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壁傾倒,室內的榻榻米中央露出一個大洞,連接著下方的房間。


    屋內的各種雜物被吞吸,隨著那些殘渣一同墜向下方,塵埃飄蕩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糊的氣味兒。


    上杉越對黑日的掌控力遠超世人對皇的想象,他可以豪放的使用,也可以細致的使用,隻因他是真正完整的皇。


    此時榻榻米的周邊還有著燃燒的火苗,天花板上的滅火器開始運作,而上杉越則是走到次臥的陽台,拉開了門,打開窗戶通風。


    而繪梨衣所在的大廳一邊的窗戶,都被窗簾遮蓋著,即使輝夜姬手眼通天,這裏發生的事它也看不到。


    外麵的狂風席卷入這片空間,屋內的氣味兒瞬間消散了許多。


    他將左手中握著的小半截手臂扔在地麵,他可是個天主教信徒,天主教他做事不能做絕,所以他留了一手。


    接下來,他先是走到洗手間,衝洗了下手,然後才迴到繪梨衣身邊。


    “繪梨衣。”


    上杉越叫著女兒的名字。


    繪梨衣微微迴神,她剛剛聽到某種聲音後,忽然感覺思維有些停滯,仿佛進入了夢中。


    “老爺爺?你怎麽在這裏?”


    繪梨衣拿起手機疑惑的打字道,這裏是她和godzi的房間,為什麽會有別人在?


    “陸晨那小子讓我來保護你的,他所猜的不錯,果然有人來對你動手。”


    上杉越看向窗外的暴雨,也不知道那小子有沒有就位。


    聽到陸晨的名字,繪梨衣的眼睛亮了起來,有些希翼的打字問道:“godzi沒事的,是不是?老爺爺知道godzi在哪嗎?”


    聰明的繪梨衣聽出了老師傅的話外音,既然是godzi安排老師傅來幫忙的,那godzi應該預料到了現在的狀況才對。


    那godzi又怎麽會死呢?


    上杉越看著繪梨衣水潤的眸子外略微紅腫的眼眶,就暗罵陸晨是個沒良心的臭小子。


    但他也知道對方是為了徹底除去後患,而自己那個傻乎乎的大兒子著實沒什麽演技,繪梨衣又太天真,容易被人套話。


    他也檢查過這間房間,的確沒有攝像頭和竊聽裝置,但他們不能排除王將是否還有其他獲取情報的方法,如果源稚生在陸晨墜海後表現的很淡定,而繪梨衣又一點都不傷心的話,謹慎的食屍鬼是不會露麵的。


    蛇岐八家中除了犬山賀外,沒有任何人知道他還活著,他是上個世紀的老古董,遊離在世界外的人,但這個身份如今卻幫到了他。


    王將千算萬算,卻算不到還有一個戰力淩駕所有日本人之上的老皇帝。


    假身這種級別的貨色,再來十個上杉越也不會感覺麻煩,體能遜色於他的對手,在他的言靈麵前,來多少都是送菜。


    “放心,那臭小子沒事,我帶繪梨衣去找godzi。”


    說著,上杉越往次臥走去,“繪梨衣稍等下,我換身衣服,別害怕。”


    在繪梨衣疑惑的目光中,過了一分鍾,上杉越穿著一身西裝走了出來,臉上還帶著能劇公卿麵具。


    “別怕,是我。”


    上杉越將麵具取下,安撫道。


    這是他拜托犬山賀根據倉庫中的原型做出來的,他和王將的體型差的不多,如果隻通過輝夜姬調動街道上的一些攝像頭,在遠處來看的話,是看不出太大分別的。


    起初他覺得陸晨太過謹慎,但對方跟他科普了輝夜姬現在的能量後,他覺得謹慎一些總沒錯。


    王將的身上的確沒有什麽通訊裝置,但不能排除他會在遠處調動輝夜姬查看計劃的進度。


    “老爺爺你為什麽要穿成這樣?”


    繪梨衣並沒有表現出恐懼的情緒,不如說她在聽到godzi沒事後,現在看什麽東西都是美好的。


    而且因為之前她沒注意,都不知道有一個帶著能劇公卿麵具的人來過,隻是有些疑惑房間怎麽被破壞了,希望godzi迴來後不要怪老爺爺。


    “因為出席人的葬禮,要穿正裝。”


    上杉越麵具下的臉十分陰沉,但還是對繪梨衣和煦道:“走吧,繪梨衣,我們去找你的godzi。”


    上杉越帶著繪梨衣走出門外,乘著電梯下樓,也不顧風雨,直接走出了東京半島酒店。


    看著繪梨衣嬌柔的身形在風雨中飄搖,上杉越心疼的不行,但也知道王將是沒有帶傘的,也不會特意給繪梨衣打傘。


    他帶著繪梨衣快步走向路邊,那裏有一輛停好的羅爾斯.羅伊斯,他拿出剛剛在殺死王將前從其口袋中取出的鑰匙,打開車門,帶繪梨衣上了車。


    目的地,赤鬼川下遊,真紅之井。


    真紅之井外圍,一間小木屋孤零零的立在樹林中,像是獵人的臨時休息地。


    但樸實的小屋下別有洞天,在地板下方,是純金屬製的空間,裏麵堆積了各種電子設備,一張張屏幕上顯示著各地的狀況。


    大部分屏幕都鎖定著真紅之井,有輝夜姬衛星的航拍角度,有真紅之井附近大型器械上掛載的攝像頭。


    一個男人正坐在真皮沙發上,手握一杯香檳,陶醉的品了一口。


    通過這些眼睛,赫爾佐格可以事實掌控紅井內的狀況。


    此時他看著八岐大蛇奄奄一息,毫無反抗之力的倒在地麵,像是一個引頸待戮的囚徒。


    而那對蠢貨兄弟還在旁若無人的廝殺,哦,也確實沒有別的活人了。


    “早知道就把古龍胎血給他用了,這種戲劇看起來也太過無趣。”


    赫爾佐格臉上掛著笑意,畫麵上的源稚生在風間琉璃麵前被一直壓著打,風間琉璃簡直將他的哥哥玩弄於鼓掌之間。


    然而這不是赫爾佐格想看的好戲,單方麵的屠殺和宣泄暴力,總是無聊的,況且源稚生就這麽死了,顯得他很沒有作為“導演”的水準。


    但也無所謂了。


    他總算還是贏到了最後,所有的棋子都在他的棋盤上耗盡了最後的價值,他通吃全場!


    他看了眼海麵上戰鬥的情況,又看了眼被輝夜姬抓拍到的鏡頭,自己的克隆體正帶著繪梨衣前往此處,大概再過十分鍾就到了。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他這位最後的贏家,也該出去收官了。


    遲則生變,看這個架勢,海麵上的戰鬥不出二十分鍾就會結束,他必須要在蛇岐八家和秘黨騰出手之前把局麵穩住。


    隻要他獲得了神血,登上那白色的皇位,到時候那些人再趕到,也都晚了。


    當他握著白王的權柄,就算是陸晨複生,他也有信心和對方一戰!


    而現在,他隻需要等下享受收網時的快感,品嚐那鮮美的甜點,登上王座,然後再返迴海底尋找那少年的屍體將其吞噬,他就將成為天下的神!


    真紅之井附近,樹木傾倒,雨幕潑灑如傘狀,源稚生再次被擊飛到了真紅之井的井壁上。


    風間琉璃迎著雨幕突進,那張蒼白的臉上劃出兩道朱紅的痕跡,是他的眼影在雨水的衝刷下有些花了。


    叮——


    火花閃滅,蜘蛛切和童子安綱切被暴力的突刺所擊開,借著反震的力量風間琉璃快速收刀,手臂後拉。


    櫻紅色的長刀在空中貫出血月般的流光,伴隨著那令風間琉璃雀躍的入肉聲,長刀穿透了源稚生的左胸。


    源稚生倚在井壁上,沒有看貫入自己左胸的長刀,隻是靜默的和風間琉璃對視,“稚女”


    風間琉璃的一雙黃金瞳中高漲的殺意在緩緩衰退,抽刀時又帶出一束血泉,在地上揮灑出圓潤的弧線,又被雨水瞬間衝刷不見。


    “哈哈哈,哥哥,哥哥,我成功了!”


    風間琉璃揚天狂笑。


    真紅之井真是宿命一般的名字啊,當年他被哥哥貫穿胸膛,拋入井中,而今天立場卻反了過來。


    他終於複仇了,他終於贏了。


    他又有些茫然的後退兩步,坐在地上,與源稚生視線齊平,他仔細審視著這被大雨衝刷的最強斬鬼人。


    他這些年每次入夢都會迴到當年的那個夜晚,迴想著哥哥那冷漠無情的黃金瞳,迴想著蜘蛛切插入自己胸膛帶來的痛,迴想著他下墜時的無力和彷徨,如今他終於複仇了,可卻感覺有些空虛。


    他從小到大沒有一項事情比得過哥哥,在學校學習比不過,體育課上也比不過,女孩兒們也都喜歡哥哥,如今他終於勝過哥哥了,但為什麽,沒那麽開心呢?


    他又看著源稚生那雙睜著的眼,那臨死前依舊靜默的眼神,像是無聲訴說著他早已做好的覺悟。


    “哥哥?”


    風間琉璃坐在泥濘的雨水中,歪了歪腦袋,看著眼前坐在對麵的男人,似乎像是不明白對方為何坐著不說話?


    “我贏了啊,哥哥,你怎麽不表揚我呢?”


    風間琉璃的語氣帶著疑惑。


    “看,哥哥,我現在也變漂亮了,在牛郎界可是頭牌,有很多女孩兒喜歡我啊。”


    風間琉璃撫摸著自己的臉,然而因為雨水的衝刷,他的妝容褪去,隻是有些慘的發白,並不如源稚生那般漂亮。


    “哥哥,你怎麽不說話?這個時候難道不應該為弟弟高興嗎?”


    風間琉璃繼續問道。


    見源稚生沒有動靜,他又忽然離奇的暴怒,爬動著上前,抓著源稚生的肩膀搖晃,“哥哥,快表揚我啊!”


    晃了一會兒,風間琉璃忽然停了下來,有些疑惑的樣子,“哥哥?”


    沒有反應。


    “哥哥?”


    耳邊隻有暴雨雷霆的聲音。


    “哥哥!?”


    風好像刮得更大了,雨幕潑灑在風間琉璃的臉上,讓他的眼有些酸澀。


    “哥哥?”


    依舊沒有反應,死人當然無法迴答他,無法表揚他。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風間琉璃有些彷徨的坐在原地,一遍遍的唿喚著那個聲音。


    從起初瘋癲的大聲唿喊,最後到小聲的,近乎祈求的呢喃。


    “哥哥——”


    他坐在原地,終於放生哭喊起來,淚水混著雨水在他臉龐劃下,落入他沾染了鮮血的戲服上。


    到最後的最後他終於想起來了那天晚上的真實情況。


    哥哥並沒有冷漠的揮刀刺穿他,是他自己朝拔刀後手足無措的哥哥衝了過去,用胸膛迎上了那冰冷的刀尖。


    哥哥看他的眼神,也不是冷漠無情的,而是飽含震驚和痛惜的。


    到現在,他還能迴想起那自刀身傳來的抖動,那是哥哥在顫抖。


    他能迴想起自己和哥哥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他能迴想起自己和哥哥一起過生日,他能迴想起哥哥為自己出頭打架,他能迴想起哥哥在燭光下輔導自己功課,他能迴想起和哥哥一起去看流星雨,他能迴想起


    那天他聽到的溫柔的、痛惜的、飽含不舍的唿喊——“稚女。”


    這是最愛他,也是他最愛的哥哥啊


    我怎麽會想要殺他呢?


    他驚恐的看著哥哥胸前緩緩滲出的鮮血,手顫抖著撫上哥哥蒼白的麵龐,在雨水的衝刷下,是那麽的冰冷。


    明明曾經在那鄉村寒冷的冬日夜晚,他躺在床上臉凍得發紅,哥哥臉貼上來時,是那麽的溫暖。


    贏了,終於贏了啊,贏到一無所有,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這個人的唿吸聲可以讓他安然入睡,再也沒有冬日時把臉貼在自己麵頰上讓他感受溫暖的哥哥。


    風間琉璃再也壓不住那真實的迴憶了,也壓不住心底的那個男孩兒,也或者他們本來就是不分彼此的。


    男孩兒哭的那麽絕望,濃鬱的血氣帶著徹骨的疼痛從心裏升到喉嚨,他大口的吐血,同時也終於放聲大哭。


    “哥哥——不要離開我啊”


    這個惡鬼把臉貼在源稚生冰冷的臉上,似乎是想要用自己的溫暖,傳遞給對方,哭的撕心裂肺。


    強大的極惡之鬼風間琉璃能肢解八岐大蛇,卻在他最後茫然的迴憶,以及山中少年的哭喊聲中煙消雲散。


    源稚女在源稚生耳畔輕聲呢喃,“哥哥,不要離開我我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


    他唿喊哥哥兩個字時是那麽的輕柔小心,生怕會惹哥哥不開心。


    他抱著源稚生倚在真紅之井的井壁上,抬頭看著空中不斷墜落的雨幕,雨水是那麽的重,打在眼中令人生疼。


    他渴望了那麽多年和哥哥的見麵,但真正見到對方的這天,卻是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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