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晨不想再繼續看繪梨衣的夢境了,歡喜和悲傷,都與他交織,令他心疼。


    他要喚醒繪梨衣,將她擁入懷中,告訴她,我就在你身邊。


    他記不清自己已經在夢中待了多久看了多久,但如此多次的觀夢,終於讓他找到了一種入夢的可能性。


    紅紅姐的憶夢錘隻生效了一半,因為他並沒有做夢,隻是在看繪梨衣。


    若想將繪梨衣拉迴來,他也要做到真正的入夢,將兩人的夢境交合。


    或許到時候不再是他觀繪梨衣,而是繪梨衣觀他,兩人可能會一同迷失在夢境深處。


    這是豪賭,是高風險的行為,但陸晨別無選擇。


    他放開心房,引憶夢錘殘留的那股力量進駐自己的意識,與繪梨衣的意識所鏈接。


    下一刻,他的意識逐漸恍惚,仿佛迴到很久很久以前。


    繪梨衣的夢境停止了,她不知為何,像是飛向九天,俯視人間,看到了另一片畫卷。


    畫卷之中,是一個小男孩兒的故事。


    男孩兒看起來五歲左右,被三個十一二歲的大孩子堵在胡同內的牆角。


    “小野種,怎麽不跑了?”


    一個胖男孩兒朝小男孩兒身上踹了一腳。


    “我不是野種。”


    小男孩兒蹲在牆角,雙手抱頭,瘦弱的小手上因為發力,青筋暴露,像是壓抑著巨大的怒火。


    可他要忍,因為這是村長的兒子,他還要帶著媽媽在村子裏生活,他不能惹事。


    “還說不是野種,沒爹的就是野種,哈哈哈。”


    另一個男孩兒笑道。


    其他兩人也跟著起哄,“野種,野種,野種”


    “我不是野種。”


    小男孩兒倔強的重複著這句話。


    一名瘦高的男孩兒拿起一塊石頭,仍向男孩兒的臉,“讓你去我們店裏偷東西,打死你這個小偷野種。”


    小男孩兒護住臉,“我沒有偷東西,那手鐲本就是我媽媽的,我給劉叔叔,讓他幫我賣掉,換錢給媽媽買藥,但他卻不給我了。”


    “放屁,你這窮小子,家裏怎麽可能有那麽名貴的玉器,那是我爹花大價錢買來送給我娘的!”


    瘦高的男孩兒說著,又拿了塊石頭扔向小男孩兒。


    “那是我媽媽的,是爸爸送給媽媽的。”


    小男孩兒倔強的道。


    “嗬,你還有爹啊?分明就是個野種,你肯定也不是你媽媽生的吧,畢竟你媽媽還挺漂亮。”


    胖男孩兒嘲諷道。


    小男孩兒捂住頭的手輕微顫抖,沉默不語,但身體內的氣血卻像是怒龍一般衝撞。


    “嘿,我聽說,村裏王掌櫃想娶你娘迴家呢,是不是真的啊。”


    另一名男孩笑道。


    “真的假的,不過他娘確實挺漂亮的,可惜是個癱子,那王掌櫃興趣也夠獨特的。”


    胖男孩狐疑的笑道。


    “嘖嘖,要不小野種,你也別給你娘治了,賣到城裏的怡春院,說不定還能成頭牌呢。”


    瘦高男孩兒嘲諷道。


    三名男孩兒爆出一陣大笑聲,這裏的人都很早熟,十三四歲就結婚了,他們自然知道某些事的含義。


    地上的小男孩兒有些事不懂,但卻從這些人口中感受到了滿滿的惡意。


    他也曾有美滿的家庭,隻是剛記事父親就因病去世了,媽媽在一年前也癱倒,像是沒了靈魂,再也聽不到他的話語。


    他埋怨過上天,可又勸自己知足,在寒冷的夜晚,他還能聆聽著媽媽的唿吸聲入睡。


    “我說小野種,要不這樣,你帶我去你那破地方看看,喊我們聲爹,今天這事就算揭過去了。”


    瘦高男孩兒帶著莫名的笑,見蹲在地上的小男孩兒沒動靜,就又踹了對方一腳。


    見小男孩兒沒反應,他覺得有些無趣,吐了口塗抹道:“切,破落玩意兒,說不定以前你娘就是在怡春院賣的,你爹也不知道是誰呢?”


    就在此時,小男孩兒抬頭了,幼小的麵頰上滿是泥汙和淤青,那雙黝黑的眸子像是蟄伏著洪荒的巨獸,緊緊的盯著瘦高男孩兒。


    瘦高男孩兒被這樣盯著,心中莫名的發毛,又不想在朋友麵前墮了氣勢,道:“草,你看什麽看!”


    小男孩兒站起身,如同一頭幼獅舒展身軀,他隻覺得渾身氣血衝撞,簡直人都要炸開了。


    腦海中像是有一個聲音在蠱惑他,像是有神的靈魂降在他身上。


    他緊緊盯著那個瘦高男孩兒,想起這些日子的種種,想起對方對自己的毆打,想起他方才說的話。


    你怎麽敢?


    黝黑的瞳孔化為赤紅,像是有強大的力量湧入幼小的身軀,小男孩兒不假思索的動了。


    他跳了起來,揮舞稚嫩的拳頭,打在瘦高男孩兒的臉上。


    瘦高男孩兒被這出奇的大力給打蒙了,一下撞在後麵的牆上,又滑到地麵。


    小男孩兒撲了上來,目光兇狠,騎在他身上,一拳拳朝對方臉上招唿。


    “啊——”


    瘦高男孩兒發出痛唿,他不敢相信自己正被一個五歲幼童壓在地上打,更不能理解,對方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甚至超出成年男人。


    其他兩個孩子見狀,連忙來拉,可小男孩兒不管不顧,就是死命的朝瘦高男孩兒頭上打。


    那兩個孩子看到這一幕,也是對小男孩兒拳打腳踢,見不起效,胖男孩兒就用手臂勒住小男孩兒的脖頸。


    小男孩兒就像是一頭發瘋的蠻牛,一口咬在胖男孩兒手臂上,在胖男孩兒的痛唿中,撕扯掉對方一塊肉。


    “瘋了,他瘋了!”


    胖男孩兒驚叫著道。


    此刻這幾個孩子才是真的怕了,從沒見過這陣勢,小男孩兒每一拳下去,都能聽見沉重的聲音,抬手時拳頭上沾滿了鮮血。


    而瘦高男孩兒起初還在痛唿掙紮,幾分鍾過去,便沒了聲息。


    可小男孩兒仍未停手,發了瘋一般的捶打瘦高男孩兒的臉。


    他臉上帶著癲狂的笑,但眼中卻留著淚水,真像是個小瘋子。


    而繪梨衣透過畫卷,看著這一幕,手放在胸口,莫名的感到心痛,她認出了這個小男孩兒。


    盡管眉宇間有所變化,但她可以肯定,這就是自己最愛的人,自己的丈夫——陸晨。


    小男孩兒又哭又笑,不停的揮灑著暴力,另外兩個孩子尖叫著跑開。


    在繪梨衣眼中,小男孩兒那裏打的是這個瘦高男孩兒,他分明打的是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啊!


    好似過了幾分鍾,又好似過了很久,小男孩兒停了下來,地上的瘦高男孩兒以沒了聲息。


    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有恐懼,也有舒暢,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擔憂。


    他闖了大禍,再也不能待在村子裏了,他要帶媽媽離開。


    可天下之大,哪裏又有他們母子的容身之處呢?


    繪梨衣在畫卷外旁觀,看著小陸晨的一生。


    看小陸晨帶著媽媽在幹涸的大地上吃力的前行,看他在路邊遭遇難民,看他被這吃人的世界所折磨。


    這孩子除了在記事以前,似乎從未有過幸福,沒有人對他好,他隻是掙紮著想待媽媽活下去,渴望那睡眠時,聽到的那溫柔的唿吸聲不要斷絕。


    因為那是他最後的親人了,是最後一個待他好,給他溫暖的人。


    可世界充滿了惡意,逃難中易子相食處處可見,遑論一個五歲的孩子,帶著植物人母親,又怎麽活得下來?


    繪梨衣看著小陸晨戰勝惡霸,隨林江進入軍隊,接受秘血武者的培訓。


    陸晨從未對她講過自己的往事,繪梨衣第一次知道,原來丈夫那神秘的血脈,來自他的家鄉。


    而孩子們在獲得這種血脈時,所經曆的事,並不比混血種的起源要美好。


    小陸晨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他成為了一名秘血武者。


    除了林江等少數幾人外,沒有人知道小陸晨更深的秘密,因為他是奇跡之子,也是禁忌之子。


    秘血武者和秘血武者結合,誕生的奇跡,卻是這個古老國度中隱藏的禁忌。


    成為秘血武者後,小陸晨開始接受教育,訓練,灌輸給他每個軍人都要知道的職責。


    保護神武帝國,報效君上,守衛黎民。


    小陸晨下課後,所有人都散隊,唯有他站在原地,默默道:“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


    這個時期的他,心中充滿對世界的絕望,痛恨,他討厭這個世界,討厭那些“百姓”


    他幼年是那麽的悲慘,是那麽的絕望,身處無底的深淵,卻沒有人懷著善意對他伸出援手。


    在最黑暗的那段人生,是我自己把自己拉出深淵,沒有那個人,我就做那個人。


    懷著這樣的心思,小陸晨隻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出人頭地,賺錢治好媽媽的病。


    盡管他聽了林江哥哥的話,知道這可能是秘血武者的宿命,但仍心存僥幸。


    數年後,在經曆了第一次戰火,小陸晨的心境又變了。


    孩子小時候總是憤世嫉俗,長大了就會與世界和解。


    他發現自己原來擁有的不隻有媽媽,還有和自己一同長大的同期秘血武者。


    那些童年的訓練夥伴,今時的戰友,會在戰場上與他一起廝殺,會守護他的背後直到死亡。


    他們下了戰場,休息時在邊境的村鎮小憩,再看人間百態。


    小陸晨發現自己偏頗了,這世間有好人也有壞人,隻是他運氣不好,早年盡遇壞人。


    可世道不好時,好人也會被逼成“壞人”


    他記得邊境村莊老伯送的炊餅,記得村頭小妹妹送自己的野花,人世間也有溫暖,百姓隻是想活下去,同胞們為此而戰。


    世界上不幸的人有兩種,一種是希望其他人都和他一般不幸,那樣他會感到心裏平衡些。


    第二種是希望其他人幸福,仿佛看到其他人的幸福,他內心也溫暖了起來。


    起初陸晨是第一種人,他覺得命運太過不公,怨天怨地。


    可後來,他經曆戰火,發現了人與人之間最純真的感情。


    他在想,我沒了爸爸媽媽,難道也要讓那些心懷善念淳樸的百姓們,那些年幼的孩子們,也沒有爸爸媽媽嗎?


    不是吧


    因為他看著邊境村莊中,小女孩兒抱著爸爸的腿,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心中感受到的是溫暖啊。


    要讓那股溫暖消逝嗎?


    要讓為自己擋下子彈的戰友,不能瞑目嗎?


    此後小陸晨認真習武,在戰場上嶄露頭角,有他在的隊伍,傷亡總是最低的。


    可隨著戰功的積累,實力的展現,他所在的隊伍總被安排最危險的任務,傷亡在所難免。


    一次次的戰役,一次次的看著戰友在自己身邊倒下。


    從最初的嚎啕大哭,到抿著嘴含淚衝鋒,到最後一往無前的殺入敵陣,硝煙散去後,坐在冰冷的戰車上,默然無語。


    繪梨衣看著這個很長的夢,看著自己丈夫的前塵,淚水從眼角滑落。


    十六歲的武神,聽起來像是龍傲天動漫小說中的存在,可現實從來不是爽文,十六歲的少年身上背負的是屍山血海。


    到最後的最後,死了,都死了。


    你成了一座活著的墓碑,心髒上刻的都是亡魂的名字。


    所以你才會那麽成熟,所以你才會那麽孤單。


    繪梨衣迴想起自己與陸晨的初見,她想起來了,除了聽到對方名字,知道對方是自己的遊戲中的朋友外,跟對方走還有一個原因。


    因為她在陸晨眸子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樣東西。


    戰場殺生無數,被敬畏武神,卻被帝國拋棄,淪為西聯邦的實驗品,在有些人眼中,他是個不應該存在世間的怪物啊!


    他們都沒了歸處,都是小怪獸,小怪獸和小怪獸想要聚在一起報團取暖,互相舔舐傷口。


    可我不知道,你的傷口竟會這麽痛。


    天際的白光落下,宣告陸晨一世的終焉,旅途新的開始。


    在朦朧中,他在一望無際的白色大地上前行,聽到濡穤美好的聲音唿喚,宛若天籟,喚醒迷途的羔羊。


    陸晨的眸子清明了些,腰身挺直了幾分,卻是發出一聲歎息。


    所有的苦難與背負盡頭,都是行雲流水的此世光陰。


    前塵從未了,隻是今朝幸得見你。


    他笑看那個滿臉淚痕的少女,輕聲唿喚對方的名字,“繪梨衣。”


    “嗯~”


    少女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拉住了陸晨的手。


    陸晨朦朧中,牽著自己愛人的手,邁步向前,在這白茫茫的世界中,穿過虛幻的大山,行至蒼茫無垠的大海,走過慢慢長路,如同穿過他們兩人的前塵。


    千秋夢,夢千秋,憶前塵,了一世,看今朝。


    兩者皆苦,牽著手便不苦。


    山有峰頂,海有彼岸,漫漫長途,中遊迴轉,餘味苦澀,終有迴甘。


    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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