼西方麵來的海東援軍。他會做出怎樣的反應?百分百立即發兵前來。


    那崗哨馳馬闖入穀中急報,聲音急促,迴蕩在山穀之中,寂靜的夜晚,迴聲頗大,已經驚動了各部的軍官。


    他們匆匆忙忙地披掛起來,跳過岩石,穿過灌木叢,四麵八方的匯攏帥帳。高處林木、山石的陰影,籠罩在他們的身上,火光跳躍,飄忽在他們的臉上。他們都意識到了問題的緊急性與重要性,人人沉默無聲,隻聽見粗重的唿吸,一雙雙眼睛投注,等著關世容發布命令。


    關世容當機立斷,改變了原定的計劃。


    “那斥候有馬,竭盡全力奔跑的話,三十裏地,兩刻鍾。給潘誠半個時辰的判斷、決策時間,一個時辰的集結部隊時間。也就是說,至多兩個時辰後,潘誠的軍隊就會出營,往山穀這裏來。”


    他示意親兵就在帳外的地上,展開地圖。一個軍官打了火把,為他照光。火把燃燒的鬆脂,火苗竄起甚高,熊熊的火勢,逼得人麵前一熱。


    “諸位請看。從我山穀往西,二十多裏,是細河。我軍的騎兵駐紮在此地。”騎兵紮營,需得有水有草,河邊水草豐美,與山穀相距亦不是太遠,所以騎兵駐紮此處,“現在需要一人,立即趕赴河邊,告訴他們,潘誠發現了我軍。命他們立即向我山穀方向運動,做為接應。”


    軍中有專職傳遞命令、聯係各部的傳令官。有一個邁步出列,接下了這個任務。


    關世容道:“你且莫急,不要急著走。……,”他接過軍官手中的火把,沿著地圖往下移動,“這裏是閭陽,潘誠的大營就在這裏。他的大營與我山穀之間,左邊有小河一條,右邊有山丘兩座。……,閭陽到遼西的官道,在這裏,剛好位處小河與山丘之間,官道兩側地勢平坦,適合步卒野戰。


    “我軍必須在潘誠部趕到之前,搶先將之占領,布下陣型,才能以逸待勞。”他對那傳令官道,“你到了騎兵營地,傳本將命令,要求他們必須在一個時辰內,趕到官道左側的小河邊兒,埋伏下去。”那傳令官抱拳接令,轉身自去。


    關世容繼續說道:“凡戰,不可無高地。……,”他注目諸將,點了兩個百戶,“命你二人,即刻出發,為我先鋒。一個時辰內,必須趕到官道右側的兩座山丘上,築造簡單的工事,為我隨後抵達的主力護住右翼。並待機可攻打潘誠部之側翼,助我主力對陣。”


    那兩個百戶高聲接命,昂首挺胸地去了。


    關世容穩當,未曾戰,先慮敗。他當日定下駐軍山穀,以逸待勞之計的時候,就想過如果被潘誠發現,該做出怎樣的應變。一整套的方案早反反複複琢磨了個成竹在胸、熟極而流。三言兩語,布置的井井有條。


    至於為什麽他就認定潘誠肯定會出軍,難道潘誠就不會置之不理麽?山穀,四周險峻而中間低窪,兵法中稱之為天井,乃六險之地的其中之一。穀口一堵,裏邊的人插翅難飛。潘誠豈會不來?


    就算是碰碰運氣,他也會來的。


    不趁著敵人倉促不備的時候前來奔襲,還能再留一點時間,給敵人準備應變的機會?一邊是敵人的堅城,一邊是敵人的援軍,他首先選擇的,定然是圍城打援。並且這個山穀不大,頂多能藏三四千人,以潘誠號稱兩萬餘的軍隊,也許會對他們很重視,但絕不會對他們而產生懼怕。


    所以這一戰,是不可避免。


    話說迴來,就算潘誠不來也沒關係,反正已經暴露了,該搶占的地方,一樣需要抓緊時間前去搶占。


    “其它諸營,即刻整裝。分三百人為前,六百人為左右翼,三百人居後。餘下兩千人,由本將親率,是為中軍。”他仰頭看看天色,“一刻鍾後,前鋒先走。兩刻鍾後,中軍再行,三刻鍾後,後部跟上。叫弟兄們拿出幹糧,路上邊走邊吃。”


    諸將齊聲應諾,向關世容行個軍禮,腰刀、佩劍互相摩擦,撞的鎧甲劈啪直響。眾人大踏步地分別離開,遵令行事。


    戰事一觸即發。


    兩軍之要點,在看誰的速度快。誰能先占據到平原地帶,先列好陣型、好整以待,誰就能掌握主動權。打仗,說白了,就是打一個主動權。被動會怎樣?被動隻能挨打。誰搶占了主動權,誰就占據了上風,進退自如。


    關世容從軍多年,後來隨著鄧舍,又經曆了屢經的大戰。這些兵法原理,他自然知曉。


    山穀中忙亂一片。忙中有序。奉命先行的部隊,都是駐紮在靠近穀口地方的,出入方便。頭通鼓響,十夫長豎立集合的小旗。次通鼓響,百夫長豎立集合的小旗。三通鼓響,一隊隊的士卒,依照次序開拔出穀。


    平常軍中操練,類似的緊急集合是必訓的科目。


    操練最頻繁的時候,一夜能突然集合三四次,幾乎已經快成為士卒的本能。因此,雖然在集合的前一刻,他們還在夢中;三通鼓畢,不到一刻鍾,隊伍已經集結完成。每個人都精神抖擻,進入了臨戰的狀態。


    長途行軍、急行軍,也是軍中日常操練的科目之一。


    鄧舍取了個名字,統稱之為“拉練”,意思即為“拉出去操練”。通過拉練,除了可以鍛煉士卒的體質、提高軍隊的機動速度,還能磨礪出部隊的鬥誌與增進團結,從而更增強戰鬥力。五衙精銳是操練最嚴格的,常常負重強行軍,連棉甲帶武器,及幹糧、清水,全幅披掛,連續行軍二三百裏都是小兒科。


    月落無聲,朝陽東起。


    清晨的風很涼,吹在士卒的臉上,幾千人連成了望不到邊際的一條線。每個人都在奔跑,煙塵滾滾。十夫長、百戶、千戶,各級的軍官緊隨在本部的左右,時不時簡短地發出一道命令,調整隊形。


    這支部隊,就如一道滾滾的洪流,奔湧出山穀,不可阻擋地馳往預定作戰地點。拉練要有口號,歌聲能減緩疲勞,鼓舞士氣。關世容親自起頭,數千人同聲喊出了拉練的軍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勝利。”


    豪邁、有力的歌聲,像春雷,如虎吼,響徹遼東大地。


    精銳與非精銳的區別,進入臨戰狀態之快慢,是重要的一條衡量標準。關世容的各部悉數抵達指點位置之後,展開隊形,席地休息半晌,又過了足有半個多時辰,潘誠的前鋒才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正如關世容的判斷,潘誠的確有圍城打援之心,他帶來了八千多人。前鋒是兩百來人的騎兵,當他們發現對麵關世容部已經列陣備戰的時候,出現了一陣騷亂。很快,分出了數十騎,打馬轉迴,馳往後陣,去向潘誠報信。


    潘誠聞訊大驚。


    長途奔襲,變成了遭遇戰,還是非預期遭遇戰。本想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不料敵人反應竟然如此之快,措手不及的,反而變成了己軍。他心念急轉,第一個想到的念頭,是全軍後撤,以避免與有備之敵倉促接戰。


    但是,隨即他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帶的八千人,將近一半都是新近裹挾入軍的丁壯。如果不戰而退,敵人肯定銜尾掩殺,這樣,軍隊的秩序就會很難維持。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沒經曆過多少戰陣的丁壯定然會驚惶無比,很有可能在逃跑的過程中產生炸營,導致全軍的覆滅。


    他有過很多次親身的經驗,深切的知道,打仗,難的不是組織進攻,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最難的是組織撤退。


    潘誠問清楚了敵軍的數目。不過三四千人,沒有騎兵,全是步卒,也沒見有多少大型的攻擊器械。他咬了咬牙,狹路相逢勇者勝。當即命令各部,升起軍旗,調整序列,預備列陣。擊響了戰鼓,做戰前動員。


    關世容列的是一個方陣,整個的陣型中規中距,左右展開,前後均衡。對付這樣的陣型,有兩個選擇。或者以奇勝之,擊其一點,潰其全軍。或者以正對之,也列出一個方陣。兩邊同用堂堂之陣,光明正大的公平交手。


    方陣好列,奇兵難為。


    潘誠如果帶的全是老卒,可以選擇用奇。他帶的有裹挾丁壯,沒辦法用奇。不過,他也不想單純的用方陣迎敵。因為鄧舍威名遠播,用兵百戰百勝,他難免生有忌憚,故此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對付的辦法。


    寬闊的平原上,遠處有河水淌過。稍近的山丘附近,潘誠的前部已經與早一步占據山丘的海東士卒展開的了接觸戰。


    山河中央,南邊是三千人的關世容部,盾牌在前、弓矢、長兵在後,幾座投石車並及一些別的大型戰具,放置在陣型的樞紐。北邊是潘誠的八千餘人,騎兵奔騰側翼,警戒關世容部突然發動襲擊,丁壯被驅趕在前,後軍緊急布陣。


    兩廂軍中,旌旗林立,人頭密密麻麻,黑壓壓一片。晨光照下來,無數的槍戈,反射出刺目的冷光。


    “潘誠在搞什麽鬼?”


    關世容登上望樓,遠遠觀望。潘誠的主陣,停在幾裏地外,他的後陣中,有很多的人在奔走,煙塵漫天,遮掩的看不清楚。關世容側耳傾聽,隱隱約約,似乎聽到了牲口的叫聲。他掏了掏耳朵,懷疑聽錯了,問身邊的幕僚:“你聽到了什麽沒有?”


    那幕僚也不太肯定,道:“好像,……,好像有牛叫。”


    兩軍相隔數裏,一側有潘誠的數百騎兵奔騰,東邊山丘上亦有兩下裏殺聲甚響。牛叫能透過這些聲音,傳入他們的耳中,說明數目不少。關世容莫名其妙,說道:“怪哉。潘誠弄來這麽多的牛做甚麽?”


    “或許,是從鄰近鄉間搶來,改善軍中夥食的吧?”


    “改善軍中夥食,他用的著帶到陣中?不對,有蹊蹺。”關世容沉吟片刻,想起軍官教導團的先生,曾經講過一個田單救齊的故事,他驚疑不定,說道,“這周近鄉裏,八成為潘誠所掠,可得牛甚多。莫不成,……,他想用火牛陣?”


    “不會吧。我軍雖然野戰,未曾來得及立下營寨,但是前陣有盾牌,後列有弓矢。嚴陣以待。別說火牛,來群大象也沒用。潘誠不會如此天真。”


    關世容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招展軍旗,命令前陣的盾牌、弓矢手提高戒備,嚴防警惕。稍頃,但見潘誠軍中,前陣分開,鼓樂齊鳴,從後陣蔽天的煙塵中,衝出了數百頭嗷嗷叫的壯牛。


    卻不是火牛陣。


    兩個牛拉著一輛車,每輛車上站了三個人。一個駕馭牛車,兩個人分列左右。一部分乘員挾持弓矢,一部分手執長兵,腰懸短劍。


    衝在最前的幾輛牛車上,放置了豎立起來的大鼓,鼓手立在鼓前,用力擊鳴。每輛牛車的後邊,還都插有一麵小旗。四百多輛牛車,隨著鼓聲,奔馳疾行,旗幟若雲,遠遠看去,聲勢浩大。氣勢洶洶的,直往關世容陣中撲來。


    “這,這,……”


    車戰之法,盛行春秋戰國,自秦漢已降,世所罕見。不知潘誠卻是從哪裏學來的,當作了秘密的武器,這會兒使將出來,果然一鳴驚人。關世容揉了揉眼,幾疑夢中。他拽著幕僚的袖子,指著問道:“此為何術?先生可曾見過?應如何破解?”


    那幕僚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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