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綠色的琉璃瓦上,反射著柔和的光華。


    風輕輕作,葉沙沙響。


    一道佝僂的身影,馭著空氣飛到殿頂上,望著坐在翹簷上低頭抿酒的黑衣遮麵劍客,滿目凝重之色,拱手行禮道:“閣下是何人,為何在昭帝寢宮之上?”


    此人能避開戒備森嚴的侍衛軍,悄然無聲摸進皇宮中,實力定是了得,陳公公不敢大聲妄作,語氣淨顯緩和。


    眼見自己被人發現,劍一輕輕抬頭,手握酒壺站起,眼裏並沒有一絲驚慌。這偌大的陳國皇城本就戒備森嚴,何況此處又是昭帝的寢宮。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當年讓人聞風喪膽,叱吒陳國的平南王吧。”


    劍一晃了晃腦袋,也不知是因為剛才的事,還是因為喝酒的緣故,麵紗下的兩頰呈現出暈紅色。月亮從半空徐徐升起,朦朦朧朧的勾勒著淡金色的光芒,渲染了他一身神秘。


    陳公公但聞此話,內心一沉,略有沉默,還是點頭道:“不錯,老奴正是。遠道而來皆是客,請隨老奴進房中一敘,不知閣下意下如何?”


    “不必了!”


    劍一淡然的將酒壺放下,瞧了瞧皮包骨的陳公公,緩緩開口道:“我對你陳家沒什麽想法,你也用不著如此戒備我。”


    陳公公不動聲色,內心卻不由得一鬆,收了拂塵,於胸前一擺,微微笑道:“多謝閣下,不知閣下此來所為何事?”


    劍一沉聲道:“薛家要查的兇手是我朋友,此話你轉告昭帝,不要對他們出手,否則,你們陳國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另外,我還需要你們幫我找出他們的蹤跡,一有消息,立馬到來福客棧通知我。你陳國危難之時,我可以幫一幫。”


    “不敢!”


    陳公公臉上大喜,激動得身體輕輕顫抖,恭敬的鞠躬:“閣下,老奴會為您全力追查他們的消息,並暗中派遣高手保護。”


    “嗯,很好!”


    劍一輕輕轉身,又似想到了什麽,扭頭說道:“小心穆易慈,這個女人不簡單!”


    話語末了,劍一修長的身影便隱在夜色中,轉眼間消失在月色撩人的皇宮之中。


    “真是天佑我陳國啊!”


    陳公公喜不自勝的對著夜空說了一句,轉身落在地麵,匆匆去命密探查訪李忘塵和洛羽的消息去了。


    昭帝寢宮中,懸著黃金飛空吐珠的寶羅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榻上設著金蠶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玉帶羅衾亂淩淩的鋪在床上,穆易慈拉上大被裹著自己的身體,眼裏含著幾分委屈,麵上呈現幾分嬌羞。


    昭帝大汗淋漓,頭發淩亂,疲軟的靠在枕邊,他的目光慢慢劃過穆易慈蝴蝶微憩般的睫毛,紅潤如同櫻桃的豔唇,最後落在不慎裸露在外的香肩,不免唿吸又是一緊。這潔白如牛乳般的肌膚,即使枕邊放著的明珠都抵不上膚色熠熠生輝,可真是夠得起勾魂奪魄。


    “小慈,等朕扳倒了薛家,幫你報了仇,朕就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封你做慈妃。”


    昭帝火熱的目光定在了穆易慈透著絲絲嫵媚的眼睛上,動情的說道。


    穆易慈微微蹙著眉頭,眼睛顧盼之際,偏生了幾分魅人的模樣,猶豫了半晌,輕聲道:“多謝陛下。奴婢既然跟了您,就是您的女人。可奴婢先前是薛平之的遺妾,隻怕會給陛下蒙羞。承蒙陛下的厚愛,這個身份,奴婢不要也罷。”


    昭帝聽完,內心深處仿佛有一汪清溪在緩緩流淌,他用手輕輕反抱穆易慈的身子,聲音無比溫柔的道:“這是朕的江山,朕想怎麽做,朕就怎麽做。這個身份,朕一定會許諾你。”


    ……


    第二日,晴空澄碧,萬裏無雲。


    太和殿早朝上,昭帝著一身明黃色龍袍,威武霸氣的坐在龍椅上,褪去了往日的青稚和懦弱,淩然俯瞰殿前躬身站立的一群文武百官。


    一眾百官假意脅肩低眉,左顧右盼,卻不見薛乾上朝的身影,都不由得愣了愣。


    “眾愛卿,朕今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龍椅上的昭帝觀察許久,嘴角戲謔一笑,不吭不卑的聲音從薄唇中輕輕溢出:“帶人!”


    殿外,一身囚服在身的翰林院大學士張長弓被兩個披堅執銳侍衛帶了進來,壓跪在地上。


    昭帝橫眉冷對,沉聲問道:“張長弓,朕問你,為何要將今科狀元的身份調換?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當誅九族。”


    張長弓跪在地上,經幾日的嚴刑逼供,早已渾身是傷,臉色發白,儼然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哪還見得當初大學士的威風?聽見昭帝的話,身子顫了顫,匍匐在地麵,聲淚俱下:“聖上,冤枉啊,微臣哪有這個膽子,這一切都是薛將軍逼迫微臣幹的。”


    “哦,你說這一切都是薛將軍幹的?”


    昭帝用手指輕輕的叩著龍椅,臉上神情肅穆,目光如炬,就像是在刻意壓製自己的怒火一般。


    張長弓不敢抬頭望一眼昭帝,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連連點頭道:“聖上,微臣如若不按薛將軍的話做,他就要殺了微臣,微臣被逼無奈,隻得按他的意思調換了黃彥朝狀元的身份。”


    昭帝聞言,憤然一拍龍椅,怒氣衝天的站起身,拂袖道:“哼,在朕的麵前,誰敢殺你,他區區一個鎮邊將軍竟敢如此放肆,簡直沒將朕放在眼裏!”


    張長弓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斷地哭嚎著,將頭深深埋下,鼻涕眼淚一大把:“聖上,微臣所說,句句屬實,還請聖上為微臣做主!”


    昭帝瞧了張長弓一眼,收迴目光,消了消怒氣,方才坐下道:“你雖為薛平之所逼,但你府上搜出的十萬兩黃金,該做何解釋?幹脆不要解釋了,十萬兩黃金不是小數目,將他拉出去斬了。”


    “聖上,饒命,微臣知錯,求聖上饒恕微臣。”


    張長弓臉色發青,冷汗直冒,拚命的掙紮著身後兩個侍衛的拖拽,不斷央求昭帝放過他。


    “慢著!”


    昭帝起身,一步步的走到張長弓的麵前,淡淡的笑了笑。


    張長弓喘著粗氣,徒然的跪在地上,不斷地開口向昭帝表示感謝。就在滿朝的文武百官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昭帝突然奪過一個侍衛手中的明晃晃的刀子,雙手握起,一刀斬下。


    一個滿是鮮血腦袋在殿前滾了一圈兒,正好落在戶部尚書鄭翀的腳邊,嚇得他腿腳一軟,直接撲倒在了地上,頭皮發麻,不知所措。


    百官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內心忐忑不安,皆是嚇得臉色蒼白,惶恐不安的跪了下來。曾經懦弱無能,膽小怕事的昭帝,竟然變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親手斬了張長弓,昭帝臉上被濺了幾滴鮮血,他淡然的伸手擦去,威嚴堂堂的道:“傳朕命令,即刻剝奪薛平之鎮邊將軍的身份,宰相知情不報,收迴半邊兵符。王友,快馬加鞭通知宰相,如若不交兵符,後果自負!”


    “是!”


    王友接下聖喻,快步離去。


    一時間,朝中鴉雀無聲,低著頭,相互示以目光,膽戰心驚,大氣不敢出一下。


    昭帝扔了刀子,甩甩寬大的龍袖,走上龍椅坐下,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的一樣,微微抬手道:“眾愛卿平身!”


    鄭翀從驚嚇中迴過神,又緩了緩氣,走上前躬身道:“聖上,此事萬萬不可啊,薛宰相為陳國鞠躬盡瘁,勞苦功高,您要是剝奪了他的兵符,恐會引起黎明百姓的不滿!還請聖上三思啊。”


    “請聖上三思啊。”


    “請聖上收迴成命。”


    ……


    滿朝的文武百官,一個接一個跪了下來,附議鄭翀的話。昭帝低頭看去,竟有大半以上是為薛乾求情的,不禁臉上露出了難色,開口問道:“可朕已命王公公前去通知宰相,此時恐怕已經出了宮,依眾位愛卿諫言,朕應該怎麽辦?”


    鄭翀想了一下,頷首道:“聖上可命人前去阻攔,收迴成命!”


    一時間,那些為薛乾求情的大臣們皆點頭同意。


    “既然如此,那朕可要辛苦各位為宰相求情的愛卿們了,不過在此之前,朕還有一樣東西,讓眾位愛卿先過目。”


    昭帝示意身旁的陳公公,陳公公領命,將手中一直抬著一個黑色錦盒打開,昭帝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繼續說道:“薛平之率領朕的十萬鎮邊將士,全部死在吾夷城。眾位愛卿皆有耳聞,十萬大軍,是被兩個高手所滅,你們或隻當是無稽之談。君無戲言,朕告訴你們,就是兩個人,滅了我陳國十萬鎮邊大軍。而這一切,都因為和薛平之死仇,薛平之縱是死上百次,也不足以抵罪。今天,朕要給眾位愛卿看的東西,正是這兩個人留下的。”


    陳公公已經將錦盒裏的東西拿了出來,當著朝中的文武百官緩緩攤開。一股冷風,從那麵攤開的人血戰旗上凜冽發出,在朝中刮過每一位官員的麵龐,都覺得內心一涼,脊背發寒。


    戰旗上一行猩紅的血字,是那麽的奪目刺眼。


    鄭翀等人魂不守舍,瞥見那旗子上麵的血字,急忙又跪在了地上,冷汗涔涔,他們深知,這一句話代表著什麽。


    昭帝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戲謔的道:“既然諸位都看見了,誰來告訴朕,此話到底何意?”


    鄭翀渾身一顫,死死的跪在地上,臉上陰晴不定。眾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聲,不知怎麽辦才好。


    半晌,見無人迴答昭帝的話,鄭翀隻得硬著頭皮道:“聖上息怒,依微臣所見,這是兇手挑撥離間之計。宰相這些年來恪盡職守為國為民,絕無二心。況陳國危難之時,是宰相大人親力匡扶社稷,令岌岌可危的陳國得已不被他國吞並,宰相勞苦功高,公垂竹帛。聖上聖明,還請聖上不要聽信謠言,還宰相一個公道。”


    “聖上,尚書大人所言極是。宰相是我們陳國的英雄啊,有他在,我陳國十年以來平安無事,這一定是別國的陰謀,還請聖上明察。”


    ……


    鄭翀話剛出口,那一眾跪在地上的百官們都點頭附和,將這麵戰旗推到了王朝之間鬥爭的風尖浪口。


    昭帝耐心的聽著大臣們一副道貌岸然的話,內心厭惡不已,卻不喜形於色,輕聲道:“諸位愛卿說的都有道理,為了陳國的安危,此事就作罷。還請剛才為宰相求情的愛卿們,請轉身,速速將朕的王公公追迴來,萬萬不能讓敵國有機可乘啊!”


    鄭翀等人跪在地上,心裏不禁“咯噔”響了一下,麵露難色,遲遲不肯起身。他們都知道,這是昭帝有意為難他們。


    昭帝觀察眾人的臉色,適時陰沉的問道:“難道朕的話都不聽了嗎,還是,真想和朕作對?”


    “微臣領命!”


    鄭翀等人眼見大事不妙,隻得躬身領命退出殿外,昭帝冷冰冰的話語又在耳旁響起:“給朕跑,跑不到薛府,朕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一時間,皇宮中,有上百位大臣慌不擇路,提衫跨步,喘著粗氣,一刻不敢停息的往薛府趕去。


    “聖上威武!”


    朝中,剩下的小部分大臣心情澎湃,熱淚盈眶,恭敬的跪在昭帝下方。


    “好,眾位愛卿都是朕的心腹,朕的陳國就靠你們了。薛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朕一定要讓他身敗名裂。”


    ……


    今日的梁京,出現一幕令人無比費解的事情。


    寬敞的大街上,一群位高權重的大臣們提著官袍,上氣不接下氣的往薛府的方向跑去。人們駐足觀看,都吃驚不小,想陳國自建立以來幾百年的曆史,還未出現過如此荒唐又滑稽的事情。


    一些昭帝刻意安排的侍衛們,穿上老百姓的衣服,在人群中大肆宣傳那麵旌旗的事。一時間,關於薛乾要造反的事,成了大街小巷人們口頭上閑言碎語,小聲議論的話題。


    而同一時間,王友率兵直衝薛府,將長戟高門的薛府裏裏外外圍個水泄不通。


    薛海將此事告知正用早膳的薛乾,薛乾赫然而怒,摔了手中的碗,拂袖走出薛府。而王友已在府外等候多時,見到薛乾,笑嗬嗬的道:“宰相大人,別來無恙啊。”


    薛乾氣得下巴的胡須直抖,沒好臉色的問道:“王公公為何率兵圍了我薛家?”


    王友躬身道:“聖上命咱家來傳話,關於薛平之將軍的死已查清,特來稟告宰相大人。”


    薛乾聞言,臉色才稍微緩和了一下,他對今日朝上發生的事情並不知曉,奇怪的問道:“難道聖上已經抓到兇手了?”


    “兇手並未抓到!”


    王友皮笑肉不笑的道:“不過,聖上查到了薛將軍因自己的一己私欲,導致我陳國十萬鎮守邊關的大軍全部慘死,此罪不可赦,禍連整個薛家,但聖上念宰相大人功高蓋世,隻是剝奪薛平之鎮邊將軍的身份,讓您交出手中的半邊兵符,所有的事既往不咎。”


    但聽此話的薛乾渾身散發出一股逼人的寒氣,不屑的道:“老夫這些年為聖上立下了汗馬功勞,此番竟是想剝奪老夫手中的兵符。聖上不想追查兇手直說,何以要我兒犯的錯來威脅老夫,老夫從來不吃這一套。王公公,你迴去告訴聖上,這個兵符老夫不會交出的,除非,他能將殺死我兒的兇手帶到老夫的麵前。”


    王友陰惻惻的笑道:“咱家隻是奉命行事,宰相大人可真會為難咱家……如若宰相真不給,咱家隻能帶這一群毛手毛腳的侍衛將您府上搜一個底朝天了。所有人聽令,給咱家搜!”


    “大膽!”


    薛乾大手一招,府裏衝出數道氣息強大的身影,無一遮掩的擋在薛府前。


    王友抬手止住後麵行動的侍衛,凝重的望了望薛乾身後一眾淩厲的生麵龐,沉聲對薛乾道:“想不到宰相身邊高手如雲啊,真是不簡單。”


    薛乾負著手,冷冷的道:“王公公,老夫話已說清,你膽敢帶人闖我薛府,老夫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若是識相,就此離去,將老夫的話帶給聖上,老夫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哈哈!”


    王友高聲大笑,意味深長的道:“宰相大人恐怕是早已有預謀了吧?”


    薛乾目光一凝,死死盯著王友,厲聲道:“我薛家扣不起這頂帽子……”


    “薛宰相,王公公,千萬不能動怒。”


    薛乾話還未說完,但見遠方跑來三兩個將軍,喘著粗氣,大聲道:“聖上下令,讓王公公你收迴成命!”


    隨著這幾位將軍的到來,後麵又零零散散的跑來一群大臣,也顧不上地麵髒不髒了,頂著烏紗帽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王友嘴角微微上揚,臉上卻不見任何表情,出聲問道:“各位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鄭翀好不容趕到,臉色發白,嘴角幹裂,顧不上擦汗,擋在王友的麵前道:“聖上命我等前來通知你,此事是他國嫁禍,聖上稍欠考慮,已收迴成命,公公不用管了,隻可迴去複命就行。”


    “哦,既然聖上下了命令,那咱家就迴去複命吧,宰相大人,打擾了,公職所在,還請見諒,多多包涵。”


    王友一臉真誠的向薛乾躬身行禮。


    薛乾內心頗為得意,正色道:“王友,迴去後告訴聖上,兵符可以交出,但老夫必須要見到殺我兒的兇手。另外,將穆易慈給老夫放迴來,不然,老夫親自帶兵去要人!”


    王友抬起頭,死死的盯著薛乾,臉上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些為難,張了張口,才道:“咱家前來,確還有這件事要告訴宰相大人。穆易慈經昨夜審問,承認了自己是害死薛平之將軍的主謀……對了,宰相大人似乎有些疑惑,那孩子到底是不是薛將軍的,咱家已經幫您盤問清楚,孩子確實是薛將軍的。可薛將軍不能白死啊,聖上念其懷有薛家血肉,並未將之賜死,而是關進了天牢深處,隻待孩子出生,就為薛將軍報仇雪恨。您放心,至於兩個親手殺害薛將軍的元兇,聖上已經查到了蹤跡,陳公公會親自捉拿歸案。”


    薛乾聽此,臉色陰沉,怒斥道:“哼!穆易慈是老夫兒媳,不用聖上定奪,請王公公迴去,速速告知聖上。”


    “放心,咱家一定把話帶到,宰相大人,後會有期。”


    王友黝黑的臉龐總是掛著淡淡的笑容,可怎麽看去,這笑容都帶著幾分詭異的瘮人。


    大手一揮,收兵迴宮。


    鄭翀望著王友遠去,湊到薛乾的身邊,將今早發生的事情全部說了一遍,薛乾卻未曾放在心上似的,將陸陸續續前來的百官領進廳裏,眾人齊聚一堂,蹙眉不展,倒是堂上的薛乾大手一拍桌子,心煩意亂的道:“如今,我兒已死,聖上大張旗鼓,咄咄逼人,各位朋友,老夫應該怎麽辦?”


    鄭翀起身道:“依我所見,聖上如此行事,想方設法為難宰相,恐是要您奪兵權,不給您薛家活路啊。薛宰相這些年為陳國鞍前馬後,立下了無數汗馬功勞。不料聖上內心狹窄,固執偏見,一心置薛家於死地而不顧,十足鬥筲之人。眾位都是朝廷中人,豈能眼睜睜看著薛家受此不公,成為聖上下一個目標?”


    一眾大臣竊竊私語了起來,薛乾審時度勢的站起來,歎道:“如此老夫的兒媳懷著我薛家唯一的後人,卻也被聖上抓去關了起來。這是故意讓我薛家絕後。”


    “是啊!宰相說的沒錯!聖上不公,怎令人服眾?”


    “這樣的聖上,陳國早遲要毀在他的身上。在下覺得,今不慮前事之失,陳國必然重蹈覆轍,到時水深火熱,苦的是萬千百姓啊。”


    “聖上心胸狹窄,我不願意成為下一個被打壓的目標,宰相大人,陳國的安危還得靠你啊,不論您怎麽做,我也支持您。”


    “陳國不需要這樣的昏君,我們應該聯合起來,萬眾一心。”


    ……


    一旁,與薛家聯婚的幾個大臣都是一臉憤怒扶案而起。一人唿,眾人應,越來越多的人怒火填胸的站起身,擁護上位的薛乾。


    薛乾深知不能答應得太爽快,便逢場作戲,黯然的低下了頭,臉上浮現出不願之色,想了想,又鄭重的抬起頭,一一掃視了大廳裏的朝廷命官們,搖頭道:“恐怕不好吧,要是被聖上隨意扣上一個叛國的帽子,就有理說不清了。老夫的事,老夫一人承擔,不能陷大家於不利,多謝諸位好意。”


    鄭翀立即添油加火的道:”宰相大人過慮了,我們這樣做,不僅是為了給宰相大人討個公道,也是為了我們自己。我等皆是年老體衰,聖上不把我們當人看,讓我們從皇宮一直跑到薛府。不難看出,聖上根本沒把我們當人看。”


    “唉,聖上年少輕狂,如此對待各位,真是令老夫寒心啊……這一切都是老夫引起的,對不起大家了。”


    薛乾歎了歎氣,帶著誠懇的表情,緩緩向眾大臣鞠躬,一副頹然的模樣。但他深知事不過三,給鄭翀遞了一個眼色,坐在椅子上,一時沉默不語。


    “不好了,老爺!”


    薛海慌慌張張的奪門跑進,臉上一片難看之色,驚聲道:“大街上傳的沸沸揚揚,都說老爺您要謀權篡位!”


    “什麽?”


    薛乾臉色大變,死死的握著拳頭,氣的渾身發顫,怒吼道:“聖上,竟然反咬老夫,氣死老夫了!”


    薛乾突覺心髒一疼,靠著椅子上,險些摔倒。


    “宰相息怒,保重身體啊!”


    鄭翀等人立馬上前扶住薛乾,不料薛乾臉上早已一片通紅,氣急攻心,吐出了一口鮮血,有氣無力的坐在椅子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淒然道:“聖上竟然如此汙蔑老夫,老夫實難為人啊,眾位,這口氣老夫咽不下,一定討要一個公道!”


    “宰相大人,我們全力支持你!”


    ……


    群臣義憤填膺,一場堂而皇之的密謀,悄然在死氣沉沉的薛府中商討起來。


    皇宮大門前,一身道袍的魏不歸將昭帝贈予的令牌拿出,強掩內心的擔憂,向皇宮裏走去。


    今日,在大街上聽聞那麵戰旗的事,內心早已波濤洶湧,嚇得後背冷汗直冒,不得已急匆匆來到皇宮麵見昭帝。


    武德殿外,魏不歸左右踱步,焦急的等候太監的傳話,等了約摸一盅茶的時間,有太監將他帶進了殿中。本來就心不在焉的魏不歸,此時額頭已經冒汗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向昭帝解釋那麵旗子的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勸諫昭帝放了穆易慈。可當他走進殿中,忍不住瞳孔一縮,滿臉的不可思議之色。


    穆易慈就坐在昭帝的身旁,整個人光彩照人,雍容華貴,哪是傳聞的那般被關進了天牢中。


    見到魏不歸進來,昭帝親自上前,請魏不歸坐下,熱切的笑道:“若非小慈都給朕說了,朕還以為不歸道長投誠了薛乾!”


    魏不歸詫異極了,不經意瞥向穆易慈,穆易慈輕輕的點了點頭,帶著頭上綴著的金銀珠寶晃了晃,發出耀眼的光芒。


    穆易慈媚眼如珠,依著昭帝軟糯無比的道:“不歸道長,您的事,易慈已經告知了陛下,不知您為陛下帶來了什麽好消息?”


    “陛下?”


    魏不歸嘀咕了一句,不覺內心大震,急忙拱手道:“聖上,老夫在薛家幾日,他近日有謀反之心。另外,他的府上,有十二位實力高強之輩,皆是來自於陳國各地宗門的大宗主,並且,實力不在我之下。”


    “十二位嗎?朕倒是要看看,他們能翻身什麽大浪。”


    昭帝臉上露出一絲凝重之色,卻在轉眼間如寒冰化開。


    穆易慈站起來,輕輕挽住昭帝的身子,微微道:“不歸道長,還得麻煩您拖住薛乾,前去邊疆,通知伍國華,將殘軍安插在薛乾的軍隊之中,若戰亂起,好殺薛家軍一個措手不及。”


    昭帝起身踱了幾步,感激的迴頭道:“不歸道長,隻要您幫朕守住了這天下,您就是陳國的恩人,是朕的恩人!”


    魏不歸察言觀色,鄭重的點了點頭道:“聖上言重了,這些年,我歸雲道觀受聖上恩賜,老夫一直感激在心,必不負您的厚望,薛家想要造反,還得問問被薛平之坑害的十萬鎮邊大軍是否同意。”


    “哈哈。好,朕就在這裏等你的好消息。”


    昭帝不覺很開心,近日好消息連連,就像做夢一樣,令他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魏不歸領命道:“時間不能耽擱了,老夫即刻就動身,聖上,老夫告退了!”


    “等等,朕已經寫好了冊封伍國華為鎮邊將軍的聖旨,你帶在身上,切莫出錯!”


    昭帝轉身從桌上拾起聖旨,遞給魏不歸,魏不歸躬身收下,瞧了一眼穆易慈,轉身離開。


    穆易慈走上前,避開昭帝的眼睛,使了使眼色道:“不歸道長,還請您路過吾夷城之時,將小女的親父安葬好,一定要記住易慈的話!”


    “老夫一定辦到!”


    轉身出了武德殿的魏不歸,方才露出一臉的狐疑之色,穆易慈父親穆勳元的屍體早已安葬了,她為何要這這麽說。


    一定要記住易慈的話?


    魏不歸搖了搖頭,這穆易慈隻用了一夜的時間,便將昭帝玩弄於股掌之中,這個女人心機不可謂不深沉啊。


    魏不歸隻覺得內心僥幸,還好一切都在按照穆易慈的計劃實行,沒有出現一絲紕漏。


    迴到薛府,魏不歸當著薛乾的麵,說出了昭帝有意拉攏他的話,並將昭帝對薛家的態度故意竄掇說了一下,令在座的百官皆是怒火中燒。


    薛乾不怒自威,淡然的坐在上位上,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一場看似“公正”的謀反陰謀在眾人之間不斷地發酵起來。


    當日,眾人散去,魏不歸帶著昭帝和薛乾的厚望騎馬向北邊趕路。


    趁夜,薛家所有人喬裝打扮,悄悄離開了梁京,隻留下丫鬟家丁侯在薛府中各司其職,以躲過昭帝的耳目。至於鄭翀等人也都聯合在了一起,等候薛乾的命令,看似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實則已經謀劃好從如何從京城接應薛乾軍隊的準備。


    但由於手裏隻有半邊兵符,薛乾和昭帝能夠調動的軍隊少之又少,除了親信,別無辦法。另外,四麵的鄰國虎視眈眈,全部軍隊調動的話,隻會陷整個陳國於不利。


    所以薛平之餘下六萬大軍無疑是一柄決定勝算的利刃,薛乾和昭帝都各懷心機,他們認為這六萬殘軍都是自己的軍隊,卻不想,其中還有參插著第三方勢力。


    明麵的梁京城呈現出一派氣和的模樣,實際上暗潮湧動,燕巢幕上,危機四伏。


    而為這一切推波助瀾的當事人穆易慈,此刻正在禦花園中欣賞多嬌的花兒,燈光垂射她的俏臉上,折射出魅惑無雙的笑容。


    武德殿一處暗室中,昭帝和陳公公左右而坐,扶案上置著一壺玉茶,正冒著縷縷的熱氣。陳公公端著玉壁底碗的品茗杯,用蓋輕輕濾了濾茶葉,微微啜了一口,慢慢的道:“天用,你想立那個女人為妃,老奴沒有意見。但歸雲二老曆來保持中立,與薛家交好,也與咱們陳家交好,竟然因為這個女人來幫助我陳家,你不覺得奇怪嗎,這其中,肯定有些隱情,這個女人絕不是表麵看的那麽簡單,你可得注意注意。”


    昭帝笑了笑,不以為然的道:“小慈已經將一切都告訴了朕,魏不歸的命是小慈救下的,能來幫咱們薛家,這是好事啊。太爺爺,你就放寬心,小慈跟薛乾是仇家,不可能對朕不利!”


    陳公公搖了搖頭,平視了一眼昭帝,語重心長的道:“紅顏禍水啊。此話是神秘人親口說出,你必須小心一點,陳家的天下,不能因你覆滅。”


    “小慈確實有些聰明過頭了。”


    昭帝站起來,幽幽歎氣,不知有幾多心事。


    第二日,早朝之上。昭帝威嚴肅穆的坐在龍椅上,淡然的掃視著朝前眾人,卻不見薛乾的身影,昭帝正了正色,開口問道:“誰人告訴朕,薛愛卿為何不來上朝?”


    朝前的文武百官相互對了對眼,喁喁私語,大部分人心知肚明,卻都搖著頭,表示不知。鄭翀走出來,躬身道:“稟聖上,薛宰相身體有恙,不能上朝,還請聖上明鑒。”


    昭帝目光凝縮成一點,肅聲道:“鄭愛卿,你倒是說說,薛愛卿身患何疾啊?”


    鄭翀早已想好措辭,稟手道:“宰相大人昨日聽聞坊間流傳的謀權篡位之事,吐出一口鮮血,便倒地不起,昏死了過去,久喚不醒,庸醫們也都束手無策。此事,乃微臣和眾大人親眼所見,不可有假。”


    昭帝心裏好笑,嘴上卻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哀歎道:“朕還沒抓到兇手,薛愛卿不能就這樣離去了啊。傳朕的命令,將宮裏最好的太醫喚來,一定要治好薛愛卿的病。”


    鄭翀立即道:“聖上,有不歸道長在,宰相大人的病一定能夠痊愈的,您就不必擔憂了。”


    昭帝臉上一寒,拍椅而起,怒斥道:“哦,你是說朕多事了?鄭翀啊鄭翀,你好大的膽子,來人啊,給朕拉出去,杖十!”


    其中一個老臣拂袖站出,跪在地上,義正言辭的道:“聖上,您不分青紅皂白,如此行事,怎能到服眾!”


    一語驚人,滿朝的文武百官皆露出詫異的目光,這人,竟敢頂撞昭帝。


    但令人意外的是,朝上的大部分人都附議著這話跪了下來。


    全是昨日那群人。


    昭帝眼裏冒著熊熊烈火,怒罵道:“看來是薛乾給你們灌了什麽迷魂燙,都給朕拉下去……”


    陳公公急忙俯下了身,湊到昭帝的耳旁,低聲阻止道:“聖上,差不多了。”


    昭帝這才低頭想了想,將怒火平息下來,擺手走下台,一臉不甘的道:“罷了,是朕太擔憂了,散朝。”


    鄭翀等人擦擦臉上的汗,緩緩起身,相互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們都以為擺了昭帝一道,誰會想到,這一切都是昭帝有意為之。


    早朝散去。屏後,無數黑衣侍衛跪在昭帝身前,將昨夜薛家喬裝出城的事一一稟告給他。


    “密切查探鄭翀他們的一舉一動,隨時報告給朕,記住,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昭帝負著雙手,大步離開。


    陳公公跟在後麵,臉上笑容滿麵,輕輕道:“聖上,我已經派人查出那倆人的下落。”


    昭帝停住身子,好奇的扭過頭問道:“他們在何地,若是能為朕所用,那可真是太好了。”


    “聖上莫急,此事,還得讓老奴親自去問問神秘人。”


    ……


    來福客棧,門庭若市,熱鬧非凡。


    二樓上的天字房中,劍一淡然的坐在桌前,一邊用布擦拭劍身,一邊欣賞著窗外的梁京城的繁華風景,手中的劍,在投進的太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芒。


    “靈寶,果然是一把好劍!”


    一道輕風掃過,陳公公的身影已落在窗前,他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拱手道:“閣下,你要找的人,老奴已經查到。他們,正在趕往梁京的路上,不需一日,便會到達梁京。”


    “哦?”


    劍一頗有詫異,停下手中的動作,怪不得他一直找不到李忘塵,原來是還未趕到梁京啊。


    “閣下,薛家已經有所動作,到時還請閣下鼎力相助,老奴感激不盡!”


    陳公公恭敬的行禮。


    劍一點點頭,將劍放在桌上,風輕雲淡般的抬起頭,慢慢道:“此事因李忘塵所起,他既然要來梁都,一切就交給他處理。”


    陳公公愕然,疑惑的問道:“老奴不知閣下的意思。”


    劍一遙遙看向天邊一朵飄浮的白雲,輕輕將頭上的鬥笠取下,一頭金色的長發如同波浪一般在陽光下迭蕩而起,刺人眼球。背對著陳公公,又是緩緩道:“你迴去吧,也無需準備什麽,我既然答應了你,就會做到。“


    陳公公不禁抬起了頭,多瞧了一眼這道修長筆直的身影,眼裏露出無比震撼的色彩。


    他的聲音,竟空靈般地猶如百靈鳥的吟唱,婉轉悅耳,像春風從耳吹吹拂,如清泉在心田流過,令人舒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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