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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平壤出來的信使,奔馳向海東的四麵八方,各級軍、政部門的全麵臨戰狀態緊急啟動起來。


    西邊的海中,孤島上,劉楊登上了旗艦,這是一艘大型的車船。這種船最早出現在宋朝,又叫車輪舟,在船的兩側按上可以劃水的轉輪,用人力踏動轉輪,推動船舶進退,受風向與流向的影響較小,比起純粹使用風帆與木槳的船隻,先進了許多。


    他所率的倭人主力,大小船隻共計二百餘艘,其中戰船一百五十餘,汲水、補給船隻五十餘。


    戰船之中,車船有兩艘,樓船有四艘,都是上下三四層,長二十餘丈。其次的中型船隻,如蒙衝、鬥艦有數十艘,這類船隻狹而長,速度較快,是海戰中攻戰追擊的主力。小型的戰船,類似蒙元的輕疾舟,前宋的走軻之類,可用於哨探巡邏,也可用於突襲、接舷戰等。


    時正清晨,小雨未停。


    遠望海麵,碧波蕩漾。細雨蒙蒙,時有海鳥低飛掠過。清涼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鹹味,令人不由精神一振。劉楊極目遠眺,看見東邊海天交接的地方,有一條隱約的黑線,蜿蜒起伏。那裏,就是南高麗的西海岸。


    根據情報,高麗水師的主力,已經被成功地調虎離山,多數聚集在了南海岸一帶,正在與倭人的偏師交戰之中。留在江華島附近的水軍,戰船約有百十艘,車船、樓船的數量與倭人相仿,中型船隻比倭人多,小型船隻較少。


    劉楊注目良久,收迴了目光。


    他舉起來手,輕輕往下一揮,旗艦上三聲炮響,眾戰船起錨升帆。二百餘艘船隻,蒙衝、鬥艦在兩翼,環繞車船、樓船在中間,走軻、遊艇穿插陣中,或前或後,補給船隻處在最末,風帆相連,槳聲相聞,浩浩蕩蕩,連綿十數裏。


    “大將軍昨日傳令,叫咱等即刻展開進攻。今日天色陰沉,有雨,正是偷襲的好機會。長野君,你以為,此戰有幾分勝算?”


    這艘旗艦本為長野四郎的座船,他就立在劉楊的身側。聽見問話,他不急著迴答,先抬眼瞧了下插在船頭的紅旗,海風一吹,見那紅旗迎風颯颯。


    他略想了一想,說道:“高麗水師船隻不少,士卒卻不耐戰。俺曾與他們交戰不下數十次,雖然沒有過這樣大規模的海戰,但是以往日的經驗推斷,隻要我軍能成功突入敵陣,給以巨大的殺傷,他們至多沉船兩成,就會堅持不住,競相潰退。”


    “兩成?”


    “劉君未與高麗水師交過戰,所以不知道。這沉船兩成,他們便會潰退,還是俺保守的估計。自貴國設高麗為征東行省後,高麗就沒有嚴格意義上水師的存在了。這麽一支拚湊起來的軍隊,其戰鬥力可想而知。或許以我軍的實力,殲滅他們不容易。擊潰他們,輕而易舉。”


    蒙元兩次東征日本,高麗奉命造船千餘艘,連帶本來水師也被大半征用,能征善戰的水卒,早消耗一空。蒙元盛時,高麗不敢發展水軍,當今的高麗王即位,雖趁中原內亂,為應付倭寇攻襲,補充了一些水軍的實力,依然遠遠不夠。


    長野四郎的話,固有吹噓其部善戰的成分,但也不是沒有事實根據的。


    劉楊憨厚的一笑,說道:“俺沒水戰的經驗。如此,就全拜托長野君了。”學者倭人的禮節,給他來了一個鞠躬。


    長野四郎哈哈大笑,泰然受之。他與海東是利益合作的關係,本質上對海東的人有十分的戒備。不過,單獨就劉楊來說,他一點兒也不討厭這個人,某種程度上而言,他還有些輕視,根本沒放在眼裏。


    因為劉楊太老實了。


    打個比方,酒宴上叫喝酒,他就一定會喝到大醉為止,哪怕是在倭寇的老巢裏,亦然如此。並且,他有什麽說什麽,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管別人怎麽激他,從沒發過火,再加上招牌式的笑容一露,這樣的一個人,簡直就是個無害動物,怎麽會引起別人的警惕?


    “劉君盡管放心,此戰,你就好好在一邊兒觀看,且看俺的手腕,怎樣收拾的高麗水師鬼哭狼嚎,打的它狼狽鼠竄罷!”


    行船到下午,江華島的輪廓已經可以看的清楚。


    按照預先製定的戰術,船隊略微停了一下,稍稍調整戰船次序。三十艘蒙衝、鬥艦一字排開,做為第一梯隊。車船、樓船緊接其後,做為中樞、中堅。剩餘的十數艘中型戰船,列在左右,做為第二梯隊,也是預備隊。


    這就算是進入了備戰狀態,補給船隻全部停留下來,不再往前走,分出兩艘蒙衝、及十幾艘走軻,負責保護。


    劉楊上了船樓,看到左邊另一艘車船上,半天沒露麵的藤次郎也出現了。前邊的蒙衝上,同時出現了藤光秀的身影。他再往右邊看,菊三郎揮舞這一麵大旗,正在發出旗語,指揮後邊的幾艘走軻加快速度,往前探查。


    陰雲、碧海、白帆、紅旗。


    劉楊出使對馬島前,鄧舍專門請了人,給他補課。除了講解倭國的曆史,倭寇屢次對高麗的騷擾等等之外,還講過幾次曆史上著名的海戰。


    唐與倭國的熊津江海戰,四戰四勝,焚毀倭國戰船四百艘,倭軍餘部盡降,唐軍因此占領了百濟全境。南宋陳家島海島,南宋水軍李寶部以少擊多,以三千水軍,大破金軍戰船六百艘,殲敵十萬,粉碎了金國吞滅南宋的戰略計劃。


    此時此刻,怒海滔滔,波浪如潮。


    那早已逝去的海上硝煙,似乎突然又彌漫在眼前,密密麻麻的無數敵我船隻,鏖戰正酣。如雷的鼓聲,震天的殺聲,箭矢如蝗,火焰升騰。而最後勝利的呐喊,浴血男兒的麵上綻出燦爛的笑容,他們高高舉起手中的兵器,在唿喊,在呐喊:中國,中國!唐宋的軍旗,招展藍天碧海。


    劉楊心動神馳,雙手抓緊了護欄。


    男兒當英豪,橫行大海上。不曾航海,不知道天地之廣闊。不經海戰,不知道乘風破浪的豪情。


    “前方接敵!”


    旗語一波波向後傳報。


    藤次郎號旗展動,隸屬他所部的倭人水卒,發一聲喊,驚天動地,刀槍舉起。劉楊轉目去看長野四郎。長野四郎抄起鼓槌,擊響了麵前的戰鼓,隸屬他所部的倭人水卒,隨著又一聲大喊,動地驚天,舉起刀槍。


    刀槍林立,戰旗飄揚。


    “接敵多少?”


    “兩艘高麗遊艇。”


    遊艇,負哨探之責。高麗水師的大隊,離此不遠了。


    “傳令藤次郎,高麗的兩艘遊艇,一艘不許放走。”


    “旗語詢問,是否船隊加速?”


    “風向如何?”


    “南風。”


    海戰,陣型很重要,風向和水向更重要。南風,由南而向北吹,也就是說,要想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獲勝,敵我兩方,誰先占據了南邊的上風口,誰就占據了優勢。這一點常識,劉楊還是有的,他不假思索:“全軍轉航,向南。”


    高麗的走軻出現在正麵,那麽,高麗水軍的大隊必在它們的後麵。向南轉航,然後借助風勢,壓迫高麗水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從第一排、最南邊的戰船開始,依次向南轉向。一艘接著一艘。第一排轉航完畢,第二排接著跟上。戰船的陣型,由橫排的一字,變化成了豎立的一字。船上的風帆,全部升了起來,大船的桅檣高十數丈,可懸掛帆幕數十,中型船隻的風帆,少的也有十幾個。風鼓白帆,船隊全速前進。


    轉航不久,江華島的左側,駛出來了一隊敵船。


    粗略的看去,數目不多,有二三十艘。前邊幾艘,排列的還算整齊,後邊的混亂不堪,一邊航行,一邊匆忙地進行調整。一看就知道,劉楊們的突襲很成功,高麗水師根本沒有想到倭人會出現在這裏,絲毫沒做準備,倉促應戰。


    這也不怪高麗人。


    以往倭寇對南高麗的侵擾,次數很多,有時候,規模也不小。可是從來沒有過像這次一樣,幾大股勢力聯合,傾巢而出。就拿鬆浦黨與藤菊黨來說,誰又能想到彼此不和的他們,居然會在鄧舍的穿針引線之下,聯手行動?完全出乎意料。


    “來敵船隻總共多少?”


    “三十四艘。兩艘大船,十四艘中船。”


    “江華島及南高麗海岸,有三個大的海港,可供戰船停泊。高麗水師的其它船隻,應該是在另外的兩個海港裏。劉君,我軍該全力以赴,在高麗水師迴過神之前,先把麵前之敵殲滅!這叫做各個擊破。”


    “長野君所言甚是。”


    藤次郎船上的旗語,也是發出了相同的建議。劉楊同意說道:“就以次郎君為前鋒,先滅此敵。長野君的戰船,負責兩翼包圍,不許一艘逃脫。預備隊不動,以防止高麗水師的其它船隻來援。”


    倭人的船上,配備的火器不多。隻有火炮兩三門,火銃數十條。分別配備在兩艘車船及一些蒙衝、鬥艦上邊。大部分的戰船,使用的武器依然是冷兵器。長矛、刀劍、弓弩、拋石機等等,還有鉤鐮、拍杆之類,用來鉤拽、擊打敵船。


    火炮等物,在野戰、攻城戰中,可有作用,用在海上,實際用處不大。因為起伏蕩漾之間,難以瞄準,即便打中敵船,造成的損害也不大。倭人備的火炮,最主要的作用,不在作戰,而在威懾。火銃,則是用來接舷戰的。故此,數目不多,無傷大雅。


    隨著命令的發出,整個的船隊開始第二次轉航。


    前半部分的藤次郎部,由南轉向北,船尾劃出長長的波浪,從上風口逼近高麗敵船。長野四郎部向左右擴展,形成了兩個弧線。如果把整個的船隊比作一隻鳥,藤次郎部就是鳥頭,劉楊所帶的部分船隻為鳥身,長野四郎部則為它的兩隻翅膀,


    高麗水軍才駛出港口不遠,就受到了倭人水軍的全麵打擊。


    大、中型船隻上邊的投石機,首先發難。大塊大塊的石頭,成一個拋物線,有的擊空,落在了海麵,濺起來巨大的浪花;有的擊中,落在前排的高麗船身上,或者擊碎甲板,或者砸倒幾個麗卒。


    劉楊雖在中後方,已經可以聽見麗卒們的叫喊,他們倉皇失措,到處奔跑,過了好半晌,方才有個將校出來,把他們重新組織起來,發起還擊。


    高麗的戰船上,也一樣的缺少火炮、火銃,這會兒又在下雨,火箭發不出來。雙方的船隻越來越近,很快就過了投石機的射程,該強弓勁弩發揮威力。箭矢穿透雨幕,陣雨也似,一陣陣地落在彼此船隻的頭上。


    倭人的水軍在上風口,箭矢借風力,又快又疾。高麗水軍處在下風,發射出來的箭矢綿軟無力,大部分還沒有靠近敵船,就被風吹散了。


    倭人的走軻奮勇上前,試圖穿插入高麗水軍的陣中,距離一近,箭矢的破壞力更大。高麗水軍撐起了牛皮,勉強抵擋。前邊的幾艘船隻使勁一切的手段,有的往前*,用船體的力量來犁沉倭人的走軻,有的向左右支應,拚了命的投射矢石,


    “劉君,且看麗軍的後陣。”


    與前部的竭力作戰不同,高麗水軍的後陣經過這一段時間,已經大致調整好了隊形,十幾艘蒙衝匯聚一處,微微的停頓了一下,開始向後撤退。退了沒多遠,忽然轉變方向,向東邊的缺口處疾馳而去。


    “戰事才起,它就想逃?”


    劉楊轉顧左右,發現騰次郎與長野四郎兩部戰船的火力,多被高麗水軍的前陣吸引住了。他頓時醒悟,麗軍後陣並非想逃,而是想要趁倭人的包圍圈還沒正式形成之際,衝出包圍,然後再從東邊迂迴到南邊,搶占上風口。


    “長野君?”


    長野四郎傲然一笑,令旗擺動,三四艘鬥艦脫離了與麗軍前陣的交鋒,急往東行,他們順風,航速比麗軍快,搶先一步,補住了東邊的缺口。鉤鐮伸出去,拽住了打前哨的一艘麗軍走軻,船頭猛往側方一轉,船上的倭人鉤鐮手同時發力,隻聽得“嘩”一聲,那麗軍的走軻隨之傾覆,墜入海中的麗卒稍一露頭,即為倭人弓手射死。


    雙方的距離十分近了。


    船上的水卒可以互相看的見對方的臉,一方膽怯地嚷叫著高麗話,一方兇悍地叫嚷著倭語。


    鄧舍自與江浙通商,火藥等物得到了大量的補充,支援了倭人一些。倭人的每一艘船上,都有一到三名的漢卒,名義助戰,其實借機學習倭人的海戰經驗。這些火藥,便由他們負責。眼看距離已近,他們勇敢地提起一桶桶的火藥,點燃引線,投擲到鄰近的麗軍船上。


    雖然下的有雨,但是雨不大。火箭難以發射,不代表火藥不會爆炸。


    爆炸聲震耳欲聾,船隻都為之顫了三顫。埋在火藥中的碎石等物,爆裂出來,近處的麗軍水卒被炸的七零八落。火苗觸著風帆,熊熊的烈火燃燒起來。細雨迷離,火焰漲天,煙霧彌漫,滾滾的黑煙上接陰雲。


    交手兩三迴合,麗軍的突圍宣告失敗。


    倭人的包圍圈,漸漸形成,連接成一個大的弧形,所有的戰船,都在發射弓矢,投擲火藥,數十根鉤鐮、拍杆,這個揚起,那個落下。麗軍幾乎沒有還手之力,節節敗退,接連沉船,慢慢地,被壓縮入了港口之內。


    二十多艘船,在海港那狹小的空間,壓根兒周轉不開。


    劉楊觀戰到此時,知道底下沒有什麽可看的東西了。隻等再展開一次攻擊,靜等著麗軍投降就是。戰前鄧舍與倭人有協議,凡有繳獲,倭人六成,海東四成。這二十多艘船,海東可得八九艘,小有收獲。


    鏖戰至今,高麗水師的別部蹤影未見。


    刁鬥上的瞭望哨忽然大叫起來:“北方!北方!北方有船隊行來。”


    劉楊心頭一緊,急忙抬頭觀看。


    ——


    1,熊津江海戰。


    唐伐高句麗,朝鮮半島的百濟,在高句麗的支援下,多次侵犯新羅。新羅王春秋上表求救,唐高宗為孤立高句麗,並在朝鮮半島上取得立足之地,乃出軍百濟。


    龍朔三年八月,倭國以援助百濟為名,傾舉國精銳兩萬七千人,進攻新羅。唐將劉仁軌所部水軍,在熊津江口,與倭國水軍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海戰。唐水軍四戰四勝,倭軍幾乎全軍覆滅。唐軍占領百濟全境,形成對高句麗的夾擊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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