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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燈上,每一盞上都寫著一個願望。”略低沉的男音從黑暗裏響起,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什麽願望?”對地獄傳聞還很陌生的生魂低頭看著如繁星般閃耀的紅色長明燈,問。


    藏在黑暗裏的人用低沉冷冽的聲音喟歎,“冥河燈有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盞,所有的燈都由一個人親手紮成,又每一個,都用那可定陰陽的筆,寫上對同一個人的願望。”


    “傳聞裏,鬼魅成婚,是被天神厭棄的,氣運都無法彼此勾連,那婚禮,自欺欺人而已……”


    “自欺欺人?”


    “現在不是了……不是那個時候了,她還用十萬染靈長明燈明誌,自然會不一樣……別迴頭……那燈,我取下了一盞,水滿則溢,命數也一樣。”


    “哈,墨墨,你偷了人家的燈!”


    漫漫長夜都被那紅色的燈照亮,綺麗無比。


    煊赫升天的熱鬧裏,大紅的喜轎終於踩著點從城主府裏出發,無數煙火在黑暗裏綻放開來,一路相送。


    十六個鬼將抬轎,華麗的流蘇掛滿了精致的轎子,轎衣通體皆是輕盈如空氣的大紅色流雲紗,五色彩線繡著花好月圓龍鳳呈祥。


    兩邊還浮著兩列手持紅色宮燈的垂髫女童,紅衣黑發,眉點桃花,在城主府裏一路走一路灑下零碎的大紅花瓣。


    美人披著新嫁衣,身姿窈窕不可見。


    那華美無匹的流蘇紅轎自城主府門抬出刹那,萬千明亮的煙火從城主府內轟然升空,所有平日隱藏在虛無裏的鬼魂顯出實體,微微彎腰致敬。


    羅酆山下,城主府門外,有人牽著發出白光的冥馬來,新郎已然穿著嶄新的喜服,隔的太遠,看不清臉色,隻能看見他對著轎子所在的方向微微頷首,即便騎著冥馬踏著風領那送親的隊伍前行。


    普天同慶的喜樂驀地又是一高。


    瑰麗的十萬明燈在幽冥鬼蜮裏閃閃發亮,熠熠生輝,如最瑰麗的夢,壯美至極,足以叫地獄裏的萬萬陰魂屏氣凝神心髒停跳。


    酆都城裏也燃放起明亮的煙火,配合著城主府那指示性的煙火,一起為他們酆都的主人照亮出嫁的路。


    羅酆山陡,我們為你抬轎送嫁,願你順遂心意不磕不絆。


    地獄天黑,我們為你煙火照路,願你前路通暢不迷不惘。


    冥河水深,我們為你執戟握槍,願你千裏萬裏自在來去。


    酆都的護城鬼眾全都心甘情願的低下高傲的頭顱,收斂陰鬱遮天的鬼氣,為他們的掌權公主保駕護航。


    在黑暗裏的人歡然而笑,聲音裏都有郎朗晴天,道:“有這十萬靈燈相護,他們往後的千年萬年,必然能完美盡興,互不辜負。”


    “嗯。”


    有清朗的聲音在黑暗裏低聲應和,腦子裏卻不由自主想起酆都公主與何蔚的相遇故事,以及那個不可避免出現在那段記憶裏的人。


    ……


    冥河水深,那一次清剿裏,無數鬼魂埋葬在冥界深不見底的地獄裏,四散的幽靈的生物喝飽了血,從被人忽視的角落裏撲了出來。


    連酆都最優秀的女戰士都栽在了那一叢江河湖海


    樣的紅色冥物裏無能為力。


    無數沾滿泥土的手從黑色的土地裏鑽出來,扣住她的腳腕,鎖住她的佩劍。


    鮮嫩白皙的無數柔軟手臂藤蔓一樣揮動,從四麵八方纏繞上來,原先秀美的手上都長出了青黑的指甲,帶著能侵透鬼體的罪惡毒素,朝著她全身抓撓而來。


    “絲蘿!”


    那些長在地府外層的黑暗生物,名叫絲蘿。


    她咬牙切齒,艱難催動那被無數利爪扣住的佩劍,猛然橫削。


    劍光劃破長空,將已靠近的一片絲蘿斬落而下,鮮紅的血從被斬斷的手上的汩汩湧出。


    黑暗遮蔽了光,通往幽冥的路上,這些不肯往生也不肯死去的靈魂,就化作了這樣的東西。


    她的佩劍終於也被那一隻隻纖弱的手死死扣在地上,被吞進了黑色的土地裏。


    即便隔著護衛罩,她也被那一隻隻悍不畏死的手死死的摁在地上,那些細細碎碎的聲音開始竊竊私語。


    “吃了吧,吃了吧~”


    “吃了吧,能量不夠了,我們需要吃~”


    “來自地獄的味道,真純粹……”


    她感覺到那些手已迫不及待的撕扯她的靈力罩,漫天漫地地撲過來,沒有一絲顧忌,連原本雪白的手臂都變成鮮紅的血色。


    她不會死,但感覺屈辱!


    這些低賤的東西!


    然而就在那一刹,一個鴻鳥一樣的人從空而過,清亮的聲音穿過重重交錯纏繞的絲蘿傳入耳中。


    “這一片的絲蘿居然長這麽大了?唔,又在吃鬼了。”


    “雖然我自身難保,哈,但既然遇上了……”


    一個修長的身影倏然躍入密林一樣的絲蘿林中,枉顧那些奔著他去的手臂,徑直伸手,將她從叢叢血色絲蘿中拉出,看也不看的在她腳下一撐,送她離開了那片湖泊樣洶湧的絲蘿叢裏。


    在一上一下,一低頭一抬首的交錯瞬間裏,她看見了那個滿是狼狽的人影,以及那已經破敗不堪的官服冠冕鑲珠金冠,藍色打底繡雲紋的府君官服,還有那張,看一眼就絕不會再忘的臉。


    “一群被徹底亡國滅種的東西,苟延殘喘在黃泉路上,不好好躲藏,拾人牙慧長成這幅樣子……”


    他用的靈力很足,頃刻就將她送出了那絲蘿叢林範圍,隻隱隱聽見那個人的聲音。


    後來,她靈力恢複泰半,再不是被震出地府時的重傷樣,她再一次找到那處絲蘿叢,那時候,那絲蘿叢裏的手臂更加茂密,也更加兇殘。


    她麵上浮著冷笑,劍斬萬千柔軟手臂,將那一片如江如海的絲蘿夷為平地。


    那些死不瞑目,不算活著也不算亡魂的東西,再也沒有在那一段路上出現過。


    那一日,她將萬千絲蘿從地裏拖了出來,眼見它們化作赤裸的老幼,對著她哀哀痛哭,述說那些不讓它們安息的守候和執著,渴求一條生路,但她什麽都沒應,將那些低賤的東西斬了個幹幹淨淨。


    然後,在塌陷的泥土裏尋見一方白玉雕琢的的官印,上麵刻有三尾獅子,屬輪轉殿下府君印信。


    那印信上主人的靈力已被侵蝕的


    分毫不剩,隻有印信本身的威壓讓那些魑魅魍魎不敢靠近。


    那方破損的印信成為她片刻不離身的心頭所愛,連同那個麵容染塵的俊朗麵容也一同被她珍藏在心底。


    可是清剿沒有結束他,她不敢稍離,等她終於空閑下來,卻開始害怕。


    不能言說的害怕持續的時間不長,她終歸是手沾鮮血的女將軍,所以她去了輪轉王的第十殿。


    卻不曾想,她還是沒見上那個人,聽說他犯了錯,又聽說他魂魄盡散,消弭世間。


    再然後,她就出了事,一睡千年。


    無邊的黑暗裏,依稀有人在耳邊低語,模模糊糊聽不清楚。


    身經百戰的酆都公主悚然而驚,從千年前的陳夢裏轉醒,在昏暗中慌亂地摸索。


    劍呢?她的劍呢?


    手,手抬不起來!


    為什麽?這是什麽地方,為什麽這麽黑?


    她長在地獄黑暗裏的眼睛都看不見看不清,她到底在哪兒?


    ……


    大紅的喜轎落在富麗堂皇的府邸前,前唿後擁的鬼嘻嘻笑著,哄鬧著讓新郎抱新娘下轎。


    來觀禮的冥界賓客裏有太多墨赦不想見的人,所以他隻在何蔚被拉去迎親前與他寥寥幾句道賀,便停留在了城主府。


    白唐沒這個顧忌,見墨赦對隨後的冥界婚禮不感興趣,就自告奮勇代墨赦去新郎家圍觀……恭賀。


    他與墨赦分開後,頂著一顆耀眼的禿瓢,大咧咧的就跟著一眾小鬼飄去了冥河水畔的新郎官宅邸,咳,據聽說連這宅子也是酆獄給置辦的,白唐不由深深感慨何蔚這軟飯吃的好。


    一路上一邊跟個聒噪的小鬼嘰嘰呱呱八卦地獄的傳說,一邊還將那月戎的事理了理。


    “隻要……你跟他談戀愛,我什麽都告訴你。”彼時,月戎如是說。


    白唐當時就噴了,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他,然後立馬就開揍了,可惜沒打過,於是隻好含蓄的大罵了半個時辰,這貨居然還敢幾次反駁,引經據典的侮辱他跟墨神純粹的友誼,哪怕他是個府君,白唐也表示不能忍,幾度擼袖子動手,又幾度被鎮壓。


    那神經病還強行把酆都公主的事講給他聽,強製性單方麵的要跟他結盟,連名字都想好了,叫“管好老公預防出軌從我做起聯盟!”


    白唐:“……”他簡直想掐死那個神經病!


    往事不堪迴首,白唐拍了拍腦門,將那個神經病賤兮兮的臉拍出腦子,繼續興致高昂的看向門口。


    何蔚用來成親的新宅子是也是典型的中國古代園林風,門口還立著兩個活靈活現的鬼玉石獅子,嘴裏還叼著兩個火紅的喜字球,此刻卻全都眨巴著眼睛看那轎子。


    何蔚被眾人簇擁著來到那轎子前,麵上竟仿佛有些惆悵,一絲笑容也無,怔忡的站在那轎子前,目光遼遠,仿佛在等著什麽一樣。


    “哎呀蔚蔚,還等什麽呀,快踢轎門,抱你的新娘下來啊,咱們酆獄公主都要等不急了,哈哈!”站在圍觀人群最前麵的月戎笑道。轉而又對身側的那些同僚們笑道:“酆獄今晚倒是好性子,賢惠的緊哈哈哈,都沒聽見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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