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吐射出萬道金光,映得天際雲霞通紅,一片興蔚。


    新的一天開始了。


    京都繁華再現,人影接踵,水牛和白馬,香木轎子在街上來來往往。王公貴族的車子縱橫在貴族家外,絡繹不絕。有雕著龍的華美車蓋,車蓋上鳳嘴掛著流蘇的車子從早到晚穿行於京都。耳旁之過笙歌漫漫,眼見之處翠繞珠圍,鼻翼之間香氣四溢。小販像打了雞血似的,拔到嗓子尖的叫賣聲傳遍了大街小巷,酒樓裏人滿為患,唿兄喝地的劃拳聲嘈雜不堪,瓷片刮瓶的聲音尖銳不絕如縷。春樓紅燈籠高高掛起,拉客的風塵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薄紗裙脫下半邊,露出白皙誘人的胳膊,春光乍泄,酥麻到骨子裏的聲音讓人欲罷不能……


    此時正值正午時分,人群之中,突然有一道令人振奮的消息傳開:當今太子要出售一片千年玉蟾株的葉子。此物之神奇,出世可化萬物,亦可解世間百毒。告之天下英才,十日後於聚賢山莊進行售賣。


    此消息一出,舉國上下皆是驚聲連連,欽佩於太子的膽識和氣度之餘,又被這絕世寶物吸引,人人都想一睹其顏。


    那可是千年一株的絕世寶物啊,世間罕見,屈指可數。放在了這塵世間,必招萬人掙得個頭破血流,在所不惜。有臭名昭著的盜賊蠢蠢欲動,有隱世不出的宗門翹首企足,許多財大氣粗的九洲修士,帶上奇珍異寶動身趕往京都。


    幾日後,東海之中,矗立在蓬萊仙山之上的縹緲閣,好似一團漂浮在海上的霧洲,若隱若現,如幻如夢,十分神奇。


    “好你個李靖安,居心叵測,竟敢劫我寶物售賣。”


    燕朝歌惱羞成怒,一掌拍碎了座下的大椅,結實得像鋼樁鐵柱的身子仿若帶著萬鈞之力,震得腳下大理石砌的地麵皆是龜裂開。


    身子飄逸一閃,便是踏著海水掠去,快得驚人。


    同一時間,東方大周王朝皇城,閬苑瑤台,錦團花簇。


    母儀天下的女皇奚鳳天坐在養心殿之中,紗幔低垂,營造出朦朦朧朧的氣氛,四周石壁全用錦緞遮住,就連室頂也用繡花毛氈隔起,既美觀又溫馨。帳幔不時飄來一陣紫檀香,幽靜美好,頭頂是一襲一襲的流蘇,隨風輕搖,無處不透露出一個女兒家閨房格調的溫馨怡人,又不失國威皇嚴。


    她一襲大紅龍袍裙裾在身,秀龍鳳呈祥其上,頭戴明珠王冠,風華絕代,集高貴氣質,威嚴霸氣,風姿豔色為一體,麵上有著無法形容的美麗,令人瘋狂,令人不敢逼視。她肌膚勝雪,是一個有如瑩玉塑成般的美人,她的身上能散發出一縷縷甜香,似蘭似麝,醉人魂魄的香氣,對她來說,珠寶和脂粉都是多餘的。但她,無法掩蓋年齡上的缺陷。聽說千年奇物玉蟾株被新羅太子用來出售,震驚之餘,也不禁麵露動容之色。


    玉蟾株,可解百毒,也可永駐青春。


    她勢在必得。


    “渺風,朕要出遠門一趟。朕不在的日子,大周國事,由你處理!”


    她聽到這件事,心潮無比澎湃,如波瀾壯闊,卷起千堆雪。抬手間,裙裾飛揚,勾勒出她那風姿綽約的身體,毫無缺陷。那微微裸露的肌膚,就像是一塊精心塑磨成的羊脂美玉,沒有絲毫雜色,又那麽柔軟。


    她的身旁,躬身站著一個十幾歲的稚嫩少女,偷偷瞟了一眼到奚鳳天勾人的身子,也忍不住咽了咽唾液。


    “是,我皇。隻是,渺風不在您身邊,誰來伺候您?”渺風道。


    奚鳳天輕輕一笑,舉起蔥白一樣的手指抵在渺風的下巴上,輕輕撫摸著渺風雪白脖頸下鎖骨,眼裏有異樣的表情浮現,湊近道:“寶貝,你不在的時候,就讓男人幫朕解決。哼!”


    她的身體突然變冷,收迴了手,裙擺墜地,大步離開,好不颯爽——


    渺風盯著她離去的背影,美目含煞,喃喃道:“臭女人,不知羞恥,男女通吃。”


    距皇宮三裏之外,京都最繁華的地帶,三江四水匯聚成一條寬闊的大湖,喚作燕塘湖。湖水碧波蕩漾,水光瀲灩,長滿無窮碧的荷蓮。荷葉中冒出了許多含苞欲放的荷花,有些荷花花瓣全都展開了,露出了金黃色的花蕊和嫩黃色的蓮蓬,聖潔的浮出了水麵,散發出陣陣芳香。荷葉圓圓,上盛晶瑩水珠滾滾,欲墜而不落。荷徑長身玉立,宛如仙子的腰肢,伴著清風徐徐微微搖動。竹筏一排排,撐船漢子青箬笠,綠蓑衣,遊客臥看天外雲卷雲舒,醉賞湖光山色,亭台樓閣。兩岸瀟湘,煙柳織橋,天朗氣清。遊人倚欄聽風,笑語盈盈。情侶你依我濃,如膠似漆。孩童歸來,紙鳶飛空,有老虎、蝴蝶、青鳥,蜜蜂……多不勝數,呈現出一副和諧而又寧靜的畫麵。


    位於燕塘湖之南,有一座占地幾十於畝的建築,其建築布局勾心鬥角,猶工字形建造,南北寬廣,中間為庭院,相對兩頭稍微狹長,卻也能容納萬人而坐。從遠處而觀,整個建築宏偉,布局嚴謹,文雅精巧不乏舒適。樓亭倉舍,左右對稱,裝飾細膩,府邸閣道、交窗上刻著合歡花的圖案,兩座望樓連著的房脊的雙闕上像金鳳垂翅。前殿東西兩梢間為暖閣,安板門四扇,上加木質浮雕如意雲龍渾金毗廬帽。畫閣高大寬廣,銅柱高聳觸雲。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異彩紛呈,比起皇城,也不遑多讓。


    在這寸土寸金的京都之地,能有此手筆的隻有當今的太子李靖安。傳言當年,為了修繕此地,可花費不少錢財物力。


    但他辛苦建造此地,並非貪圖享樂,而是為了收留一些從小失去父母,飽受戰爭摧殘無依無靠的孩童,給他們一個安全和睦的家的同時,又讓他們學習琴棋書畫,武騎射禦等技藝。


    以取名聚賢莊。


    也是楊靖宇辦事,修煉,論道之地。


    你仔細一瞧,外邊富麗堂皇的建築,其裏布局倒是很簡單,除去前大殿用於接納賓客,裝飾頗為華麗之外。裏麵都是一些空曠的房間,房中幹淨無塵,也沒有其他像樣擺設。


    倒是那工字形中的大院別有洞天。


    裏麵綠樹成蔭,樹冠聳入雲端,老幹虯枝橫斜,扶疏的枝葉間傳出陣陣鳥雀的鳴叫,婉轉動聽,令人心神俱醉。異香撲鼻,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牽藤引蔓,累垂可愛,穿石繞簷,呈現出一片生機勃勃之氣,又不知從哪得來數塊聚靈之石,矗立在園中,吸收天地靈氣,以供所有人修煉。所以院中靈氣濃鬱,若凝水珠,覆於葉上。又似薄霧,羞羞掩掩,宛如仙境。一條長廊橫亙其間,貫通南北,可眺院中美景。


    而在這院門之內,上千位孩子結跌伽而坐,正在修煉。


    前大殿極是幹淨明亮,上方設雕鏤金漆寶座一座,檀書案一張,做工精湛,珠光寶氣。下設六方椅上百,立案桌五十,錦天繡地,寬闊有餘。


    楊靖宇坐在金漆寶座上,輕輕打開桃木扇悠然的扇著,任由兩縷長發隨風飄蕩。烏黑深邃的眼眸,泛著迷人的色澤;那濃密的眉,高挺的鼻,絕美的唇形,無一不在張揚著高貴與優雅。


    他悠然地聽著殿中一個單衣少年正在稟報最近京都出現各路人士的消息,收扇扣手心,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醉人的笑容,緩緩道:“想不到一片玉蟾株的葉子,能夠引來那麽多九洲修士,不知劍靈宗有何動作?”


    那殿中單膝而跪的少年忙道:“迴稟太子殿下,劍靈宗已經遣散宗門弟子,整個宗上,隻剩下二十人不到。除了多日前臨近的桃杳鎮發生了一件妖魔興風作浪的事,劍靈宗並沒有出現什麽異常。”


    “可查出是什麽妖魔在作亂?”楊靖宇收起笑容,停下手中動作,認真問道。


    “沒有。劍靈宗所有人連夜守護桃杳鎮,這一段時間裏都相安無事,妖魔,也沒有再出現。”那少年言簡意賅的道。


    楊靖宇一言不發,擺了擺手,示意少年下去,獨自坐在寶椅上,蹙緊了眉頭。


    桃杳鎮有妖魔作亂,劍靈宗隻剩二十人不到的情況下,仍義不容辭的挑起保護桃杳鎮百姓的責任。


    這樣正派宗門,哪怕在整個九洲來說,都寥寥無幾了。


    而他,卻成了劍靈宗名存實亡的最大罪人。


    善惡殊途同歸,泯滅人性。


    終究是做錯了,讓他的心中蒙上了一層灰塵。


    何為真正的善,何為真正的惡?


    楊靖宇變得很彷徨,他一心向善,卻身不由己的行著惡。


    是不是該有所準備了?


    他身前的檀木書案上,堆著幾本折子,皆已查閱完畢。除此之外,案正中還有翡翠玉盞兩對,白玉側提壺一隻,整齊的放在茶托上。壺裏香茗正熱,是傭人剛沏來不久的茶。有雲白霧氣縈繞壺嘴,空氣中彌漫著淡淡茶香。


    綺霜綺露從外麵風風火火的進來,看見楊靖宇一籌莫展,好像是在想什麽,便悄悄站在了大殿中,沒有去打擾他。


    許久,楊靖宇抬頭,方才發現二女迴來,他收起心中的思緒,勉強的露出一絲笑靨,開口問道:“迴來了,可查到仙子什麽消息沒?”


    綺霜行禮道:“公子,暫時沒有確定的消息。不過,在西南一帶的陳國,倒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楊靖宇感覺口舌有些幹燥,便給自己倒了一盞香茗,盛在左手中,右手移開杯蓋,輕輕吹了吹,又慢慢品味了一番,才饒有興趣的道:“說來聽聽!”


    “數日前,陳國內發生了一場政變,其宰相率領二十萬大軍直逼梁京城,造勢謀反,奪取陳國天下。不過,當時出現三位神秘人,助陳國皇帝平息了這場內亂。聽說,這三位神秘人實力深不可測,乃當世絕世天驕。其中一位,很符合公子要找的洛羽仙子,而另一位,身穿黑衣,頭戴鬥笠麵紗,包裹得嚴嚴實實,善使一柄長劍,道行深厚,不難猜出此人的身份,正是劍神宗的劍一。至於……”綺霜抬頭看了看楊靖宇,有些猶豫的道:“剩下的那一位身份很神秘,是個不世天才,公子,霜兒並非無得放矢,我猜測,李忘塵可能沒有死。這個不世天才很有可能是他,因為他的相貌,也很符合李忘塵,其額頭,有一個太陽胎記。”


    “李忘塵!”


    坐在金漆寶座上的楊靖宇乍然站起身,手中的翡翠玉石茶盞落地,順著階梯滾落而下。但見他的臉上神態變化無常,各種情緒皆浮現在臉上,有不可置信的神色,亦有莫名驚恐之狀。他就那般呆呆站著,情不自禁的失了態,身子微微顫抖。繼而,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激動,眼中卻帶著幾分仇視,漸漸變得通紅……


    “他還活著嗎?命真是長!”


    楊靖宇內心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掩在內心深處的痛楚,卻如同水到渠成,豁然開朗了起來。


    得知李忘塵可能活著的消息,綺露也開心不已,出聲道:“公子,他還活著,你是不是很開心?當初風如煙逼你殺了他,沒想到,他跳崖九生一死,卻陰差陽錯的撿迴了一條性命。公子,露兒希望你找到李公子,當麵解釋清楚,你們,依然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朋友!”楊靖宇輕輕念叨著。


    他突然抬起目光,怔怔的盯著綺露,通紅的眼中有悲哀流露,悵然若失,又恨不由己的道:“我與他,隻怕永遠也做不了朋友。”


    綺霜綺露二人不解,李忘塵有可能活著,對她二人,甚至是楊靖宇來說,都應該是一件大好事才對。但偏偏,楊靖宇在得知這件事後,神色之間悲喜交集,好像,他很希望李忘塵活著,也很不希望李忘塵活著一樣。


    “公子,這到底是為什麽,你們,不一直都是好朋友,是唯一的知己嗎?”綺霜疑惑的問道。


    “霜兒露兒,十八年前新羅帝國發生的事情造成太多無辜人的死亡,這件事我一直不想提起。”楊靖宇歎了一口氣,眼神中一片複雜與深邃,哀道:“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我當初又為何執意要殺李忘塵!李忘塵身份極不簡單,是前朝亡帝李玉楓的遺孤。他的太爺爺,曾與我楊家先祖聯姻。我和他,乃是親表兄弟的關係,但我,也是奪他李家天下的仇人。一旦讓他知道我是新羅帝國的太子,他絕不會饒過楊家,楊家,也不可能放過他。隻是——這一切都是楊家欠他李家的,姑姑卻要將李家趕盡殺絕,我不想繼續錯下去了……”


    楊靖宇頹然坐了下來,心中隱隱作痛,光潔白皙的臉龐上,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和無奈。


    “如果可以,用我的性命,去化解這場恩怨,又何樂而不為!”


    楊靖宇突然笑了,若陽光瀉入剛解凍的河水泛起的第一縷清波,又如和煦的春風拂綠了大地,碧波泛泛,春暉暖人,風景旖旎,水天一色,讓人心神蕩漾,為之神迷。


    他這般自然而然流露的笑,純潔、溫柔、文雅、淑賢,風光霽月、如芝蘭玉樹,桃紅梨白,映漾山河萬裏,真是讓人見了就再也不想移開目光。


    恐怕,天下也沒有多少少女能夠頂得住他這般恬靜溫婉的笑容。


    綺霜綺露看呆了,他們的公子,果真天下無雙!


    徐徐,綺霜綺露二女像發現了什麽,異口同聲的道:“公子,我們不允許你這樣想!”


    公子的為人她們如何不清楚,心底善良,禮賢下士,溫和謙遜,情深義重,寧可一個人背負所有的過錯,也絕不會無端傷人一分。決定了要做的事,縱是刀山火海,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如果可以用他的生命,卻化解這場恩怨的是是非非,他義無反顧。


    綺露上前拾起地上的翡翠玉盞,放到茶托中,焦急說道:“公子是當今天下真正的君子,這一切都怨不得你,也不應由你承擔。當年的事,是月華宮宮主風如煙一手造成的,她才是始作俑者,罪大惡極。公子,你有不得已的苦衷,霜兒相信,李公子他為人豪爽大氣,一定能夠原諒你的,何況你們還是親表兄弟。”


    在做下決定後,楊靖宇的心中已是一片豁達,翻不起一絲風浪。他淡然的坐在寶座上,舒展眉頭,含笑道:“此事,我會處理好。他們,現在何方?”


    綺霜道:“稟公子,七天前,三人已經離開陳國,探子腳程跟不上,失去了蹤跡。”


    楊靖宇輕輕點頭,似成竹在胸的道:“想要救花解語,我手裏這片玉蟾株的葉子,可是唯一的解藥。我沒有猜錯的話,此時他們應該在趕往新羅帝國的路上。若是知道我出售此玉蟾株的葉子,一定會在三日內趕到京都,奪取玉蟾株。”


    不過,他在說完這話之後,腦海中也不由自主的閃出一絲榣貳。


    他固然知道劍一和李忘塵關係不錯,不然當初在李忘塵跳崖之後,劍一不可能跟自己拚命。


    隻是,那位月華宮的洛羽仙子,怎麽也跟了這倆人一道?要知道,月華宮與李忘塵,可是真正的仇深似海,無任何迴旋餘地。


    一想到當初那驚鴻一瞥,楊靖宇的內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那是一個多麽完美的人兒,哪怕隻是看到了一眼,便深深映在了他的腦海中,再也無法抹去。


    幾朵流雲飄轉,碧空如洗,清風習習,落英繽紛,六月的天,豔美無方。


    楊靖宇心猿意馬,思緒繆紊,輾轉間,他臉上浮現一些暈紅,這讓二女看在眼中,都奇怪的發問道:“公子,你怎麽了?”


    “咳咳!”楊靖宇紅唇輕抿,顯得很尷尬,幹咳兩聲,連忙收起思緒,生怕二女知道那般,難以切齒的道:“沒事……霜兒露兒,密切查探三人行蹤,一有消息,立馬稟告我,下去吧!”


    “是!”二女作揖道,而後走出了大殿。


    下午的時候,皇城中的大鍾敲過三響,天空飄下一場小雨,一直到了亥時方停止,有絲絲微涼之意攝入骨髓。


    夜,恣意蔓延著它的魅惑,黑色羽翼綴滿盈盈珠光,散發炫目的奢靡,沉沉的黑暗影射出罌粟般妖豔的觸角,讓人既生了毛骨悚然之感。天階月色涼如水,銀白的月光爬上枝頭,慵懶地侵占了枝椏,以及清冷的京都城。


    皇宮,金鑾殿。


    天子李沫坐在龍椅上,靜靜地聽著殿中的一道幹瘦的黑影在稟報近日劍靈宗發生的事情,臉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所以,整個劍靈宗隻剩下二十不到。太子已將出售玉蟾株葉片之事告知整個九洲,劍靈宗宗主也有耳聞,但因妖魔禍亂桃杳鎮而脫不開身,並未有什麽動作。”黑影帶著天生冰冷的聲音說道。


    李沫拂袖道:“太子宅心仁厚,讓劍靈宗上百人逃脫,此事讓月華宮怪罪下來,朕難咎其責。鬼影,你帶上人馬,先行出宮,將藏匿起來的劍靈宗弟子全部找出來,格殺勿論。不日,朕親自帶領兵馬,上劍靈宗討要花解語,到時,你前來匯合。”


    “是,陛下!”鬼影身子化成一團黑氣,飄出了金鑾殿。


    李沫壓下心中的怒火,看向身旁躬身而立的太監總管李季,問道:“月華宮的天才找到了沒有?”


    李季作揖道:“迴陛下,探子來報,數日前在西南的陳國發生了一場動亂,那位仙子出現過一次,輕鬆施展了月華訣嚇退十幾萬大軍,平息了陳國的內亂。不過幾日前,又突然失蹤了。陛下,奴才認為,她還未追查到花解語的消息。咱們,完全有時間將這件事解決好。”


    天子鬆了一口氣,點頭道:“如此就好。對了,朕要帶兵血洗劍靈宗之事,千萬不能讓太子知道。朕,怕他於心不忍啊。”


    一場風雨漸漸醞釀而成……


    兩日後,雲霧山間。一個身受重傷的離宗弟子渾身浴血,有力無氣的正在攀登上山的青石板小徑,見他臉色發白,嘴角幹裂,神色渙散,跌倒在石階上,就快失去生機。


    但他不知從哪兒努起了一股狠勁兒,咬緊了牙關,挪動著四肢,僵硬的往上爬著。


    湛藍色的天空晴空碧透,宛如烈焰的太陽光炙烤著大地,給雲霧山蒙上了一層緩緩升騰的暑氣。當真是一個酷熱的天氣,天空沒有一朵雲,地上沒有一絲風,大樹枝葉鬆垮垮的墜在枝頭,青的草,紅的花,綠的蘆,都垂頭喪氣般的躬緊了身子,萬物都悶得透不過氣來,無精打采的聳拉著,唯有知了的聲音震沸了天,燥人不安。


    他終於爬上了劍靈宗的山門前,兩眼一花,險些栽倒下去。


    “師兄……”他抬手艱難唿喚。


    “小六子,誰把你傷成這樣?”溫暖又焦急的聲音傳來,一雙有力的大手適時扶住了他。


    見他一身刀傷,恐無救治的希望,能爬到劍靈宗,已然耗盡了他所有生機,他再也無力支撐身子,栽在了來人懷中。


    “師兄,我們離宗的百名弟子,遭到一群殺手追殺,基本全軍覆沒……快……去,告訴宗主……”


    他的手垂了下去,臉上多一分釋然,口中黑血,順著嘴角流下來,串成一股,淌到了地麵上。


    “師兄,迴來……真好。”他竭力的睜大雙瞳,帶著深情的眷念,無比難舍的望了一眼劍靈宗的山門,終是忍不住閉上雙眼,滿意的倒在被他稱唿師兄的懷中,生機消逝。


    “小六子,不要死,不要死啊!”


    這位師兄哽咽著聲音,憤然搖著他僵硬的屍體,眼睛發紅,流下悲痛的淚水。


    十餘位沒有離宗的弟子默默站在一旁,觸目慟心,悲憤填胸,若百爪撓心。


    白念飛聞詢趕來的時候,那弟子的屍首已經被人用白布蓋上。唯剩地麵上,還剩下一攤已經凝固的血跡尤其醒目。


    “李靖安,你為什麽要趕盡殺絕,不給我離宗的弟子活路!”


    白念飛瞪起了眼,閃著一股無法遏製的怒火,眉毛一根根豎起來,臉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一雙沙包大的拳頭,緊緊握住,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


    “此仇不共戴天,我劍靈宗與你勢不兩立。”


    白念飛痛聲嘶喊,難忍胸中不平之氣,一口鮮血直接噴出,神色黯然了下來。


    “爹!”


    白雪連忙扶住他的身子,嘶啞的聲音中充滿了擔憂和絕望。自從得知李忘塵身死的消息,她心如刀割,思念成疾,原本圓潤玉潔的臉蛋上,顴骨微微突出,變得纖長又蒼白。整個身體,瘦了整整一圈,時常舉箸難食,淚眼朦朧,數日來,可是憔悴了不少。


    “雪兒,我沒事!”白念飛抬了抬手,自個兒站直身子。


    大長老皺眉,渾濁的眼裏閃過一絲困惑,開口道:“宗主,老朽心中有一個疑問。我看此事啊,倒有幾分蹊蹺。李靖安絕不是一個濫殺無辜的人,不然,他也不會多給半個月的時間,讓我宗交出花仙子。而且,他在得知花仙子在我宗的情況下,還大費周章布告天下,出售那片玉蟾株的葉子,他意欲何為,難道是想借此引出花仙子?可花仙子病重臥床不起,他肯定早已從李忘塵的口中得知了此事。所以,老朽認為,殺我離宗弟子另有其人。”


    白念飛聞言,內心大為震動,按照大長老所說的推測,確實有很多說不過去的疑點。好半晌,他才恍然大悟的道:“大長老所言極是,不知您可猜出是什麽人敢殺我離宗的弟子?”


    大長老低頭仔細思忖,在幾人麵前跺起了步子,喃喃道:“月華宮嗎?她們如此強勢,根本不屑暗地裏對我宗弟子進行殘忍屠殺。況且,月華宮還不知道花仙子被我宗藏起來的事……沒錯,除了他,沒人能幹得出這種事了!”


    大長老猛然驚醒,當著眾人,一臉凝重的說道:“是新羅天子李沫。”


    “李沫!是狗永遠是改不了吃屎的習慣!”


    白念飛恨海難填,一股怒火不由得又從兩肋一下竄了上來。


    大長老若有所思的繼續說道:“我們大概是錯怪李靖安了,他仁愛下士,體恤民生,被稱為當世天下第一美男,不僅是因為其風度翩翩,而是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君子。君子之心,豈能不善?”


    “不論李靖安是否出於善意,他既然敢殺李忘塵,他必須為此償命。”


    白雪冰冷刺骨的聲音在眾人心頭響起。


    二長老點頭同意,憤憤不平的道:“沒錯,不管是誰,敢殺恩人之子,就是我劍靈宗的仇人。他李靖安也非正人君子,從他殺了恩人之子的那一刻,就已經黑白不分。何況,他乃是狗皇帝李沫的兒子,我劍靈宗今局麵,也是由他一手造成。他們父子,必然是在一唱一和,其目的也不難猜測,想要血洗我劍靈宗,揪出花仙子。宗主,我們也應該有所準備了。不然死去的一百餘位離宗弟子,冤屈何能平!”


    一時間,悲憤的情緒籠罩在眾人心頭。


    白念飛看了看憤怒的二長老,沒有言語,愁眉鎖眼,細細思索了一番後,無比沉重的道:“半個月的期限還沒到,狗皇帝就忍不住對我離宗弟子動手了,想必劍靈宗也沒幾日活路了!玉蟾株,是救治花仙子唯一的解藥,隻要花仙子能夠恢複實力,劍靈宗尚可有一線生機。”


    大長老頓時明白了白念飛話裏的意思,鄭重的拱手道:“宗主,此事就交給老朽處理吧!”


    不料白念飛卻搖了搖頭,當仁不讓道:“桃杳鎮還望各位長老盡心守護。禍因白某起,奪取玉蟾株的事,就由白某親自去辦。”


    白雪慌忙阻止道:“爹,你不能去,這裏麵肯定有什麽大陰謀,你這一去,可正好入了他的圈套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我劍靈宗危難,奪取玉蟾株救活花仙子,是我們唯一的希望。雪兒聽話,留在宗裏照顧好花仙子,等為父迴來。”


    白念飛寵溺的摸著白雪的頭發,溫柔的說道。


    烈日的光芒照在他那不算寬大的額頭上,有皺紋映在前麵,恍惚刀刻的一般。


    “爹,雪兒說過,你若死了,我也不會苟活著。雪兒聽話,等爹迴來。您一路小心。”


    白雪是個懂事的姑娘,她即使心有不願,也隻能重重的點頭。


    白念飛走了,在十幾人通紅的目光注視下,他一步一步消失在烈日下,步伐卻顯得那麽地沉重。


    任誰在這種暑日下行走,都能在額前撫下一把油膩膩的汗珠。


    白念飛將自己裹在了黑色長袍中,麵前沒有風,唯有火辣辣的日光,以及眼中朦朧的淚花,勝不住,劃過臉頰。兩條淚痕,壓垮了這個漢子的心。


    此去,生死兩茫茫,或再也不見。


    隻是舍不得劍靈宗,還有他的女兒。


    若劍靈宗能逃過這一劫,他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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