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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幾年前的地震,江複庭聽說過,挺大的。


    但這種事情距離他太過遙遠,帶著時間和難以理解的隔閡,可還是能想象到那會的救援條件應該很差,人群的無助,絕望,哀嚎。


    他別過頭看了眼白唐,他應該知道吧,那會他應該有十歲了。


    “恩。”白唐在那站了半天終於有了反應,慢慢走過去,像是聞不到床上的人散發出的惡臭一樣。


    對方的意識一直迷迷糊糊的,應該是痛的。


    男人身上沾染著的鬼氣並不多,隻有淡淡的幾縷,構不成太大的影響,隨手就能驅散掉,鬼跟他的接觸應該很小心,盡量刻意的避免了對他的影響。


    女人退到一邊觀察著白唐臉上的神色,在他轉過身的時候,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道:“我爸他……沒什麽問題吧?”


    “沒事。”白唐後退了幾步,深唿吸了一口氣,他見得挺多的,但是第一次見到活人那麽慘的。


    身上大大小小的褥瘡,都潰爛到肉裏了。


    光是看著都讓人覺得心驚,那股惡臭即便隔了幾步仍舊停留在腦海裏揮散不去。


    二十年,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女人在聽到他這句話後稍微鬆了一口氣,試探性的開口問道:“那,那個鬼?”


    “不是惡鬼,也沒想害他。”白唐看了眼邊上遮著的窗簾:“為什麽拉著窗簾?”


    女人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愣了下:“哦,這個是我爸要求拉的,怕太陽太刺眼了,眼睛難受,我就給拉了一半。”


    “你父親以前有什麽聯係比較頻繁的故人嗎?”白唐盯著床上的人繼續問道。


    江複庭順著他的話猜到了什麽,熟悉的鬼氣讓他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鬼影,剛剛還怎麽都想不起來,這下非常突兀得出現。


    那個孤零零的站在十字路口的男鬼。


    但是女人下一句話又讓他將他腦海裏剛剛描繪出的影子破滅掉,“沒有,他從截肢以後就和以前的朋友沒聯係了,那幾天一直餘震,我們直接被調到了這個城市,就在這一直待了下來。”


    “以前的同事什麽的呢?”白唐想了想繼續問道。


    “有的受傷,也死了幾個。”女人陷入那段迴憶的時候,雙手不停地扣著自己的指甲,她眼裏的痛苦和悲涼濃烈得幾乎要溢出來:“又發生了那麽大的災難,那一批人裏麵還堅持下來的很少,也有不少人轉行了,等大家都緩過神了,都不太聯係了。”


    她淒涼的笑了笑:“更何況,家沒了手機沒了,換了個地方,就算真的想聯係也聯係不到了。那會哪像現在,什麽通訊軟件都有,隻有個電話號碼而已,沒了電話上哪去找。”


    “我知道了。”白唐再次打量了下這間屋子,帶著窒息的悶,


    那個鬼現在顯然是不在這:“那鬼也沒什麽惡意,你也不用那麽擔心,估計鬧不了什麽事。”


    他說著掏出布袋裏的兩張符:“你們要是實在擔心的話,就把這符帶身上,不過帶或者不帶區別也都不大,那鬼沒有害你們的心思。”


    女人依舊一動不動得站在那裏抿著嘴,白唐遞符的動作也就僵在那裏。


    “你。”女人糾結了下,目光堅定起來:“那鬼你能不能收掉?”


    白唐收迴手,正要在說些什麽,床上突然發出猛烈的咳嗽聲,“咳!咳!”


    帶著肺裏麵唿嚕著痰的聲音,同時憋著氣費力得喘息著,扯著嗓子的那種咳。


    江複庭聽到的時候,感覺肺都要被那人硬生生地咳出來。


    “爸!爸!”女人驚慌的跑過去,坐在床邊,在床頭墊了兩個枕頭,小心的扶起他拍著他的背,然後又將他靠在枕頭上,慢慢通著氣。


    男人的臉上布滿了憔悴的皺紋,臉上的皮膚跟手上一樣都是黃蠟臘的,精神氣特別差。


    剛剛因為劇烈的咳嗽,顴骨這飄著異樣的紅色。


    他大口的唿著氣,肺裏的羅音減緩了不少,張著嘴沙啞著聲音,極為虛弱的說道:“不,不抓。”


    聲音極淺極輕得飄出來,三個人都沒怎麽聽得太清楚,就跟有什麽東西輕輕在耳邊刮了下一樣,嗡了兩下。


    “爸,你剛剛說什麽?不什麽?”女人彎下腰耐著性子再次問道。


    “我說。”男人憋著氣很用力的開口,但是說出來的話也就比剛才稍微響了一點:“不抓,不抓鬼。”


    還是很小,不過這下所有人都聽到了。


    “爸!你說什麽呢!”女人聽到像是訓小孩一樣的口吻教育著他,但是語氣很堅定:“鬼是害人的!不能留。”


    “不,不害人。”男人緊緊抓著她的衣袖,他起不來隻能抓著她,口氣裏帶著些慌張,聲音虛浮到吊著嗓子隻有氣音了,但依然艱難又努力的重複著:“不害人。”


    了無生機的灰暗眸子裏滿是期盼和渴求。


    “爸!您是不是生病生傻了啊!那可是鬼啊!”女人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這個無理的要求,抓開他揪著自己衣服的手,不停得強調著:“哪天犯起混了,我們命都沒了!”


    男人說不出太多話,想要再次伸出手去抓自己女兒的衣服,他說不出什麽,隻能努力的重複著那句:“不害人。”


    “不害人。”幾個字幾乎耗掉了他所有力氣,他開始再次喘著粗氣,眼角因為情緒激動擠出了些許的淚花。


    但是生命力枯竭的臉頰上,卻滿是堅定,執著。


    女人仿若看不到一樣,隻當他又在耍小孩子脾氣,將他舉在半空中的手塞迴了被窩:“爸,鬼是吃人的,他現在不害我


    們,不代表以後就不害我們,你看你現在病成這樣,萬一就是那個鬼害得!”


    男人聽到這話,眨了眨眼睛,一直含在眼角的淚水突然滴落下來,剛好砸到了女人的手背上,然後不停得搖著頭。


    “怎麽弄?”白唐不想再看這樣的畫麵,擰著眉問道。


    女人輕輕擦了下被打濕的手,幹的很快,但剛剛淚水掉落下的觸感卻還在,溫度也還在。


    她看著床上這個眼巴巴望著她的中年男人,看到了對方裏的渴望,這樣的眼神自己在這二十年再也沒見到過,可這個渴望是錯誤的。


    她咬了咬牙,別過臉不再看他,非常堅決地對白唐說道:“把那鬼收掉。”


    “不,不!”床上的男人突然激動起來,掙紮著想要起來,想要撲過來。


    可是他沒有腳,他站不起來,他走不了,他也動不了!


    他什麽都做不了!


    可他依舊拚命得掙紮著,僅有的力氣還不足夠自己的雙手撐住自己的上半身,就在離開靠枕的那一刻,身體因為重心不穩,往前麵撲倒下去。


    就在他撲倒的瞬間,江複庭和白唐的唿吸瞬間停滯了一下。


    那男人後背上的爛肉一大塊的,觸目驚心,纏著的繃帶根本綁不住,露出的傷疤一大半,剛好挨著盆骨附近。


    裏麵已經深的流淌著組織膿液,肌肉,骨頭,因為長期暴露在空氣裏那一部分失去了鮮血的顏色,還帶著密密麻麻白色的小點,不知道是真菌還是什麽。


    江複庭感覺到自己的手有些發抖,下一秒手掌就被非常熟悉的溫度包裹住,他抬起頭,白唐正在看著他,淡然又從容的。


    那雙輕微顫抖的手這才安分下來。


    白唐的那張臉總是會讓他莫名安心,不管是眼神,還是氣息,或者是他身上的味道。


    但心裏洶湧起來的情緒怎麽也按不下去,江複庭沒有白唐的閱曆那麽多,他性格再怎麽沉著,他也才十八歲,他還在青春大好年華裏。


    眼前的一切是非常有衝擊力的,他再也憋不住,沉著聲音問道:“為什麽不送醫院?”


    女人壓著臉上想哭的情緒,小心的將男人扶迴去靠好,她想裝作若無其事可是嘴角卻一直抽搐著,一張嘴就是失聲得嗚咽,“我……他不願意去。”


    她抹了抹已經被淚水打濕的臉頰,“我頭兩天帶他去了,他不願意去。”


    “他!”她用力吸了下鼻子,所有的情緒反而因為這一下突然崩裂,止不住得瘋狂湧出,她仰著臉,眨著眼睛,眼淚卻是決了堤:“他怕我花錢,他老是這樣!怕醫院花錢,怕這花錢,怕那花錢!”


    “我知道這不是錢的問題!”女人揪著劉海,神色痛苦的掙紮著:“可他為了我又拚命的使著小性子,我


    拗不過他!我知道他為了我好,我沒辦法,我也沒辦法!”


    “出去說吧。”白唐籲了一口長氣,望著床上突然黯然失色的男人。


    像是剛剛燃起得微不足道的光,又再次熄滅了一樣。


    江複庭感覺捏住自己的手使了點勁,他抽不迴來,掙紮了一下。


    白唐的手似乎頓了頓,這才慢慢鬆開縮迴去,揣在自己兜裏。


    坐在客廳的時候氣氛比一開始來的時候還要沉悶,江複庭和白唐兩個人的氣壓都挺低的。


    女人因為剛剛的失態有些不好意思,也沒怎麽吭聲,這種感覺就跟把自己所有的不堪,隱藏的一切,全都當著外人的麵,一刀剖開一樣,有種被扒光的羞愧感。


    白唐喝光了杯子裏的水,順便又拿了江複庭的杯子,放下去的時候“哐!”的一聲。


    兩杯白開水一口悶。


    白唐不太介意兩個人互用杯子的事情,所以也沒管江複庭介不介意。


    但至少女人重新給他們倒水的時候,江複庭再也沒碰過那個杯子。


    突然不說話的氣氛多少有些尷尬,女人坐在一邊開始如坐針氈,變換了好幾次坐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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