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藜跳下車去的時候,李赫剛上車,但是,看到桑藜跳下車了,這個15歲的少年什麽也沒想,跟著就跳了下去。


    對於一個15歲的少年來說,也許他還並沒有真正理解什麽叫愛。但是在少年的身上,也有那些自以為懂得了愛的人所沒有的一種東西,那就是不顧一切。


    啥也沒想,不顧一切就夠了。


    李赫跳下車,站在桑藜的側後方,他也一樣看到了他們的老師投入戰鬥的背影。而戰鬥,都已經到了距離他們不到100米的地方了。


    要塞外麵最多的時候聚集了上百萬的變異者,這些天來它們似乎是隱匿了很多,但隨著防禦牆被炸開,短短幾個小時之內,它們再次聚集了難以想象的數量,像螞蟻一樣的淹沒了要塞內部的每一個地方。


    那個轉身而卻的決絕背影,不是去戰鬥,隻是去用死亡來延緩一下變異者前進的速度罷了。


    李赫不光看到了老師時隱時現的身影,他還看到了要塞的最高長官劉知遠準將也端著槍和普通的戰士一樣戰鬥,不光是劉知遠準將,整個司令長官部的各級軍官、作戰參謀甚至連長官部的後勤人員也全部都投入了戰鬥。


    要塞的牆已經塌了,他們就用自己的身影,為那些少年豎起了最後的一道牆。


    因為站在側後方,李赫看不到桑藜的滿臉淚水,實際上,他自己也已經是滿臉淚水了。他甚至還哭出了聲來,處在變嗓期的男孩哭泣的聲音幹澀而沙啞,一個大男孩聲淚俱下的樣子似乎也不那麽堅強,但這就是少年啊!


    而盡管已經哭得渾身都在發抖,李赫的觀察力依然很敏銳,他甚至有著一種超乎尋常的感受到危險逼近的本能,那一刻他隻是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天空,突然就發現一個黑點正迅速的墜下,他不知道也不去想那個黑點的落點會在哪,隻是不顧一切的往前一躍,直接把桑藜撲倒在地,用自己的身體盡可能的將她遮蓋起來。


    而幾乎就在同時,那個黑點落在了他們剛才跳下來的那輛車上,引發了一陣劇烈的爆炸。實際上那是一枚迫擊炮的炮彈,很有可能是有戰士正在操作迫擊炮的時候被變異者撲倒,改變了迫擊炮的射擊方向,那顆炮彈就那麽引爆了軍車,還引燃了軍車上的汽油,火焰向周圍飛濺。


    李赫撲倒桑藜的位置正好是一個坑,這大概是他們在爆炸中僥幸活下來一個契機,但是他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燒傷,當然,相比之下,桑藜受的傷要輕得多,而李赫的背部燒傷得十分嚴重。


    而那輛軍車裏乘坐的人員,包括十幾個少年和幾個老師,幾乎全部遇難。


    高洋當時正準備上後麵的一輛車,他是之前就在教導隊的名單上的人,不是因為他是大明星,而是遴選的時候,把他作為音樂老師選中了。


    其實高洋跟著大部隊撤到後山通道的時候,他的腦子裏有點空白,有點木然,那種自己最信任的人就在眼前背棄了他,甚至當他不存在一樣的感覺,讓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絕望。後來他隻是盲目的跟著隊伍在撤退,偶爾也會端著槍一起戰鬥,卻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一般。那時候如果有人把他丟在半路上,他大概也不會有什麽特別反應。


    但是,那顆從天而降的炮彈就在他眼前爆炸,要不是正好有一輛車當著,他也會被卷入爆炸的漩渦,那種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的感覺,猛然又把他震醒了。好不容易活到了現在,而且還有一個幾萬人中隻有幾百人有的撤離的機會,他又怎麽輕易放棄呢?就算絕望,也要活著的時候,才能感受到絕望的啊。


    高洋和準備上車的其他同伴一道,跑向前麵爆炸的車輛,看看還有沒有幸存者可以救助。而他在往前跑的時候,看到了被埋在土裏的李赫的兩條腿,再一看,下麵還壓著兩條腿,他跳過去,用雙手把李赫身上的土扒開,將李赫從土裏扒拉了出來。李赫因為背部的燒傷嚴重,爆炸的震蕩似乎對他的腦部也有影響,看起來有些呆滯,不過當高洋再把桑藜也扒拉出來的時候,李赫的表情瞬間亮了。


    李赫對著正被自己滿身的塵土嗆到了的桑藜問:“我突然把你推倒,你不會生氣吧?”


    高洋在旁邊有點無奈,這是不是隻有這種不太懂事的小孩才會問的問題?


    “他倆怎麽樣?”海淩迦從前麵的車裏跑迴來,她現在是教導隊的主官,一輛車被炸了,她跑迴來看了一眼,就果斷的下令放棄對車裏傷員的救援,其餘的人馬上登車撤離,看到高洋、李赫和桑藜,就順口問了高洋一句,如果他們中有誰是重傷,她也一樣會果斷放棄的。


    高洋說:“沒事!皮外傷!”


    海淩迦轉頭看了看近在百米之外的激烈戰鬥,可以看到那些變異者雖然在密集的彈雨中割麥子一般的被掃倒,但更多的變異者正在像密密麻麻的螞蟻一般席卷過來。那道由要塞司令長官親自把守的防線,撐不了幾分鍾。


    “趕快上車!”海淩迦下了指令,就頭也不迴的迴她自己的指揮車了。海麵上的救援飛機還得有一陣子才能到,他們到達後山的撤離點之後,也還得堅持到那個時候才行呢。


    要塞完了,這已經是眼前的事實,但現在也顧不上去想要塞完了這件事了。


    好在通往後山撤離點的路還算遠,他們借助汽車的速度很快就到了,還有時間布置防線,變異者的到來也會因為狹窄蜿蜒的山路而變緩,但也不過就是早一點遲一點的問題而已。


    萬幸,救援飛機比預定時間更早的到達了撤離點,這時候已經是夜晚,撤離點在一片忙亂中確定了第一批撤離的人選,那就是非戰鬥人員、傷員、年齡在16歲以下的學兵。


    李赫和桑藜既是傷員,又是16歲以下的學兵,最先就被抬進了第一批次的飛機裏。


    高洋要留下來參加戰鬥,但是海淩迦抓住了他的衣領,說:“你現在的身份是音樂教師,不要參加戰鬥了,跟著第一批人員撤離吧!”


    高洋搖頭,說:“不,我是戰士。”


    怕死嗎?其實,這時候真沒有怎麽怕了。連絕望都放在了一邊,又還有什麽可怕的?


    “這是命令,”海淩迦微笑著說:“你現在是高老師。去吧,幫我照顧那些孩子。那個誰!趙副官!”海淩迦叫來李寂城之前的副官趙睿,李寂城返迴戰鬥的時候他本來也要跟著去的,但是李寂城以他是教導隊指揮官副官,職責所在為由,把他交還給了海淩迦。這時候海淩迦把他叫過來,說:“幫我和高老師合個影,畢竟我妹妹……曾經是他的粉絲。”


    趙睿一臉懵的說:“長官,沒有相機啊。”


    “笨啊,你不會想象嗎?”海淩迦還是滿臉的微笑。


    那種微笑讓趙睿感到了一種心酸,還有心痛和心悸,但這真的不是一個可以放任情緒的時候,趙睿點點頭,然後用手比了一個拍照的姿勢,說:“好,兩位麵對鏡頭,靠近一點……哢!”


    海淩迦滿意的一笑,說:“ok,我一定很上相。趙睿準尉,你作為第一批撤離人員的最高長官,到了艦船上以後,全權負責溝通,不管對方怎麽安排,原則是不能打散我們的建製。你要記住,這些孩子就是天堂島要塞的血脈了,他們在一起經曆了太多,所以也要作為一家人一起長大!”


    “長官……”趙睿的本意是海淩迦應該是第一批撤離的人員,畢竟她現在是教導隊主官,她要坐鎮全場。


    但是海淩迦一擺手說:“我第二批走!這是命令!”


    “是!長官!”趙睿敬了一個禮,轉身走向飛機,突然他又迴過頭來,大聲說:“長官,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長官!漂亮是無敵的,所以你一定要活下來!”


    海淩迦神采飛揚的一笑,她耀眼的紅發和更加耀眼的笑容,給這個正在崩塌邊緣的夜晚增添了許多色彩。


    飛機起飛了,與此同時,海麵艦艇上發射的巡航導彈正在向天堂島要塞飛來。


    根據要塞司令長官劉知遠準將最後的唿叫,救援艦隊經最高聯合司令部批準,對天堂島要塞展開覆蓋式轟炸。等到最後的撤離人員升空後,還將投入兩枚到三枚一萬噸核當量的戰術核彈。徹底將已經開始智能化的變異者從地圖上抹去。


    當然,坐在飛機裏的桑藜並不知道隨後發生的一切,她自己身上的傷痛倒是很次要的,隻是她一直握著因為背部大麵積燒傷而有些意識模糊的李赫的手,耳邊聽著他一陣一陣的身影,她的心裏也一陣一陣的抽痛。


    她還清晰的記得在舞台上,她幾乎無法麵對的時候,是李赫硬生生的用手抓住了那把刺向她的刀鋒,她也知道,她從軍車上跳下來的時候,李赫也一定是毫不猶豫的就跟著跳下來了,要不然,他也不會那麽湊巧在爆炸前撲倒了她,再次救了她。


    “李赫,活下去啊。”桑藜目光柔和的看著昏迷中的李赫,低聲說:“我還沒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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