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讓零露通知葉妙儀,鐲子已經修好。那日葉妙儀又做了一些吃食帶進宮,她不方便進學塾,於是就在殿外等著。到了午膳的時辰,望舒走出去找她。


    葉妙儀接過玉鐲,戴在手上一麵端詳,一麵嘖嘖稱奇。


    “那匠人的手藝實在是精巧,竟絲毫看不出碎裂過的痕跡。”


    “破鏡難圓,裂痕還是有的,隻是我們看不到罷了。”


    望舒讓大夫將環扣裏的香料拿了出來,用安胎藥替上,盡可能的穩住葉妙儀的胎象。


    “能恢複成這樣已是極好了。”葉妙儀滿足的笑道,那笑容還沒散開就驀然僵住,她的眉毛緊緊皺在了一起。


    見她神情痛苦,望舒連忙扶住她,“你怎麽了?”


    葉妙儀的手覆上了腹部,額頭上也析出了冷汗,“許是在日頭下站得久了,肚子有些疼。”


    望舒想起大夫的話,生怕她因為那香料的緣故而滑胎。


    “莫不是動了胎氣。”她望向葉妙儀身邊不知所措的近侍,“還不快去請太醫。”


    葉妙儀卻似乎等不得了,那腹痛越來越厲害,她抓著望舒的手也用了力氣,“不行,我太疼了,你先扶我往太醫院那裏去吧。”


    望舒連忙點頭,她攙著葉妙儀往前走,但這樣實在是太慢。


    正在這時,她們遇上了方汀白,望舒不得不向他求救。


    “老師,成王妃似乎是動了胎氣。你能把她送去太醫院嗎?”


    她到底是女子,力氣不如男兒,不然就直接抱起葉妙儀往太醫院奔去了。


    方汀白望著麵色蒼白的葉妙儀,有些猶豫,“男女授受不親,我去叫一下成王殿下。”


    顧懷信?他怕是巴不得葉妙儀落掉孩子。


    望舒連忙攔住了他,“事情緊急,便是一刻也耽誤不得。老師放心,事急從權,無人會怪你的。”


    麵對墨守成規的方汀白,她也隻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了。


    方汀白畢竟是良善之人,他也害怕葉妙儀真的出了什麽事,於是咬了咬牙,打橫抱起葉妙儀。


    方汀白將她抱進太醫院的內殿,一下子來了好幾個太醫,將葉妙儀圍住。他們又是號脈,又是開藥的。宮人立刻端上了藥湯,葉妙儀飲下之後好了許多,原本煞白的麵色也逐漸有了血色。


    太醫說她是在烈日下站得太久了,這才動了胎氣。好在太醫殿清涼,她恢複得也快。


    方汀白聽了,頗有一些自責,“是我的錯,我不知成王妃已然有孕,不然應該讓你在殿內等候。”


    葉妙儀幽幽望了他一眼,神情冷淡,“不怪老師,你也是依照宮規行事。”


    方汀白知道她心裏的怨懟,歎息一聲,走了出去。


    葉妙儀拉起望舒的手,有些忐忑的道:“我的心跳得厲害,總覺得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你不要多慮了,好好調養,這個孩子一定會沒有事的。”


    望舒以為她說的是孩子的事情。她能理解她的不安,可她想,這次或許是因為中暑而觸發了之前香料的影響,如今香料被及時撤下,隻要不再有其他的意外發生,這個孩子想來也是可以保住的。


    “我不是說孩子……我總覺得還有別的事情……”


    葉妙儀捂著心口,惴惴不安卻又不知道如何解釋,望舒隻能再次安撫她。


    這時,顧懷瑾步履匆匆的走了進來,他見到安然無虞的葉妙儀,頓時鬆了一口氣,又轉頭問望舒,“這是怎麽迴事?”


    葉妙儀搶先答道:“表哥不必擔心,我隻是有些中暑罷了。”


    望舒看向他的身後,卻沒瞧見旁人的身影,“成王殿下沒有來?”


    “他?”顧懷瑾冷嘲一聲,“自然是事務繁忙得緊。”


    望舒看向葉妙儀,卻見她虛弱的笑了笑,暗淡的眼底閃過一絲落寞。由此,望舒心下更加厭惡顧懷信。


    沒一會兒葉妙儀有些乏了,昏昏欲睡,顧懷瑾將望舒單獨叫了出去。


    他負手站在廊下,夏日的微風帶著一絲燥熱,而他穿著淺色的衣裳,看著倒格外清涼。他對玄色,似乎也沒有那麽執著。


    想到此處,望舒心中一驚,她什麽時候竟然開始關注他的穿著喜好了。


    “我有件事要與你說。”顧懷瑾轉過了身,望舒這才看清他眼中的疲憊,不禁詫異。


    “什麽事?”


    顧懷瑾輕歎一聲,“妙儀的弟弟殺了人。‘”


    望舒心中一驚,“誰?”


    “綰情樓’的花魁。”顧懷瑾臉上籠罩著一層陰霾,似乎在思索著什麽,“我總覺得這件事有些可疑,怕是和前朝有關。葉雲旗雖然行事放蕩,膽子卻不大,應該不會殺人。”


    望舒頓時了然,“這麽說,又是陷害?”


    “我也不確定。但這件事牽扯到葉家,我不能坐視不管。此次又是孔青雲受理此案,於我們很不利。好在我已經求了父皇恩準,他答應讓我親自過問此案。”


    也不知是不是光影的作用,他望向望舒的目光裏添上了一抹柔色,“官茶案你處理的實在讓我驚訝,此番我想問問你,你可願與我同去?”


    不知為何,望舒總覺得命運裏有根無形的絲線正在將他們牽扯到了一起,可她似乎從來沒有想過拒絕。


    她凝了凝神,微微頷首,“自是願意。”


    走在路上的時候,顧懷瑾不忘叮囑望舒,“這件事情不要讓妙儀知道。”


    望舒明白他的顧慮。她自然不會告訴葉妙儀,就連玉鐲的事情她也未曾說。她如今有了身孕,最是傷心不得,更何況葉妙儀若是當麵質問顧懷信,讓他生了警惕,換種法子害她,那葉妙儀的孩子怕是真的保不住了。不如就當做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


    這次有了陛下的旨意,孔青雲不敢刻意刁難。衙軍雖然圍了“綰情樓”,也沒有妄動,都在等顧懷瑾親臨。


    樓裏已被清場,望舒跟隨顧懷瑾走到了房門前。隻見裏麵窗戶開著,紗帳被風吹得四處飄搖,依稀可見榻上躺著的人影。


    她這輩子還從未見過屍體,望舒的心跳得有些快。


    顧懷瑾卻像洞悉到了什麽,忽然停下了腳步,他轉身問望舒,“你怕不怕?”


    “不怕。”望舒有些心虛,卻迴答的毫不猶豫,性格裏的倔強從不讓她輕易認輸。


    “瞧你,臉都白了還在逞強。”顧懷瑾眉梢輕挑,風灌進走廊,吹亂了望舒的頭發,他伸出手想幫望舒把它們撥到一邊,而後又覺得有些不妥,遂放下了,“若你怕了,我可以自己進去。”


    “顧懷瑾,雖然是你讓我來的,但後不後悔卻隻有我說了算。”望舒繞過他,走了進去。


    顧懷瑾摩挲著放下的手,笑得出神。果然是個強脾氣。


    衙軍幫他們掀開帳簾,初見帳內的情況,望舒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那女子已經死了好幾個時辰,麵色煞白如鬼,手指烏青,偏偏那眼睛還瞪得滾圓,倒似死不瞑目的模樣。


    她有些害怕的別過了眼,卻正好撞進顧懷瑾似笑非笑的目光裏。


    收到望舒的怒視,顧懷瑾這才轉身問孔青雲,“孔大人,能否陳述一下案件的經過。”


    孔青雲抬了抬手,便有衙軍替他答道:“說是昨晚葉家公子來樓裏尋歡,半夜的時候屋裏響起動靜。老鴇前去敲門,見無人應答,擔心之下便衝了進去,卻發現柳姑娘被勒死在了榻上。”


    “你們是怎麽認定兇手是葉雲旗的?”顧懷瑾問。


    衙軍解釋道:“昨晚便是葉公子親點的柳姑娘,隻有他們兩人在房裏。而且老鴇進去時,葉公子手裏還抓著撕裂的帳幔,想來便是用那帳幔勒死了柳姑娘。”


    顧懷瑾查看了那女子的脖子,果然看到一條淤青的勒痕,他又問:“葉雲旗可認罪了?”


    涉及到審案,孔青雲不得不站出來迴道:“沒有,我們已經初步審訊過葉雲旗,然而他不肯認罪。”


    這迴顧懷瑾沒有說話。他將女子從頭到尾審視了一遍,卻見她的衣衫完好無損,除了頸部的淤青外也沒有旁的傷口。


    望舒怕顧懷瑾因為要避嫌的緣故,檢查的不夠仔細。於是她鼓起勇氣,又仔細的將屍體檢查了一遍,甚至連那衣衫下的身體也查看了一番。


    與此同時,顧懷瑾也在檢查屋內的其他物件。他拿起女子放在榻邊的繡花鞋,卻發現鞋底沒有那麽幹淨,反而沾著濕土,鞋邊還有磨損的痕跡。


    即便她昨日出了門,也不該是濕土啊,昨日明明沒有下雨。


    顧懷瑾皺起了眉。


    而望舒的目光也落在女子的手上,她左手食指的蔻丹掉了一塊,中指的指甲縫裏還藏有黑色的汙垢,扣出來一看,還有微微的濕意。


    顧懷瑾將鞋子遞給望舒,她望著鞋底的泥土,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兩人對視一眼,望舒決定去問老鴇。這樓裏,隻有她最清楚姑娘們的一舉一動。


    於是顧懷瑾繼續留在屋內尋找線索,而望舒則帶著一隊衙軍去了老鴇的房間。


    那老鴇何時見過這麽大陣仗,見衙軍踹門而入,便和姑娘們抱在一起,害怕得瑟瑟發抖。


    望舒笑道:“你們不要害怕,我沒有惡意,隻是來問你們幾個問題。”


    老鴇咽了咽口水,壯著膽子道:“姑娘請講。”


    “柳姑娘昨日可有出門?”


    “不曾,她昨日一天都待在樓裏。”老鴇肯定的搖頭。


    望舒哪裏不知道她在撒謊,立刻使了個眼色,幾個衙軍強行把姑娘們分開,一人一個按在了地上。


    她慢悠悠的走到老鴇麵前,“你最好老實交代,我可不喜歡別人騙我。”


    老鴇緊張的連連搖頭,“小人哪敢騙您,柳姑娘昨日滿客,一天都待在樓裏。”


    見她咬牙堅持,望舒卻是輕笑一聲,透著清寒,“好,那我問你,你們姑娘侍候客人前,可是要梳洗一番,沐浴更衣?”


    老鴇不知道她問這些是何意,隻能如實迴道:“自是要的。”


    見此,望舒逐漸失了耐心。她拔下發間的簪子,走到一個長得還算是如花似玉的姑娘跟前,手指微微用力,那姑娘的臉上便留下了一道血痕。


    那姑娘被人桎梏著,掙紮不得,隻能無助的捂著臉,望著滿手的血,失聲尖叫。


    望舒沒有理會,又走到另一個麵容姣好的姑娘麵前,目光卻望著一旁的老鴇,“你的臉雖然不值錢,卻是要靠著這些姑娘們吃飯的,若是她們都破了相,你這樓還能開下去嗎?你若再不說實話,我便一個一個劃過去。你可考慮清楚了,這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望舒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姑娘,她倒是比剛才那個還漂亮,想來也是這樓裏的頭牌了。


    那姑娘害怕的渾身顫抖,搖晃著老鴇的胳膊,哭得花容失色,“媽媽,你快說吧,不然我們可還怎麽活啊!”


    銀簪貼麵,望舒又準備使勁兒了。


    老鴇嚇得一聲尖叫,“別別別,這可劃不得劃不得啊!我說我說還不成嗎?”


    望舒收迴手,等待她交代。


    “她是出去過,她戌時出的樓,亥時迴來進的葉公子的屋子。可是她去見了誰,我是真的一點不知啊!”


    望舒用帕子擦去了簪身的血,淡淡睨了她一眼,“剛剛為什麽不老實說?”


    “我是想此案能趕快了結,不然牽扯得時間久了,又是人命,我這生意可還怎麽做啊!”那老鴇怕是心裏的恐懼和委屈憋得久了,此刻一股腦迸發出來,哭天搶地的哀嚎。


    望舒被她的哭聲震得耳朵發麻,有些無奈的安慰她,“方才我也沒用多大力。一會兒你給那姑娘找個好點的大夫,塗點藥膏。想來這傷口月餘便能痊愈,也不會留疤。”


    那哀嚎聲驀然停住,老鴇狼狽的用衣袖擦去眼淚,盯著望舒確認,“真的嗎?”


    “自是不會騙你。”臨走時,望舒還不忘笑著拍拍她的肩膀,“放心,你的銀子都還在呢。”


    “謝……謝謝姑娘手下留情了。”直到望舒走遠了,那老鴇的大嗓門還能聽見。


    幾個衙軍忍不住笑出了聲,望舒也不禁笑著搖頭,竟是個缺心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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