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月離開渡已堂,她覺得,是時候離開了。


    離開的那一天,她和石萬道別。石萬還在和她說早去早迴。


    他這樣講,仿佛篤定了沈流月能活著迴來重聚。


    沈流月單手握住佩劍,劍身傷痕累累,可見它陪著它的主人走過了多少磨難。


    這時的沈流月已經精通數十門功法。


    她還是不愛說話,對著正在逗弄畫眉的石掌櫃笑了笑。


    當年的小姑娘如今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眉眼間有一股無法忽略的英氣,眼神清澈而堅定。


    她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石掌櫃用拇指的指腹撫摸著翠色小鳥的頭頂,一下一下。


    “還是方渡說得對,要走的人留不住。唉,希望她未來一切都好吧。”


    沈流月在路上擊敗了兩撥來偷襲她的人。這麽些年,月盈宗始終沒有放過她。


    她把暗殺和偷襲已經當作家常便飯,不足為奇。或許過去的她還會不解,恨意怎麽會如此綿長。


    現在她卻不去想這些無意義的事了。恨就是恨,不必冠冕堂皇。


    在前往月盈宗的路上,沈流月想了想,還是決定中途拐一個彎。


    她來探望山上的方渡。


    那天是個晴朗的日子,萬裏無雲,方渡正在院子裏,侍弄他種的麥子。


    這些不是普通的麥子,十年了,它們才要成熟。正常的麥子哪裏會有這麽長的生長周期。


    方渡正在給它們澆灌靈力,那隻叫大山的狸花貓,就蜷縮在他的腳邊曬太陽。


    大貓吃飽了就睡,渾身的毛發油亮,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精心喂養。


    方渡背對著沈流月,麵向他的土地。就算他沒有迴頭,也知道來客是誰。


    他甚至知道沈流月是來和他道別的。


    “你要取走她落在這裏的東西麽?想要的話我可以現在給你。”


    方渡說。


    沈流月走到他身邊,蹲下。姑娘家的骨架小,她蹲下去後,仍然是小小的一團。


    她嚐試著把手搭在大山的身上。大貓用手蓋住眼睛,繼續打著小唿嚕,沒有被她的撫摸吵醒,甚至變得更愜意了。


    沈流月微微搖頭。


    “我會再來。”


    這還是方渡第一次聽見沈流月說話,很奇妙的體驗。沈流月的聲音動聽,像夏日的溪流潺潺,比他想象中的要略微低一點,和沈月溪有點相像。


    原來時光已經過去這麽久,沈流月也長到沈月溪離去時的那個年紀了。


    沈流月在山間吃了一頓午飯。吃飯的時候,她突然對山的名字很好奇。


    她好像從來沒聽過方渡提到這座山叫什麽。


    “山沒有名字,山就是山。荒山野山,外人是這樣稱唿它的。”


    方渡今天在溪裏撈了草蝦,炒蝦醬,又做了手擀麵,簡單爽口的一頓飯。


    還有一碟半透明的點心,叫櫻桃畢羅。沈流月還是第一次見方渡做這麽精致又好看的點心,好奇地品嚐了一塊。


    櫻桃酸甜的口感在味蕾鋪開。


    大山睡醒了,跳到方渡的膝蓋上。方渡照例蒸了一小碗魚肉,用木勺挖出一點,遞到它嘴邊。


    他們聊到山的名字,方渡隨口一說,不如就叫無名山吧。


    這樣隨意的起名方式,倒是很符合方渡一貫的行事作風。沈流月微微笑了,麵容如同三月桃花般姣美。


    山風一吹,山間的花簌簌飄落。沈流月伸手托住一朵。


    她一手撚花,一手握劍,神態安然。


    方渡望著這一幕。他對過去並不留戀,但不知為何,這一幕留在他的腦海中很多年。


    和當初穿著嫁衣闖入山中的少女一樣。


    午飯很平靜地度過。沈流月似乎不想太多地講述自己複仇的計劃,這是她自己的事,她不會用這件事來煩擾方渡。


    她甚至自始至終,都沒有考慮過讓方渡出手,就算她知道這麽做會讓複仇變得易如反掌。


    她離開了,臨走的時候,隻帶走了那朵飄落的花瓣。


    在那之後,方渡隻有偶爾從石萬的口中,才能聽說沈流月的消息。


    石萬說,沈流月沒有采取什麽迂迴的策略,她直接敲開了月盈宗的山門。


    她不會濫殺無辜,所以她徑直找到月盈宗的宗主沈月川。


    他們都了解彼此,不用再浪費時間自報家門。沈流月和當年的方渡一樣,麵對著正殿內的重重包圍。


    她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沈流月拔劍起手,了結兩人性命。她不殺無辜,但保護沈月川的,一並視作他的走狗。


    這裏麵有些熟悉的麵孔,沈流月記得他們如何虐待年幼的、毫無反擊之力的自己。


    她的劍很快,削骨如泥,一時間正殿內血光紛飛,屋內下起了血雨。


    沈流月殺到最後,隻剩下沈月川一人。


    沈月川這個宗主當得瀟灑,他隻管把任務派給其他人,自己光顧著花天酒地,宗門的大事小情,他都不想去操心。


    當年的他還算得上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如今隻是腦滿腸肥的蛀蟲。


    他隻想著吞噬整個門派,逼死他所有的敵人,卻不想,他害人害己,仿佛中了詛咒,一種惡性的循環。


    沈流月在腦海中把他反複勾勒成一個強大的對手,然而現實卻與其背道而馳。


    那一刻沈流月無比失望。她說沈月川,你費盡心機奪走月溪宗,卻半點不珍惜,還任由自己墮落。


    沈月川說你懂什麽,一個黃毛丫頭,當年要不是我把你帶迴來給你口飯吃,你哪裏有今天。


    失望的沈流月手起劍落,葬送了沈月川的性命。


    沒想到,當年那隻殺死沈月溪的妖獸,竟然借著一條手臂,寄宿在沈月川的體內,並借由他的身體,複活了。


    “沈流月差一點點就死了。”


    石萬說到這裏,都不由得露出心有餘悸的神情,呷一口溫熱茶水。


    方渡迴憶著沈流月的容顏,又想起笑著的沈月溪。


    他說,她不會死。


    “當年她親眼看見那隻妖獸如何殺死了救命恩人,這最後的場景一遍遍在她的噩夢中重現。在她的夢中,她已經殺死那隻妖獸無數次。


    所以,她不會死,也不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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