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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他能協調肢體走路運動時,一到冬天,不管外麵有多冷,隻要下大雪,第二日他一定會拎著自己出去掃雪,不掃庭院,就掃門外那條無數人來往的大道。


    他當時以為,他是厭惡自己這個孩子的,所以才用那樣殘酷的方式圈禁他,想將他樣成廢物。


    他脾氣越來越烈,天生的道法卻越來越強,那個嚴厲的將軍漸漸無能為力,嚴厲的製止他用術法,但他再也不能拘謹他。


    誰也不能拘謹他,因為誰也不愛他……時隔多年,哪吒終於肯在這樣的環境下審視內心,他想,那時候他真的想讓那人抱自己一下的。


    他們終歸父子緣淺,他隻在他身邊長了五年。


    八歲那年,他認識了那條龍,那條龍害的他太慘了,可那時候的那條龍實在好看。


    那美麗的小龍收斂了所有龍鱗,陪他在海上翻騰戲水,然後求他幫一個忙。


    就是那一個忙,他將那小龍扒皮抽筋,甚至將他一身龍鱗都一個個拔下來,燒的幹幹淨淨。


    此後爹就成了李靖,李靖不依不饒,他們徹底決裂。


    李靖該是恨他的,恨他曾給陳塘關帶去那樣的災難,哪怕最後他們勉強和好,那玲瓏寶塔他也從不離身,那這是為什麽呢?


    他們在天庭有上千年,他們關係不溫不火,他們貌合神離,他們總是爭執,他們……


    哪吒想不通,他到底為什麽啊?


    那些紫紅色火焰終於全部消失,一點痕跡都沒剩下,仿佛從不曾出現,仿佛什麽都沒有變。


    三太子卻知道,都不一樣了。


    “沒有了……”


    嘴巴開合,細小的聲音方一出口就被平和流淌的天河水帶走,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


    同浸在天河水裏的另外三人卻已經瀕臨崩潰,白唐聲音都高昂起來,“哪吒!人類要在你手上滅種了!哪吒!老王八你在哪兒呢?死出來!”


    他黑亮的桃花眼裏是噴薄的怒火,隻覺那不言不語裝死的哪吒讓人想直接掐死。


    “天河要是落地,哪吒!我一定要把你挫骨揚灰!”


    這短短幾分鍾,他們就又下降了一萬米,再下降幾千米,從地麵上就能看見那翻湧的波濤。


    白唐感覺頭皮一陣陣發麻,無比後悔。


    當時李天王第一次要抓哪吒時,他瞎管的什麽事,當時讓他被帶迴天庭就好了!


    這一刻,哪吒在他心裏,才是真正的魔星。


    要不是那些時間墨赦給的教育刻骨銘心,白唐這會已經破口大罵了,這特麽的,跟死了一樣是什麽情況!


    他百分百確定,哪吒那廝絕對沒傷著,李天王連半點天火都沒讓他沾上!


    “再撐一下!”墨赦冷定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找到他了!”


    天河越來越重,托起天河的三人情況都不太好,人界頂級修道者已吐了好幾口血,仿佛下一秒就要油盡燈枯。


    白唐和墨赦的陰氣場將整個天空都遮蔽,遠遠看去如同魔神降世。


    聽見墨赦那麽說,白唐忙又咬緊牙,從齒縫裏露出聲音,道:“好!”


    就在說話的當口,他又感覺心中浮出一股莫名的感覺,且十分清晰明了


    蘇毓秀來了。


    他順著心中那感覺一轉頭,就看見穿一身清爽夏裝的蘇毓秀披散著頭發,手掌在那天河水底一拍。


    白唐隻覺有輕柔如風的力量從她手掌處擴散,轉眼就籠罩住了所有下降的天河。


    那樣驚人的力量甚至讓奔騰的天河水停了下來,那絕美的女子偏頭看向白唐,喊道:“這時候發什麽呆,找哪吒!我隻能穩住三分鍾!三分鍾後誰也擋不住天河落地!”


    白唐瞬間迴神,叫的鬼哭神嚎,形象全無:“哪吒~”


    墨赦全然沒時間管他,隻閉著眼,一邊控製鎖魂鏈兜住天河,一邊控製那哭喪棒狠狠的下砸。


    天河下流引起的雲層匯聚已成旋渦之勢,帶著無比凝重的壓迫力懸在空中。


    白唐已沒了力氣開口,感受手臂發酸的厲害,那甄俊眼睛都渾濁了,隻身上的靈力還是不斷外放。


    他們都知道,這一次後退,底下就必然會有無數人殞命。


    誰敢退?


    沒人能過的了心裏那一關,他們不敢退!


    周圍寂靜的能聽見其他人的心跳,白唐甚至覺著那三分鍾過的很慢,慢到他都能數清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


    三分鍾又仿佛很快,眨眼就到,天塌的力量一瞬間壓上肩膀,甄俊毫無反抗之力的被那股大力壓下高空。


    白唐也發出一聲悶哼。


    泰山壓頂,不過如此。


    那天河壓著他們瞬間就下沉了三千米,憑借他們超人的實力,甚至能看見地上倉皇的人。


    白唐幾人臉上都是彼此才能看懂的絕望。


    連蘇毓秀臉上都露出了明顯的憤怒情緒,仿佛被人搶奪了心愛寶貝一樣。


    完了!


    白唐想,該死的哪吒,他果然看錯了他!


    完了!


    蘇毓秀想,那個哪吒,沒有像她預料的那樣,他當時明明打算留下混天綾……


    墨赦心中全無雜念,隻仰頭看著那澄澈的天河。


    就在這時,一道燦如豔霞的紅色綢帶從高空垂下。


    紅光如匹練,輕柔若無物,從水中穿波而來,眨眼就無邊無際的大,將所有天河水都籠罩在內。


    一端伸直插入九霄,一端下垂落在眼前。


    白唐隻覺承受的壓力驟然一鬆,憋在胸腔裏的那口氣一下就吐了出去,連在空中的身形都晃了一下,才重又站直。


    “腿軟了?”墨赦收迴閃電樣竄迴的哭喪棒,轉眼就將方才那一趔趄看了個正著。


    白唐嚴肅臉,眼睛直直望著上方,道:“怎麽可能?”


    他仰望著的地方,出現了千年難遇的奇景勢不可擋的浩瀚天河裏一條紅色匹練直垂而下,柔軟的水草一樣飄飄蕩蕩,但那幾乎壓破蒼穹、憤怒的恍如躁動的遠古兇獸的無色河水卻被那一條匹練安撫,沿著那紅色的綢帶倒流而上。


    天河倒流,如潮退海。


    轟隆隆奔騰的河水聲戛然而止,收斂盡所有脾氣,都在那混天綾的擺動間從人間的高空流迴九重天上那條無邊無際的天河裏。


    紅色混天綾不斷升高,仿佛在天宮與人間嫁接起一條紅橋,指引著那些不屬於人間的水迴到它們改在的


    地方去。


    紅光漸漸消失,那些天河水也再看不見。


    白唐一直緊繃的脊背終於微不可查的放鬆了,咬的死緊的牙齒也鬆了些。


    墨赦站在他身邊,輕聲道:“別怕。”


    “我怕什麽?”白唐說,“我不怕,我又不會死。”


    墨赦用深邃的眸子望住他,裏麵是洞察一切的寬容。


    ……


    陽光終於穿透雲層,輕柔的撒在已經飽受苦難的土地上,一如往昔。


    天空是被水洗後的幹淨,萬裏無雲,還有覓食的鳥雀偶爾來迴。


    慢悠悠的,一個針尖大小的影子忽然出現在視野,然後在高空裏一點點放大,終於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麵灰撲撲的八菱鏡,隻有兩個巴掌大小,被天風吹的來迴翻滾,卻還是朝著地麵墜落下來。


    良久,那鏡子從空中摔了下來,正落在綠草茵茵的草坪上,翻了兩個滾,鏡麵朝下,不動了。


    又過了許久,有人踏著青色的碧草,皮鞋壓折草莖,發出輕微的哢嚓聲。


    腳步停在那背部雕刻陰陽太極簡練線條的鏡子前,一隻骨骼分明探出,從地麵上撿起那隻樸素的鏡子。


    他愛惜的擦拭上麵沾到的泥土,卻對鏡麵上那縱橫如樹枝的裂紋毫無辦法。


    毀了的,終究迴不來。


    指尖有靈光溢出,細細投在那鏡子上。


    滿是裂紋的鏡麵上卻有白光閃過,手持鏡子的人一頓原來這照妖鏡竟也對他認過主。


    鏡麵投影出模糊的影子。


    畫麵是長跪不起的夫婦,男的英武英朗,女的眉眼柔和,他們雙雙跪在怪石嶙峋的地麵上,神情鄭重,麵容固執,麵前是暈我繚繞的高山。


    那高山他再熟悉不過,那是他複活的地方。


    那夫婦兩人跪著,地上的雪越來越多,幾乎將他們半截身子都埋進去,但他們背脊都挺的筆直。


    接著畫麵一轉,就是那柔軟溫婉的婦人不容抗拒的推開男人,劃破手腕,滴血入碗。


    仙氣繚繞的仙人用仙池的蓮藕浸入血中,又在她眉心一點,便有白色靈光從她體內閃出,沒入那一截蓮藕。


    那仙人終歸是開了口,問了句什麽。


    畫麵寂靜無聲,看畫的人卻仿佛看懂了她唇瓣張合的話,她說:“不後悔。”


    她轉頭看向身後那男人,男人眼中有淚,卻始終不曾落下,他點頭,說無謂血肉身軀,給他一條生路就好。


    於是他親手給仙人遞了刀,一動不動讓人將自己的脊骨生生從後背抽出,又被填入一截施了法的樹枝。


    能跑能跳能舞刀,靈活性卻再不如從前。


    所以他才打不過他,所以當年戰無不勝的將軍,再也打不過他。


    握住鏡子的手又一次顫抖,仿佛被遲來千年的過往砸的喘不過氣,喉嚨裏都發出破舊風箱一樣的粗音。


    那向來嘴硬的男人說,生來是妖,從未敢輕鬆恣意,再世為人,便讓他以蓮花為身,白蓮至純,此後再沒人配罵他妖孽,他比誰都純淨!


    哪吒是個好孩子!那男人炫耀一般對著仙人說,眉目柔和,依稀是他抱大哥二哥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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