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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說話間,一道宏大無比的聲音從下方傳來,穿過潑天的天河水,穿過一層又一層障礙,清晰的、沉重的撞入他們耳中。


    “諸天在上,萬靈共下,但請悲憫,以救人族!”


    那是拚著無數性命心血將祈願直送入這傾頹的天上的,即便在番天印上,他們也聽的清楚。


    墨赦手指悄然攥緊,目光下意識朝著下方看去,可他隻看見了濤濤上湧銀河水。


    若然天庭已如此苟延殘喘,那人界又該是怎樣的絕境險地?


    那樣帶著血色的聲音漸漸宏偉起來,一聲又一聲迴蕩在四海八荒,明明眼前無人,他們卻仿佛都看見了那耗盡一身精血功績的老人為人族求生路的樣子。


    墨赦聽出了那一聲聲普告天地的聲音中隱藏的祈求,也聽出了那聲音裏碎裂的自尊和驕傲分明前時還在人間大肆屠弱小天神,值此覆滅之際,他們卻要用無數人命將最後的求救發往天庭。


    所有的驕傲盡數折在此次毀滅三界的災難裏,因為人界勢微,早沒了能憑一己之力維護人界的人,所以他們是在這場災難裏受創最大的。


    沒有力量守護,隻短短數小時,被卷入洪水巨浪中的人類十有,剩下的一成還得再刨除半成給死於洪水帶來的負麵影響下的,存活著少之又少。


    所謂滅世劫,便是任你能力通天,也如螻蟻之於洪湖,無可抗拒,不可抵擋。


    墨赦眸中光色沉沉,心底念頭終歸偏了下,但沉穩堅定的如他的麵色,他又緩慢的開了口,道:“大聖,勞煩為我帶兩句話。”


    那猴子眨著眼皮,道:“什麽話?”


    思襯了下,又覺著不對,便道:“俺老孫還沒答應去摻和呢!”


    墨赦輕微的勾了下唇,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道:“這是百萬年來最宏大的一戰,普天之下能觀戰的也就大聖一個,大聖若不去湊熱鬧,有些可惜。”


    說著也不管那猴子怎生想,隻自顧自的說了兩句話,便身形一動,折斷一截大椿木,從天塌地陷裏朝人間墜落而去。


    他周身騰起淡淡的黑色陰氣,那是與他同出一脈卻又決然不同的陰氣,是白唐走時渡在他身上的,為他在這一片滅天的劫難中做護身符。


    而此刻,他就要仗著這無堅不摧的一點屏障,穿過九天,穿過塌陷的天空,去渡人間。


    與此同時,那垂垂老矣五識失其三的管輅撐起全身所剩無幾的靈力,在仍矗立未倒的昆侖山上畫出千裏陣來,將那些仍存活的普通人一批一批從天河中送到昆侖頂。


    他身後還站著許多須發皆白的老人,有男有女,全都將周身的道法運用到了極致,四周洪水濤濤,人間盡是地獄。


    他們這些從時光夾縫裏偷摸活下來的人終於也到了油盡燈枯的的時候了。


    每一個人唇邊都染著鮮血,手上都染著鮮血,那是全然的不管不顧,強行將道法提升數倍,他們每一個都早是徘徊在消亡邊緣的人,每一個人都在經曆不同程度的天人五衰。


    原本他們還會有很多很多年再


    去看一眼這世界,可現在,他們自己將那些餘生都拿來獻祭這片瘡痍大地,祈求為人族謀一絲生路。


    在人族存亡麵前,生命不足惜。


    他們都拚命的催動靈力,為地麵的千裏陣注入靈力,與這世界其他地界的千裏符強行建立通道。


    他們守在新昆侖上,異口同聲的嘶啞向諸天祈一條生路,道:“諸天在上,萬靈共下,但請悲憫,以救人族!”


    那些被他們救下的人跪在他們周圍,緩慢的開口與他們相合,一聲聲,一字字,混亂的聲音終於慢慢凝成一股。


    那些修道者自動自發的盤膝坐在他們身後,拚盡全力為他們凝聚靈氣,繪製四方生靈陣,讓他們在消耗巨大的情況下,能恢複的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他們的四方生靈陣繪製的再多,聚集的靈氣再多,也趕不上那些老人消耗的速度。


    管輅還睜著眼,眼球渾濁的厲害,像是蒙上塵土的玻璃珠,嘴巴隨心的動著,但他已看不見,也聽不見,他的身形更加的幹癟下去,甚至感受不到撲麵而來的水汽。


    他身後的那些大能都雙手結印,有人失去光明,有人失去最嗅覺,有人隻剩嘴皮在動,卻再也發不出聲音,可他們的聲音入不了人耳,卻能青雲直上,直入九天。


    天河的水一層一層從遠處蔓延過來,似乎是一眨眼,似乎過了很久,那夾卷著萬物的水就從山腳到了山腰。


    沒有人動,所有奉行天道的人都在這時候拚盡了全力,要將更多的人從四方拉入這昆侖之顛上。


    多堅持一會,就多一分希望,有希望,就有生機。


    那天河水慢慢的蔓延上來,一層層的朝著山頂湧來,沾濕那些人的衣袖。


    管輅顫巍巍的轉了頭,目光裏空無一物,卻似乎將所有人都收入眼中,他緩慢的、堅定的變了手印,嘴巴裏發出晦澀的、仿若和著生命韻律的咒語。


    他垂垂老矣,手指哆嗦著,卻隻將那印維持了一瞬,便頹然的落了下去,輕輕的垂落在地麵上,濺起一片水花。


    半身在水,他卻無知無覺。


    除了外圍幸存者一聲聲泣血樣的悲唿,他們這些維持千裏陣的人竟再沒一個人說話,近乎神跡也似,分明都五感不全各有缺陷,卻都在那瞬間改變手印。


    天河水無聲無息的漫上來,漫過他們的腳趾,漫過他們盤起的膝蓋,漫過他們並攏在胸前的手印,也漫過他們的咽喉口鼻。


    有人痛哭,有人麻木,有人奔向更高的地方,有人奮力的將散碎的大石塊墊起來,用雙手為他們的孩子撐起一條能堅持久一點的路。


    終於,昆侖的土木山石都爆發出強烈的生機,轟隆有聲,似有再拔高之意。


    四海盡起潮,一浪蓋天地,茫茫無邊無際的水終於將那些如石雕樣的修道者都遮蓋下去,他們堅硬如磐石的身軀被一蕩一蕩的大水衝擊著,終於也慢慢的神展開,慢慢的被卷入了無邊的海浪裏。


    哭喊聲震天而起,昆侖搖搖晃晃,終於在他們不顧一切的咒語裏拔高十尺。


    在大水裏絕望的人又獲得了一絲喘息之機,他們拚命喘息著,連哭泣都發不出。


    死亡一點點靠近,誰都阻止不了。


    正在這時,一道人影迅速從九天而下,如天神降臨。


    他穿一身漆黑的無常袍,手持傷痕累累的鎖魂鏈,身後垂著人手臂粗細的綠枝,穩穩踏在被大水衝刷的幹淨無比的岩石上。


    他從地獄來,卻是人間神。


    他眸光裏含著冷淡,麵目俊美疏離,周身蕩漾著肉眼可見的濃鬱黑氣,一身殺氣,發梢都滴著水,他將偌大昆侖頂上的人一一掃過,無悲無喜,全無表情,眼睛看著那方水裏遙遙漂浮著的一隻手。


    那隻手蒼老枯敗,幹瘦如柴,指尖上功德的白光在一點點溢散。


    還活著的人都沒有動,沒有人說話,風帶著毀滅的氣息拂過臉頰,拂過發梢。


    黑麵的無常突然動了,他在所有人的麻木裏,以手按地,身體四周有無形的氣勁向四麵八方湧動,遮天蔽日的陰氣被他催生出來,他手下的土地光芒湧動,迅速朝四周擴散。


    “莽蒼幽魂,冥冥厲鬼,我以魂祭,詔令爾來!神皆無能,鬼渡蒼生!”


    若是神佛無能為力,那就由我幽冥鬼怪,渡化這天下眾生!


    ……


    天下洪水濤濤,四海盡翻,冰山全融,土地盡被淹,人間唯一一片淨土,竟隻剩下了昆侖。


    而這一切,還在虛空裏進行爭天之戰的白唐還不清楚,他滿心滿眼都是先將蘇毓秀控製起來。


    可蘇毓秀是真的強,越是這種時候,越是強悍,她的力量仿若取之不竭用之不盡,他們的鬥爭是天地的爭鬥,又險之又險,身死道消往往隻在一轉念。


    此時,白唐眸光澄澈,手裏牽著黑氣內斂如精鋼的牢籠,蘇毓秀跪俯在內,麵色慘白如鬼,唯有唇上一點丹砂色,為她平添幾分豔色。


    昊天仿若無事的垂著手,目光淡然,隻胸前還有幾絲金色,表明他絕未好過,就連右手腕上也光禿禿一片,那美如白玉的右手竟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白唐輕微的喘著氣,艱難的撐著沒有趴下,道:“你放心,蘇毓秀,你放心。”


    他來之前感覺能搬山填海,感覺能創造出一個新宇宙,可跟蘇毓秀打一場,耗盡心神壓縮時間,將本該曠日持久一戰百年的神戰壓縮到這短短數日,體內萬般靈氣都被掏個幹淨,半點多餘的力氣都沒有。


    想來昊天也是,哪怕他未說,但他連修複自己肢體的餘力都沒有,隻能勉強的讓手腕上的鮮血停止流淌。


    蘇毓秀微微垂著眼,胸口劇烈的起伏,雖重傷而半廢,神態卻不失從容,道:“我從不憂心生死。”


    她所憂所怖,從來不是生死存亡,她怕的從來都是謝必安的決絕轉身,是他的憎惡厭恨,是他輪迴百轉,初心已變,再不會站在她身側,給她一雙遮雨的臂膀。


    她的手抓著他與昊天齊心合力布下的囚籠,倏然抬頭看向白唐,眸光亮的可怕,冷酷道:“白唐!殺了昊天!你不殺他,他必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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