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發銀白色光澤的調酒瓶被重新拋起,在空中旋轉。吧台刺眼的燈光下隻能看到一團光影,白光包裹在它的外圍。忽的光影無聲變大,無情地侵蝕著包圍著它的白光。仿佛那是一個黑洞,要吸收掉所有的光芒。


    就在它要把光芒吸收殆盡的時候,一隻大手橫空而來,穩穩接住。光影在手中停頓一瞬,隨即又在手中旋開。大哥把伸出的手收迴,五指律動,酒瓶在他手中不緊不慢地旋轉著,倒映在酒瓶上的燈光隨著酒瓶的變化時長時短,忽如夢幻。


    大哥臉上的興奮就像沸騰的水蒸氣一般散開,眼中光芒精射,似乎有一股火焰在他的眼中吞吐,狂熱之情再無掩飾。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大哥,自打我遇到大哥,他留給我的唯一印象便是沉穩。如同大山,又像是大海,從容淡雅而波瀾不驚。無論發生了什麽他都是在那裏悠然自得,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桌麵。對所有的事情他都是胸有成竹,唿吸之間問題便迎刃而解。他從不把真實的感情表露出來,他所謂的憤怒,所謂的悲傷,喜悅抑或是痛苦,都是在他需要這種感情的時候逢場作戲罷了。


    而今天他卻沒有做任何的掩飾,真正的歡喜是遮掩不住的。我能感受到他的狂熱,那種狂熱讓我置身與火山之中,岩漿在我的麵前湧動,幾乎就要把我點燃,滾滾的熱浪,充斥於我每一個毛孔。我在他的麵前,難以唿吸。


    調酒瓶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尾勾著重重殘影。大哥左手接住,殘影消失,酒瓶被他穩穩的抓在手中。他微微喘息,胸膛跟著節奏一起一伏。


    “成了。”大哥眼中的狂熱迅速散去,似乎是酒氣已過,臉也不再通紅,又掛上了他標誌性的淺笑。


    他把調酒瓶放在了吧台上,拿來了一支盛放雞尾酒的高腳杯。杯腳細而長,杯身淺而大。擰去瓶蓋,瓶中再沒有散發出來清香,就像是大哥說的那樣,是把酒的香味凝聚在了自身,沒有絲毫的外溢。


    酒被沿著杯子的內壁被穩穩地斟了出來,再杯口匯成細線般的淺藍色水流,在杯底聚集。酒液在杯底聚集後的顏色愈加變深,似乎是顏色沉積在了一起。而後杯中酒的顏色隨著酒液的聚集又漸變成淺色的藍,在快要溢出杯口的時候水流停了下來,一層浮頭一樣的青藍色酒液蓋滿杯口。


    “嚐嚐。”大哥平緩的沿著吧台把酒推來,過程中沒有灑下一滴,表麵平如鏡。


    我靜靜地端詳著這杯酒,就像是欣賞一件精美的藝術品。杯中的酒看起來顏色很單調,隻是藍色的漸變,雖然在最後一層酒液變成了青色,但依舊沒有擺脫同一個色係,讓酒顯得那麽樸質無華,絲毫無法比擬其他雞尾酒的火熱。可又正是因為隻有單調的顏色,這酒變得是那樣得深邃和神秘。


    離得近了,酒中的清香才飄忽的傳來,香氣時隱時現,讓人捉摸不透。偶然嗅到一陣,仿佛置身於大海邊上,忽如海風襲來,清涼得讓人精神一振。風掀起了衣服的一角,撲在裸露的肌膚上。


    “它叫什麽?”我問道:“不是說每個雞尾酒都有自己很好聽的名字嗎?”


    大哥仰頭想了想,然後迴答我說:“其實也沒什麽名字,這是我以前在旅遊的路上偶然調製下的。如果你非要想它有個名字的話,”他撫了撫下巴:“我一般叫它‘海子’。”


    “海子。”我重複道。


    大哥的“子”字念得很輕,“海子”連起來讀就好像在唿著一個人的小名,語氣中充滿了溺愛,我想到父母的唿喚,寵溺的叫著孩子的名字。


    “藏人把湖叫做海子,因為藏人認為它是海的兒子。”大哥解釋道:“他們認為總有一天海子會長成大海,就像總有一天孩子們會長大成人,會騎著馬提著刀放牧著羊群和犛牛,會守護自己的族群和女人。”


    他說罷,不知為何,我的腦中突然刮起了一陣旋風。那陣狂風將我帶離了會所,帶離了這個山城。我的眼前變成的是一座座的雪山,孤鷹盤旋。羊群稀稀落落地分在山腰,那是一大群散落的白點,犛牛一隻兩隻分散其間,慢悠悠的咀嚼著剛剛撅起的草。


    山下的湖泊,似乎應該叫做海子的邊上,兩匹馬昂首在那裏,馬背之上,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注視著山間的羊群,似乎是父子,似乎是祖孫。他們都身著藏袍,長者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手扶著腰間的長刀;那孩子抿著嘴,緊握韁繩,挺起的胸膛上,有著一柄短小而精美的刀。他們置身於這天地之間,也融注於這景象之前。雄鷹在天空中飛舞,鳴叫響徹整個山穀。


    長者輕撫著孩子的頭,臉上是寵溺的表情。他指著羊群,說著些什麽,也許是在告訴他,那些,是他終將要守護的東西。


    我在看向那羊群的山坡,山坡之上,佛塔聳立。我突然想到,也許長者指的不隻是羊群和犛牛,在山的那頭,大概是他們家的方向。


    “他們都會長大啊,”我不清楚我到底是在看著海子,還是那一老一少。隻覺得眼前變得模糊,喃喃自語道:“長大了,又該做些什麽。”


    我打了個機靈,迴到了會所裏。


    大哥注視著我,嘴角也是淺淺的笑。我以為我失了神,連忙打岔道:


    “好像是挺有道理的,不過藏人真的見過海嗎?”


    我吐了吐舌頭,這是我的一句貧嘴,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和瘋子呆的時間長了,貧嘴的功夫見長。


    大哥白了我一眼,沒搭理我的貧嘴,點了一根煙坐在了吧台裏,手指律動敲打著桌麵,好像是在想著什麽事。


    我討了個沒趣也就閉了嘴。酒水幾乎蓋在了杯口上,要溢出來。端是端不起來了,隻怕會灑了,我隻好把腦袋伸過去輕輕吮了一口,那一層青色的酒液被我吸進了嘴裏。


    淡淡的清甜,像是薄荷糖。這一層沒什麽酒味,如同喝了一口果汁。


    這哪裏是酒?我想起了小時候喝過的果味啤酒。當然,這杯酒要比那種劣質酒要好喝得多,但怎麽也不能將它稱作是酒吧?


    我皺著眉頭向大哥投向疑惑的眼神,大哥沒有看我,吐出了一口青煙,把煙頭上積下的煙灰彈掉,出神地看著一旁。


    他沒有注意到我,我剛要張口,他卻像是在自言自語地和我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你以為你喝到得不是酒,而不過是一口不甜不苦的果汁。”


    我點點頭。大哥接著說:“你不是沒喝到酒,隻是沒喝到‘海子’。你還是太心急了。”


    他閉了口,我思索了一會,還是不知道大哥要說的是什麽意思。隻好硬著頭皮和他貧道:“難道喝酒還要有個漸變麽,我就想好好喝個酒不行嗎?還是說你這杯酒每一口的味兒都不一樣。”


    大哥看了看我,歎了一口氣,頓了一會兒說道:“我剛才在你來之前調製的‘海子’,調錯了十八迴,第十九次才算是成功。我花掉了一上午的時間,才讓那杯酒放在了你的麵前。可你隻是嚐了一口就否認了它,你甚至沒有嚐試去喝第二口,便急不可耐的來詢問我。”


    他緩了緩,深吸了一口煙,旋而吐了出來,說道:


    “落煥啊,你還是太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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