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那位姓耿的友人名叫耿實秋,是個古董商人。據說祖上是朝廷裏的大官,告老還鄉後,就在家鄉這裏建了宅邸。


    大宅占地頗廣,隻是因為年久失修,又人丁單薄,顯得空曠寂寥。耿實秋自嘲家道中落。到了他這一代,家族中的人大多經商,沒有再走仕途的。


    耿實秋今年三十五歲,正值壯年。他是個精力旺盛的人,這樣的人,如今卻掛著兩個青黑眼圈,還清瘦許多。


    乍一見麵,方渡吃了一驚。


    “實秋,怎麽消瘦許多?”


    耿實秋親自開門把方渡一行迎進來。他抹了一把臉。


    “還不是那宅子裏的‘鬼’給鬧的。先不說這些了方先生,這位是?”


    他注意到方渡身邊跟著的青年,還有兩個道童打扮的孩子。


    方渡給他介紹:“這位是石萬,渡已堂的掌櫃。這兩個孩子是跟隨我學藝的童子。”


    “原來是石掌櫃!久聞大名,失敬失敬。”


    耿實秋自然聽過石萬的名號,一直苦於沒機會合作,想不到他竟然是方先生的朋友。


    石萬爽朗一笑。


    “耿兄喚我的名字就好。你是方渡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今後若是有石某幫得上忙的,直言便是。”


    耿實秋又是一番客套。


    木祈木昕化作方渡的道童,亦步亦趨地跟著。木祈好奇地四處張望,木昕卻眼觀鼻鼻觀心,隻是緊盯著腳下的路。


    不是她不好奇,而是自從她進入了這宅邸後,就“看”見了很多遊魂。


    木昕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它們。後來到了無名山,因為有方渡坐鎮,那些鬼魂不敢輕易冒犯,所以木昕已經很久沒有跟它們打交道了。


    木昕對此的態度就是“子不語”。隻要她不說不看,她就可以維持自己的正常生活,假裝它們不存在。


    那些飄蕩的魂魄,大部分都沒有自我意識。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要幹什麽。隻是坐在窗前,或者站在庭院的一角,一直發呆。有些調皮的,會故意招惹活人。但他們也隻是搞些惡作劇,比如吹掉剛掛好的衣服,或者碰掉書櫃上的古籍之類的。


    也有十分兇惡的遊魂。他們是血紅色的,有意識。但他們不會輕易傷害無關的人,隻會尾隨某個或者某幾個仇家。


    木昕方才跟隨著大人穿過庭院,一路上看見的遊魂有十多個。


    它們大多站在假山旁邊,或者坐在池塘邊上。每當有人穿過這條雨花石鋪成的小徑時,就會齊齊抬頭,緊盯著來人。


    整齊劃一的舉動,讓人不寒而栗。


    到這裏木昕還沒有多想。像耿家這樣傳承幾代的大家族,長輩的亡魂久久徘徊不願散去,她不覺得稀奇。


    隻是,在快要到正堂門口的時候,有個透明的魂體突然衝向了方渡。


    “救救我——”


    木昕聽見她求救的聲音,是個年輕的女子,語調淒厲。這次木昕沒有控製好自己的動作,下意識抬頭。卻發現那女子突然被三條鎖鏈捆住。


    那鎖鏈每個都有碗口粗細,它們單是壓在女子的肩膀,就讓她承受不住,立刻跪倒在地。鎖鏈趁機將她向後拖拽。她不甘心地伸出手,指甲在地麵留下看不見的痕跡。


    木昕連忙垂下眼睛,卻用餘光偷偷去瞟那鎖鏈的深處。


    一團白霧,什麽都看不見。


    木昕有點害怕,她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顫抖。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看見這一幕,又在擔心會不會被那鎖鏈一並拖到迷霧之中。


    她想去牽住哥哥的手,但木祈走得快,她伸手抓了個空。木昕更慌了。這時,一隻溫暖的手掌輕輕落在她的肩膀。


    “沒事。”


    方渡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給人安心的力量。


    是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的方先生。


    木昕僵硬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


    方渡牽起小孩的手,帶著她一起跨過門檻。正堂內供奉著神像,這裏相對安全點,木昕緊張的神經也舒緩下來。


    他們二人的小小互動,石萬也注意到了。他對於遊魂這類存在不大敏感,但能看得出小丫頭很怕。木昕是個穩重的孩子,能讓她這樣慌亂,甚至連方渡都親自走到她旁邊安慰,恐怕這宅子裏麵的東西不簡單。


    耿實秋早早吩咐管家備好上等的茶葉,就等著方渡一行抵達。管家在為他們每個人倒茶後,就自覺退出房間,不打擾他們交談。


    兩個小孩乖乖坐在椅子上,耿實秋貼心地為他們準備了糖糕點心之類的東西。木祈沒心沒肺,隻覺得點心好吃。而木昕仍在惴惴,小口抿著雲片糕,平複劇烈跳動的心髒。


    耿實秋等眾人喝過一杯茶,才開始今天的正題。


    “我這裏發生的事,先前在信中粗略地對先生講過了。實不相瞞,我本來不打算勞煩先生過來,已經請過十幾個法師道士。但這些人根本沒看出個所以然,隻是騙走了錢財,就溜之大吉。我實在沒有辦法,才向方先生求助。”


    方渡放下茶盞,兩隻手輕輕落在腿上,微側過頭,對著主位上愁眉苦臉的耿實秋說:“實秋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我二人是朋友,無須這般客套。”


    方渡說他不敢提前打什麽包票,隻希望耿實秋能提供更多的細節,讓他再判斷一番。


    耿實秋說,這件事折磨他已經有三個月了。那個出現聲音的房間,是一間閑置已久的客房。因為少有人住,平時連負責打掃的仆人都很少進屋。但那個房間離耿實秋的臥房很近,所以他是第一個聽到裏麵有聲音的人。


    “那屋子,一到半夜就會亮起黃色的燈光。明明沒有任何油燈,卻還是燈火通明的樣子。裏麵的人聲大概是五人,有男有女,像是一家五口。他們說出來的話類似人言,湊近去聽,卻隻是些囫圇的話,根本聽不懂,就好像牙牙學語的孩童,說話顛三倒四。


    那時我守在門外,還以為是府中的仆人。我拔劍衝進門去,正準備將他們一網打盡,結果……”


    說到這裏,耿實秋頓了頓,露出驚懼的神情。


    “結果我進屋之後,那屋子根本就是黑的,裏麵一個人都沒有!”


    耿實秋說,他那時膽子還很大,將屋子裏搜了個遍,但什麽有用的都沒找到。


    “隻有那唯一的一張桌子上,有撕碎的紙。幾張寫著‘酒’,幾張寫著‘菜’。有個道士說,此乃幻惑之術,是這房間的妖祟,用法術變出來的。就連那燈火,也是它們的手筆。”


    一連幾日,都是如此。不管耿實秋采取什麽辦法,在屋子裏供奉神像、畫符咒,哪怕把整間屋子貼滿符紙,都沒用!


    隻要一到午夜,那一夥妖邪我行我素,照舊在耿實秋的宅子裏飲酒暢談。


    石萬一隻手握著扇子,輕輕敲打另一隻手的掌心。聽到這裏,他有個問題。


    “既然宅子裏麵睡不了,耿兄何不到外麵小住?等道士驅魔完畢再住迴來,總好過日日被折磨得無法闔眼吧?”


    說到這裏,耿實秋更是露出苦惱的神情。


    “在下嚐試過這樣的辦法,睡在外麵的客棧三日左右。但有家不能迴,心裏總是憋屈。某天夜裏,我悄悄迴到宅子,正打算看看那妖祟是否還在宅子中停留。結果,它們非但沒走,這次竟然占了我的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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