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怪笑兩聲,飛身遁走。


    李驚雲見來人體態微胖,一副儒士打扮,身後是方才與自己相談的女子,此時臉色蒼白,躲在那儒士身後。


    “敢問可是嶽麓書院曹先師?”。李驚雲顧不上逃走那人,作揖道。


    曹濮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還禮道:“正是曹某”。


    李驚雲從懷中拿出那封書信,道:“賀知府叫我送這東西過來”。


    曹濮並未伸手去接,反而道:“小友隨我來”。


    李驚雲跟在曹濮身後,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繞過身邊大湖,一直到靠著東北角的一個小院子裏,那院子當中有一棵碩大的榆樹,此時冬日不寒春日不暖,榆樹隻剩下樹冠,竟也將此院子遮住,一時間好奇不由讚道:“好大的榆樹啊”。


    曹濮領著他進了房間,奉上茶水,低聲道:“賀知府可有其他事情相告?”。


    李驚雲想了想道:“沒有了,隻叫我把這封書信送到這裏來”。


    曹濮接過那書信,卻不打開看,放在一邊道:“方才看小友道法精妙,想必是跟名家所學,不知師尊是誰?”。


    李驚雲道:“我沒有師傅,義父教了我刀法,大哥教了我劍法,可我太笨了,什麽都學的不好”。


    曹濮笑道:“小友如此貶低自己,教道天下文武之士慚愧,不知此時在何處安身?”,他方才見李驚雲劍法精妙,便起了叫他做嶽麓書院供奉的想法。


    李驚雲道:“我就住在南山道府衙,現在是府衙不良人”。


    曹濮心一沉,臉上有些失落,道:“原來是這樣啊”,溧陽律法曆三代,明確規定朝中武將包括地方不良人在內的所有人,都不得在其餘地方擔任供奉等職位,怕的是這些人當中有人徇私枉法,就連地方駐軍,也是南方人派去北方,北方人派去南方,以免發生事情,各地方駐軍看在自己父老鄉親的情麵上不願出手。


    李驚雲道:“先生院中那棵樹好大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樹”。


    曹濮道:“這樹就和人一樣,要是長在北方,還會更大,北方教幹旱,我們這裏氣候濕潤,反倒不利於他生長,老夫精心栽培多年,方才有如今的成就”。


    又道:“就比如有些人,若是生在普通百姓家,便很少有機會接觸到外麵的世界,無非就是整日做工打雜,一輩子也就如此,但若是生在士子家,那便多多少少會接觸到一些名家經典,長大了便會有諸多抱負,若是不得,那就迴怨天怨地,故而士子比百姓過得好,卻牢騷最多”。


    看李驚雲聽得認真道:“喝茶”,忍不住多說了幾句:“而姑娘們也是一樣,如果在普通人家裏,長大了就會安分守己,以為天下女子皆如自己一般,而那些名門大家的小姐,則是飽讀詩書,深知自己地位,嫁入豪門,便相夫教子,嫁入比自家門楣低一點的,便擔起興家旺族的重任”


    “而偏偏是那些稍微接觸了外麵的世界,整日裏看見高樓水閣的中層家庭出身的女子,瞧不起比自己地位低的,自然看不見窮苦人家的妻子,往往又對名門望族抱著一種向往,便會不自覺的接觸到那些人家的太太的日常打扮”。


    “如此一來,便覺得天下女子都當如此,哪知自身不足以配得上名門望族,又瞧不上和自己一般的人家,自然也同天下士子般怨天尤人,把這些不滿都歸咎到身邊男子身上,久而久之,便自成一派,說到底,還是因為接觸到的東西不同,正與這院中的樹一般,別看他長得大,根卻不如北方同樣大的榆樹那般深,也就是此間風調雨順,若是刮起來北方那樣的風沙,怕是早就吹上天去了”。


    李驚雲聞言道:“先生果然博學,這般深奧的道理,你這樣一說,我就明白很多了”,自忖:隔壁村鄭老伯的女兒不知道算哪種人。


    又道:“不過事在人為,我大哥常跟我說,命是天定的,如果自己都認了,那就沒辦法了,如果自己不認,就努力讓自己變好,再差也不會比現在差,現在都不怕,往後更不怕了”。


    抬起茶杯喝了兩口,口中傳來一股極苦的味道,忍不住吐了出來道:“好苦啊”。


    曹濮哈哈大笑,自己見過的人,誰都喝過這茶,唯獨吐出來的,卻隻有李驚雲一人,道:“旁人在我這裏都礙於身份情麵,都知我這茶苦,從來沒有人吐出來過,小友倒是老實得很啊”,說著重新起了一杯茶道:“喝不慣苦茶,就喝這新茶,這茶也不錯”。


    李驚雲連聲稱謝接過那杯子。


    道:“我倒是沒想到這些,按理說我也不該吐出來的,唉,還是我太笨了,往後一定會注意的”。


    曹濮道:“那沒什麽打緊,像我這種人就很喜歡老實的人,院中士子千人有餘,一個個都是太聰明了,什麽事都以為自己做的便是對的,有句話說的好,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倒不是他們沒能力去殺人,他們要想殺人,簡單的就像捉小雞似的,而是因為都讀過些書,總想著讓別人上,自己等著撈好處,殊不知每個人都是這般想法,便成不了氣候,古往今來,那些起兵造反的,大都是一個讀書的,領著一群沒讀書的,這樣才能成事兒,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呐”。


    李驚雲道:“我倒覺得是因為讀過書的先生都過得比較好,沒必要去造反”。


    曹濮哈哈大笑道:“有道理有道理,來,今日老夫敬小友一杯,許久沒和人這般暢心交談過了,那些人滿肚子的花花腸子,這人心要是都像小友一般,那天下何不謂大同”。


    說著舉起手中苦茶一飲而下。


    李驚雲道:“萌萌總說我笨,什麽都給別人說,其實這天下哪來的那麽多壞人,要不是有難言之隱,誰也不願意做壞人,她跟我說佛看人是佛,鬼看鬼是鬼我就很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是佛是鬼呢?我不是鬼,我身邊的人也和我一樣是人,他們也和普通人一樣,當然也是人,無非就是有些難處說不出來罷了”。


    曹濮一呆,歎氣道:“普天下人心最難測,昔日太祖當朝時,因為一句謠言,怒殺朝廷大小官員七十二人,今日聖上因為一句話,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些都是因為人心作祟,若是人人將那些謠言棄之不理,又怎能翻得起浪花,恰巧是那些反駁之人,將這些話傳的滿城風雨,自認為自己反對了,那些受害的人便不會怨自己,殊不知,恰巧是他將這些謠言散布開來,引得世人反目,雪崩之下,豈有無辜”。


    李驚雲道:“今日受了先師如此多教化,明白了很多事情,時間不早了,我還要迴去跟知府大人迴命呢”。


    曹濮抬頭望了望窗外,道:“今日已經太晚了,此地離南山道尚有六十餘裏路程,怕小友吃不消,就算你吃得消,那馬也總要歇息,不如就在此間住個一晚上,明日我叫人備好了換乘的馬匹在上路不遲”。


    李驚雲撓撓頭道:“有道理啊,那就隻好叨擾先師一晚上,明日我再出發”。


    “如此甚好,我讀完這封書信,明日叫小友帶著迴話一起迴去”。


    李驚雲道:“那隻好麻煩先師了”。


    曹濮叫人安排了房間給李驚雲住,目送李驚雲離開後,許久長低聲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沉默暗自道:“要不是有難言之隱,這天下誰又會騙你呢”。一聲長歎,轉身拿起那書信,看也不看,丟進了火爐裏。


    轉身進了房間,思索很久。


    李驚雲邊看此間大小錯落的院子,邊讚歎道:“這裏真不錯啊,有山有水的”。


    旁邊領著他的小童充耳不聞,直低著頭往前走,到了一處院子道:“此間沒有人住,公子可暫住在此”。


    李驚雲拱手謝過了那小童,好奇的走進院子,心道:果然還是讀書好。


    放下手中刀棍,伸了個懶腰,正要躺倒休息,忽聞門外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起身查看,卻見方才與自己對話那女子躡手躡腳的趴在窗子上看。


    李驚雲道:“姑娘是有事嗎?”。


    那女子左右瞧了瞧沒人,招手小聲道:“過來”。


    李驚雲撓撓頭,走過去道:“姑娘……”。


    話還未說完,那姑娘用手比了個“噓”的手勢,小聲道:“去外麵”。


    兩人走到湖畔,那姑娘道:“此間女弟子不允許進入男子院落,當然不能跟你站在那裏說話”。


    “那男弟子可以進女弟子院子嗎?”。


    那姑娘翻了個白眼道:“想得美”。


    又道:“今日謝謝你啊,要不是你,那惡人定將我打死了”。


    李驚雲道:“啊?他打你做什麽?我還以為是衝我來的”。


    女子道:“我是……”,說到一半,想了想道:“或許就是衝你來的,差點把我打死了”。


    李驚雲眉頭微皺,撓撓頭道:“那真是對不起,連累小姐了”。


    女子擺擺手道:“沒事沒事,哎對了,你叫什麽名字,我叫我父皇……”,說一半停下單手捂著嘴,眼睛上下轉了一轉道:“我叫我爹爹給你送點東西過來”。


    李驚雲道:“我叫李驚雲,送東西倒是不必了,我也沒什麽需要的”。


    那女子道:“我叫周初霽,九陌雲初霽,皇衢柳已新”。


    李驚雲哪裏懂這句子,憨憨一笑道:“我沒讀過書,不懂什麽意思啊”。


    周初霽聞言微怒道:“呆子!”。


    李驚雲正想:萌萌也這麽說我,這周姑娘也這麽說我,那肯定是我的問題了,還是不說話的好。


    一時間無語,那女子道:“你怎麽不說話了?”。


    李驚雲道:“說什麽都不對,還是不說話的好”。


    正走著,遠遠迎麵走來一個白衣儒生。朗聲道:“見過初雲公主”。


    周初霽眉頭微皺,反身拉著李驚雲道:“我們去那邊玩”。


    “那邊被我不小心毀了……”


    “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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