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嶺下,一位耄耋老人不容易睜眼一次,那院中立馬站了一票儒生,或許天底下唯一躺在床上就能把錢掙了的,僅此一位。


    老祖三年不睜眼,睜眼便是天下事。


    今日卻對底下眾弟子說了一句話。


    “天下氣運十一分”。


    天下氣運十一分?什麽意思?沒人能懂。自古以來便有儒釋道,妖魔仙,琴棋書畫十道相傳,前三者為大道,後三者為中道,琴棋書畫為末道,也就是說,不論你修的什麽道,總在儒釋道其中一脈,不論你怎麽選,成妖成魔成仙總有一條路可走,不論你用用的什麽法門,總算在琴棋書畫裏麵,至於那些刀槍棍棒,隻能說是工具,不能算在道裏麵,真正的道,是能為往聖繼絕學,萬世開太平的大道。


    可如今老祖說了一句天下氣運十一分,可不是多出來一份?


    眾人不解,不過解不解的無所謂,他們今天要問的,是那王道,也不準確,在細一點,應該是那八個字。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這裏的一大部分人,此刻正在刀尖上,往日裏亂七八糟牛鬼蛇神,什麽開田囤地,什麽減負減徭,隻要不耽誤自己吃飯喝水看書,能推就推,能拖就拖,能跑就跑,俗話說得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可今日,誰也跑不了。


    往日裏那些學習風水異術,時不時還要批判當權者行事的“大家”,此刻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生怕哪一天刀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有人問道:“老祖,近日相傳皇上要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不知您老有何見解?”。


    老頭頭一歪又睡過去了。


    這下沒辦法了。


    李忠義把這話傳到了皇帝耳朵裏,皇帝聞言,眉頭緊皺,低聲道:“天下氣運十一分?”。


    李忠義道:“正是,老祖今日醒來就說了這一句話”。


    “旁的呢?”。


    李忠義搖搖頭道:“隻說了這一句便又睡著了”。


    皇帝道:“那……”。


    李忠義立馬接道:“沒有說”。


    皇帝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叫那些白鹿洞的不要亂猜測,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刀掉下來也砸不到他們腦袋上,朕還指著他們建功立業呢,對了,阿房宮那裏最近有什麽動靜?朕聽說千機閣被毀了?那些工匠可有抱怨?”。


    李忠義低聲道:“抱怨總有一些,可藺相說了,宮殿一成,便重修千機閣金頂,他們也就沒什麽抱怨得了”。


    皇帝聞言,點了點頭,長出一口氣。


    天下氣運十一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遠在千裏之外的周伯民與他爹重複了同一句話,道:“葉兄有何高見?”。


    葉琉璃道:“白鹿老祖乃是天下三聖之一,他說的話,自然沒有不信的道理,在下愚鈍,不知這分出來的一份到底是什麽”。


    周伯民在房中踱步許久道:“隻怕也是末流”。


    “末道也是道,後世延綿傳承,少不了修行之人,千百年之後,說不定能跂身到前”。


    周伯民點點頭,長出一口氣,眉頭緊皺。


    葉琉璃心中咯噔一下,隨即明白了為何師傅與薑前輩隻字不提劍術半分,隻因未成其道,隻能算是會,不能算專,不過那也夠用了。足夠自己琢磨一輩子的,不禁暗嘲,自己修了二十年,連大道的邊都沒摸到。好久沒聽到李驚雲的消息了,怕不是還在大草坪?


    “誒,葉兄,今日我們去往何地?”。


    葉琉璃沉思片刻道:“不如去問一問這天下氣運十一分是什麽意思?”。


    “去哪裏問?”。


    “嶽麓山草堂”。


    周伯民吸一口氣道:“不知仙師他老人家在不在那裏”。


    葉琉璃道:“師傅曾叫我去拜會祖師爺,想必祖師爺必算到我來,徒孫來看,怎麽有不見的道理”。


    周伯民哈哈大笑道:“前邊兒帶路”。


    青冥山大草坪之上,少年手中木條一滾,無數虛影。


    黃龍士啃著雞腿,吊兒郎當將一隻破鞋拍在地上,一隻腿搭上另一隻腿,眯眼坐望,光看劍招還不夠伶俐,劍氣麽,壓根沒有,將那隻吃了半截的雞腿往懷裏一塞,穿上破鞋搖頭道:“不對不對,熟練是熟練了,可是就像一隻猴子,拿根木棍張牙舞爪,這可不行”。


    從少年手中搶過木棍,道:“我使一遍,你看清楚了”。


    少年瞪大了眼,但見那條木棍在老人手中如龍,哪裏是木棍,分明閃著寒光,左右遞出,便是千軍萬馬。


    撓撓頭,心道:就是這樣啊。


    黃龍士將木棍丟給他道:“你不要想著手中拿的是木棍,天下萬般兵器,其實都一樣,你若以為手中是刀,那便是刀,手中是劍,那便是劍,各有各的靈氣”。又將半截雞腿拿出來啃。


    李驚雲眉頭微皺,歎了口氣,心道:也沒什麽地方不對啊。


    接過那條棍子,又舞了起來,隻當自己手中是一柄寒光淩厲的寶劍,能掀起無數人頭。


    黃龍士暗歎一聲:唉,就這樣吧。


    舞過三旬,太陽落在了肩上,收了木棍,行至老人身側一塊青石上盤坐,雙眼微闔,調動周身真陽走了一遍大穴,又引至眉心處,感受世間靈氣,黃龍士眼見那一流真陽從四麵八方匯聚至他眉心,輕哼一聲道:“練氣倒是有模有樣的”。


    眯眼望著眼前十萬大山,忽覺查到什麽,拿出四枚棋子,擺擺算算,許久歎息一聲。


    “天下文人最無用,可卻偏偏有那殺人不眨眼的刀,刀刀見血啊”。


    但見遠處走來一騎著青牛的道士,頓時臉色大變,罵罵咧咧道:“人間至聖不做,非要跑到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怎麽,想來分一杯羹?”。


    騎著青牛那道人笑嗬嗬道:“有個小王八蛋上山找我,怕他擾我清修,這不來找你聚一聚”,說著嗬嗬一笑,不顧那青牛吃草,從地上串著的雞身上掰下另一隻雞腿來。


    黃龍士翻了個白眼:“我看你找我是假,找他是真,今日若是沒有酒,便把你那牛宰了給我打打牙祭,來人家裏總不好白來,多多少少得準備點禮物”。


    老道士連聲道:“有酒有酒,進去喝進去喝”,迴身望了一眼已進入忘我的李驚雲,推推搡搡把黃龍士推到了茅屋中。順手便拿過了棋盤。


    黃龍士嗤笑道:“就你那臭棋簍子,今天也敢和我一戰?”,嘴上問著,手底下卻是極為伶俐的拿過了盛著黑棋的棋婁。


    一枚落子點到當中。


    老道士不急不緩,撚起白子落在最下角,低聲道:“一黑一白,墨水白紙一旦相交可不得了,我還是避上一避”。


    黃龍士道:“避什麽?能避得了?”,伸手拿起一枚黑棋,挨著那白棋落下。道:“我這當心一枚,便是所有黑棋的爹”。


    老道士道:“你不怕輸了?”。


    “輸了便輸了,總會從頭開始,怕什麽,誰還不得從頭開始?沒什麽打緊”。


    老道士一邊與他在最下角搏殺,一邊道:“可惜那些歲月時間,全白費了”。


    黃龍士不以為然道:“老子三百歲了,有的是時間”。


    老道士嗬嗬一笑道:“儒道便是天下文脈的爹,皇帝眼光好,留了一個爹,多少捏著先手,想輸很難啊”。


    黃龍士翻白眼道:“別拿話來套我,下棋就是下棋,說那麽多幹嘛,該你了,快下”。


    老道士不緊不慢從懷中取出一瓷瓶,拿出兩隻碧玉小杯子,各自倒滿了酒道:“新釀的百花雨露”。


    話還未說完,黃龍士道:“你也忒小氣”,從旁邊桌子上去下一隻大碗,奪過瓷瓶咣咣咣往裏猛倒,不見大碗漲滿,不見瓷瓶幹枯。


    老道士慌忙奪過來,又塞入懷中道:“多了多了”。美滋滋喝一口,撚著白棋落子。


    “文家祖宗說了,天下氣運十一分,想不明白,來你這裏看一看”。


    黃龍士嘲笑道:“切,你還想不明白,你比誰都清楚,來這裏就是想分一杯羹,我可跟你說好了,天道茫茫,你修你的道,我喝我的酒,你也別想在我這裏打招唿”。


    老道士訕訕一笑,搓了搓手:“沒商量?”。


    “沒商量”


    嶽麓山草堂門口,兩個男子白跑一趟,舉目看著萬裏山川,氣喘籲籲道:“你不是說你家老祖必算到你上山拜見嗎?怎麽連個人影也沒有”。


    葉琉璃不悅道:“迴去我就把那牌位燒了,想必師傅他老人家也不會有什麽意見”。


    一旁小童道:“大師兄,那可不行,若是叫老祖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葉琉璃道:“去,弟子來見,人都沒有,還記得我這個徒孫?”。


    小童道:“其實你要是早來一步老祖他老人家還在,結果就在你們走到山頂的時候,老祖走了”。


    葉琉璃翻個白眼道:“合著就是不想見我唄”。


    小童道:“老祖說了,你來做什麽他都知道,叫我帶幾句話給你”。


    “嗯?”,葉琉璃眼睛一亮,“什麽話?”。


    小童道:“老祖說,有人要平天下不平之慘事,走他人不走之鬼途,渡他人未渡之冤河,受他人未受之苦果,此便為天下第十一道”。


    “平天下不平之慘事,走他人不走之鬼途,渡他人未渡之冤河,受他人未受之苦果”,葉琉璃一呆,渾身如遭雷擊,半晌,吞吞吐吐道:“什……什麽道?”。


    “老祖說叫俠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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