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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白唐!”


    蘇毓秀看清了一點點捏碎她複仇利刃的那個人,頓覺眼前一暗,心底生出些許沉鬱不安來,她問道:“你幹什麽?”


    白唐眼神清亮,麵色沉穩,唇角竟還含著一絲溫和的笑,依稀如當年初見。


    當年她被鎖在上天庭的普華台時,一朵不知從何處飄過來的紅色海棠花落在臉頰上,冰涼涼的,還帶著甘露澆灌過的清冷幽香,這將她因為疼痛而混沌的神誌喚醒了一絲,她睜開眼,就看見了那雙溫和帶笑彎如月牙的桃花眼。


    那時的謝必安規規整整的穿著無常服,一派的華貴莊重,很有幾分地府陰帥的樣子,風流藏於內,嚴峻露在外。


    那時,他手裏提著哭喪棒,桃花眼半眯著,語氣輕佻道:“呦,還是個大美人。”


    可不就是個大美人?動時如驚鴻照影,一顰可傾城,一笑能傾國,靜時皎月自照仙人入畫,即便成了階下囚,也美麗的讓人移不開眼睛,一念可入魔,一喚定風流。


    那時他神態輕柔,眼中含著她看不懂的光波,像是春日裏陽光下微微泛起波瀾的清澈小溪,那時她瞪大雙眼,驚駭欲絕,絕望從骨頭縫裏蔓延而出,他就那麽伸出手,輕微的點在唇上,道:“噓。”


    後來,後來……


    後來她第一次知道天機可以屏蔽,知道八方搜查可以避讓,知道天目可以騙,知道神識可以躲。


    再後來……倉促離別,連再見都來不及說,一別就是三千年,再見時,又是他來相救。


    那時他在時光裏淺淡的眉目重又清晰,終年黑暗的心底突然就透進了光,她瑟縮在絕天滅地的天網裏,看見他那樣斜挑著一邊眉峰不正經的笑。


    他輕微的一側臉,一迴眸,成了她無盡絕望裏唯一的救贖,心如寸草不生的深穀,卻有他一株月華草在貧瘠的土地上生根發芽,倔強的開出純白的花朵。


    白唐放下手,手中那虛空刀刃的碎片寸寸滑落,道:“蘇毓秀,我做了選擇。”


    隻這一句,就能讓蘇毓秀肝腸寸斷,五髒俱焚,牙齒磋磨著嘴唇,恨不能將嘴唇都咬下一塊肉來。


    這一次,他要拋棄她,站在他們那方了嗎?


    她看向昊天,捕捉到他冷淡的眉眼下微弱的得色勝負未分,結局尚懸。


    及至此刻,她才真正懂了這句話的意思,想,果然未分,果真尚懸。


    昊天用白唐做刀,用她心尖上的月華草喂給她致命的毒,任她千般手段,萬般謀算,在這樣一把無堅不摧的刀麵前,也要束手就縛。


    她攥緊了自己的手指,心中荊棘叢生,麵上卻仍笑意盈盈,道:“白小唐,我給你看的過往,你都看了嗎?”


    白唐道:“看了。”


    蘇毓秀道:“看了?”


    她點點頭,繼而又指著昊天道:“他是蒼天正道,我便合該為他們的苟延殘喘放盡鮮血,失盡精魄,是不是?”


    白唐眼睛如透明的煙水晶,清澈而幽深,嘴巴動了動,像是有很多話要說,最終卻都咽了下去,沒有


    說話。


    蘇毓秀又問他,道:“白小唐,謝必安,你真的做好決定了嗎?要為他……殺我?”


    白唐向前走了一步,道:“不是的,這事……”


    蘇毓秀愴然而笑,打斷他的話,道:“白小唐,以我精魂為祭,鮮血撒於天界,能讓天庭眾神再多活九千年。”


    “不用天人五衰,不用以靈養神。”她直直盯著白唐的眼睛,問他,“我能不死嗎?”


    白唐咬牙道:“你多次救我,我不會殺你,但是,蘇毓秀,這場戰爭必須停下!人間受不了你們的久戰不下!”


    搖曳如燭火的目光終於堅定下來,像是當年護她時一樣,如山嶽如深海,他道:“我得做個選擇!”


    蘇毓秀睫毛輕微的下垂,分明沒有落淚,但她的語氣卻耳艱澀的令人心疼:“你為什麽不選我?”


    白唐搖頭,道:“總有理由的。你停手,我保你不死。”


    他手中提著屠靈刀,一字一頓道:“再許人間百年太平,天神衰弱之事,我來解決,你信我!”


    蘇毓秀淒然搖頭,道:“事已至此,全無退路!”


    她周身骨血皮肉似乎都被抽剝幹淨,隻留下一具軀殼,固執的不肯認輸,聲音都因了他的敵對疼痛的疵了邊兒,道:“我全無退路!謝必安,白唐,你再救我一次!最後一次!”


    像是在地獄裏摸爬滾打盡失血肉隻剩伶仃白骨的鬼,於無助絕望中,向她的菩薩伸出了手,祈求一滴起死迴生的楊枝甘露。


    可她的菩薩沉默著,沒有動,心誌堅定,絕無轉圜。


    半晌,蘇毓秀嘴唇輕動,薄薄的勾勒出一個笑來,痛徹心扉,心內卻另有一種酣暢淋漓的痛快,她道:“你因我成就承勢之星,可你卻是他的勢。”


    輕微的搖了下頭,朱唇豔色如丹砂,美麗不可方物,麵上露出些許嘲諷之意:“我心願未了,斷然不會束手就擒,我放不過他,他也不會放過我……白唐,爭天之戰已然開啟,不會輕易結束,來吧,同他一起,讓我看看順勢而行的天帝有多強。”


    他一眼可成魔障,心在他無意編織的囚籠裏停止掙紮,不斷沉淪,終究無可救藥,於他刀起這一刻,便被踩進了泥土裏,踩成了一灘血,自胸口逆湧而出,嘴裏都是鹹腥的血味。


    刀光如匹練,金光如天網。


    蘇毓秀是被夾雜在暴風雨裏的一尾魚,兇狠而孤獨,眉目奢華的近乎濃烈。


    無數空間崩裂,一塊又一塊的湮滅在創世滅世的力量麵前,脆弱的如同豆腐渣。


    白唐橫過刀身,刀光映亮她的眉目,和她眉眼裏壓抑的暴戾激烈。


    昊天依然淡淡的,銀白的長發浮在身後,連動殺人術都是從容雅致的,不帶半分情感動容,仿若伸手拂去落在肩頭的灰,又仿若是抖落身上不經意的落雪。


    他抬手揮袖,都是天地命理,都是規則法度,眉目清淡至極致,猶如凜冬最早的一捧新雪,幹淨的纖塵不染。


    他們從倒傾而下的銀河上掠過,時空在他們掌心變的錯亂,萬物在他們身後破滅消


    失。


    白唐抽空下看,看見了山河傾頹,看見了消失在時空裂縫裏惶恐的臉。


    看見了周身黑氣翻湧的墨赦,也看見了與他並肩而立的金色猴子,看見了被大椿壓在身下掙紮不脫的燭陰,看見了拚盡一身靈力驅動混天綾的哪吒……


    “小慈可救一人,忘情能幹渡眾生。”昊天並指如刀,在身側縱橫來迴,聲音如淡淡傳入耳膜。


    未曾多看,卻已將白唐心中的綿軟盡收眼底。


    蘇毓秀是最剛硬的刀,是最鋒銳的矛,是怎樣都不肯妥協絕不馴服的洪荒巨獸,隻能殺,不能囚,可白唐縝密的刀法中總百密一疏,總為她謀一線生機。


    白唐他要的是生擒,他要這戰爭結束,要蘇毓秀罷手,可他不要她的命!


    白唐就笑起來,桃花眼裏熠熠生輝,道:“啊,蒼生,蒼生可真重啊!”


    不知怎的,腦子裏出現的居然是一雙雙眼睛,那些或蒼老、或年輕、或清澈、或渾濁的眼睛,那是每一次他要出門時他,都會收到的注視,來自福德巷裏的男女老少。


    那時候總沒有人說話,但他們的眼睛卻能替他們將一切都說盡,他們害怕他一去不返,害怕他再不管他們,害怕被丟下,害怕被放棄,他們凝視他,如同他是唯一能救命的稻草。


    白唐想,他曾夢入神機,做過天下蒼生,體會過蒼生的生機,便該為蒼生搏一個未來。


    “白唐,”蘇毓秀忽然叫他,在他抬頭時又轉了音,“謝必安啊,你啊。”


    話語中有無限感慨,手指翻轉卻不停,洶湧澎湃的力量無孔不入,又狠又辣,望過來的眼神裏沉著冷靜的尖銳清醒,“過於強大,便是原罪,你還記得嗎?”


    白唐驀然想起了在溯洄鏡裏看見的那個朝露初生纖塵不染的蘇毓秀,手腕驀地一抖,便有一道鋒銳的月光色細線切過手背。


    細密的帶著圓潤溫和氣息的鮮血從手背滾落,悄然消失在虛空。


    ……


    諸天塌陷,三十三重天層層下落,上下天庭再不可分,生長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椿從中折斷,如山海傾倒。


    連逃都無處可逃,無數修為薄弱的天神和逆天者被這樣無可抵抗的災難吞噬殆盡。


    銀河水無窮無盡,大椿木也似無窮無盡,水借木勢,一半流向人間地府,一半囤積在上界天庭,直欲將所有都淹沒進去。


    墨赦魂體虛弱,如一葉孤舟,在天河水裏飄飄蕩蕩,身體裏的力量仿似都被抽剝幹淨。


    終是因了心有不甘,凝聚出身體裏的所有力量,注入那哭喪棒中,以哭喪棒做渡生過死的舟,身形突的從那能將萬物清洗溺斃的天河水中拔出,踏著白骨造就的哭喪棒攀上橫倒的大椿木。


    大椿木上還站著曾在地府赫赫有名的熟人,那是曾被月戎列入永不來往地府黑名單的人齊天大聖孫悟空。


    還有能一氣化三清的太上,道法通天的楊戩,些許有大道行的天神星君,還有地府最強府君蓮涅,有三界五行中的最後一條龍昔鳴,有身帶蘇毓秀一縷庇護氣息的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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