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窈把竹筍剝幹淨,切成片放在水裏浸泡一晚去除苦味。


    今晚有玉米餅子和肉,就不吃這個了。


    晚上大隊長家裏還送米送麵過來,還有四斤糧票。這些糧完全可以撐半個月了,比起剛來時一粒米都沒有的處境好太多了。


    蘇窈想到這,心情頓時清朗了,臉上也帶著笑,幹活都更有勁了。


    看了眼日頭,估摸著都四點了,她燒了水給夏禾洗澡。


    水溫剛好,她才把夏禾抱了出來。


    學著以前看過給小孩洗澡的姿勢,把夏禾放在腿上,手夾著他的身子來固定,再拿布巾沾水給他洗頭。


    夏禾好幾天沒洗頭了,她抱起來仔細聞的時候,險些幹嘔。不是臭,而是有股酸餿的味道。


    她就是不敢洗也得洗了。


    看來無痛當媽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沈靳還在劈著竹條,往她那邊看了眼。看到她僵硬著身體給夏禾洗頭,就問:“要幫忙嗎?”


    蘇窈手僵著,視線也不敢挪開,忙應:“要要要!”


    夏禾個頭太小,她怎麽可能不怕。


    沈靳放下工具,洗了手就走過來:“我抱著你來洗。”


    蘇窈放下布巾,小心翼翼地把夏禾遞給他。


    沈靳抱上光溜溜的夏禾,才發現和穿著衣服抱的時候是完全不一樣。


    手貼著夏禾的皮膚,幾乎摸到的都是骨頭,他感覺到了小家夥的脆弱。


    而且滑膩膩的,總覺得抱不緊,手臂也跟著僵硬了。


    蘇窈看著沈靳繃緊的手臂,自己也是半斤八兩,也就沒敢取笑他。


    兩個人都是小心謹慎地對待這個脆弱的小家夥。


    蘇窈:“你蹲下來,把他的頭再放低一點。”


    沈靳按照她的指示慢慢地蹲下來。


    夏禾這兩頓奶喝得飽,瞧著都精神了好多,不再蔫了吧唧的,一雙大眼睛圓碌碌地在爹娘的身上轉動著。


    和兩個大人緊繃的身體不同,他很鬆弛,似乎一點都不害怕。


    給夏禾洗了頭,蘇窈:“你再把他放到盆裏,我給他仔細搓一搓。”


    昨天洗得隨便,總感覺沒洗幹淨。


    沈靳慢慢地把小家夥放進木盆裏,他頓時“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夏苗在一旁瞪圓了雙眼,驚訝道:“弟弟笑了。”


    蘇窈看到小家夥一笑,也愣了,帶了這個小家夥四天,還沒見他笑過呢。


    不由也跟著笑了,點了點他的小鼻子,聲音溫柔:“就這麽喜歡玩水呀?”


    沈靳看了她一眼,一眼後又收了目光。


    隱約感覺他們這樣,還挺像一家四口的。


    再說現在有兩個人一塊給孩子洗澡,但彼此還是很緊張。


    這個澡,洗了將近半個小時,兩個人都給洗出了一身汗。


    沈靳覺得給孩子洗澡,比幹活還累。


    蘇窈抱著夏禾進了屋,給他擦身體,拿來今天晾幹衣服給他穿上。


    和夏苗的衣服不同,夏禾的衣服很明顯是大人衣服改的小衣服,不僅都是補丁,還很粗糙。


    也不知道這衣服穿過多少個人了。


    蘇窈想起了那三尺布票。


    做長衣長衫肯定是不夠的,但還是可以做小褂子和小短褲。


    她還想著做內衣內褲的,但想了想,還有個沈靳呢,這點布都不夠用的。


    才穿上衣服,小家夥估計洗澡費體力,餓了,癟著嘴哼唧了幾聲,要哭不哭的,委屈的很。


    蘇窈也是聽別人說的,小孩子剛洗完還不能喂奶,最快也得二十分鍾後才能喂。


    蘇窈摸了摸他的小肚肚,說:“別哭,一會再喂你。”


    她喊夏苗先進來陪弟弟玩一會,出去就先把小衣服給洗了。


    夏禾有三套換洗的衣服,但架不住有時候他尿到外頭的衣服。三套衣服都不夠換的,有時衣服不幹都是直接裹尿布。


    一出來,沈靳不在院子裏了。環視了一圈,發現水桶和擔子都不見了,他去哪了也就顯而易見。


    他都這樣了還停不下來,這麽勤快,他不發家誰發家。


    沈靳不一會後就挑了兩桶九分滿的水迴來。


    剛好下工,他也就沒去第二迴。


    兩桶水和缸裏的小半缸水,也夠今天用的了。


    蘇窈過了一會就喂了夏禾,小家夥吃著吃著就睡了。


    她出來時,沈靳把竹子劈好後,就開始研究怎麽把茅草纏上去了。


    說著過兩天弄,他今天就已經弄起來了。


    不過夏老四懶,記憶裏估計也沒個章程,他現在應該也是無從下手。


    蘇窈琢磨了一下,走了過去,依著記憶拿了一小捆茅草就開始綁到竹條上,說:“應該是這樣編的吧。”


    她也手生,但編了幾股之後,也慢慢上手了,隻是這手開始染上青黃發黑的顏色。


    沈靳也注意到了那一雙手上有很多裂口和繭子,不符合李春華這個年紀該有的,更不符合蘇窈該有的。


    他叫了停,說:“我會了,你去做飯吧。”


    蘇窈:“那不會再喊我。”


    她轉身去洗了手,發現沒個洗手的東西,就隻用清水很難洗幹淨。


    記得票裏有一張肥皂票,明天一定要去換一塊迴來。


    蘇窈幾乎都把票給安排好了。


    進了廚房,蘇窈也開始忙活了起來。


    她看見沈靳放在籃子裏頭的肉,曉得也放不了多久了,這麽熱的天,再放一宿就該壞了。


    但沒油,不然全部煎熟,也能放到明天了。


    但這裏還有七八兩左右,全吃了就有點奢侈了。


    想了想,還是全熬了湯。等半夜夏禾吃夜奶的時候,再把剩下的湯燉沸騰,這樣就能放到明天了。


    目光看向蛇肉,蘇窈雖然還是有些毛毛然,可吃都吃過了,還是敢下鍋了的。


    先燒幾碗熱水放置一旁,再重複中午的活,燙熟豆角撈起來,再燒幹鍋裏的水,用筷子把剩下的蛇肉都簡單地煎一下。


    沒油,很容易就粘鍋,所以就著火星子熱鍋慢慢地煎至兩麵焦黃後,她才把熱水倒了進去,同時也扔了兩個燈籠椒進去去腥。


    以前她做魚湯的時候,先煎過,再放熱水煮,湯是奶白色的。她琢磨著這蛇肉也是差不多的。


    她還留了點熱水揉麵。揉好了麵,湯還得再燉一會,也不急著貼餅子,就順道喊夏苗去洗澡。


    夏苗內向得很,來的這幾天就沒見她出去玩過,這會正蹲在簷下新奇地看著她爹幹活。


    聽到娘的叫聲,小姑娘才起身過來。


    小姑娘洗完,剛好可以把餅子貼上。


    日頭已經到山那頭了,院子也完全陰了下來,有涼風吹過,散去了些許燥熱,比屋子裏頭還涼快,索性也就在屋子外頭吃晚飯了。


    沈靳洗了手,把幾張凳子搬了出來。


    就著涼風,又吃了頓飽飯。


    夏苗吃飽後,嘴角都是往上翹著的,可想而知今天這兩頓飯,讓她有多幸福。


    沈靳則趁著天沒黑,繼續幹活,蘇窈去瞧了眼,好家夥這都快有半個多小時了吧,連一根竹條都沒綁完。


    沈靳卻說:“你還是去歇著吧。”說著看了她一眼:“現在瘦得大風一刮,都能把你刮走。”


    蘇窈:“你幹活,我歇著,有些不好意思。”


    沈靳:“不用。”


    見他這樣,蘇窈也就沒堅持。


    歇了一會,她在院子裏洗了頭,然後才進去洗澡。


    擦著頭發從廚房出來,念道:“還是得弄個洗澡的地方,不然柴火很容易濕。”


    聽她這一麽說,沈靳也想起了今天去的旱廁,那氣味和那個環境,讓人難以接受。


    廁所必須及早弄。


    蘇窈看向沈靳,說:“熱水我都用完了,我給你再燒一點。”


    沈靳用手臂抹了抹額頭的汗:“不用了,我一會洗冷水就好。”


    “那行。”想了想,他那麽大的個子,在小廚房裏頭洗,估計也就隻能簡單地擦一擦,憋屈得很。


    蘇窈猶豫了一會,她說:“要不你就在院子裏頭洗吧,我帶夏禾夏苗出去走一走。”


    兩人目光對上,都有點尷尬。


    沈靳也想到了窄小的廚房,應了聲:“行。”


    不一會,蘇窈抱上了夏禾,拿了把扇子就帶著夏苗出了院子。


    沈靳見人走了,才卡上門閂,在院子裏從頭到腳衝洗一遍,水也給他用完了。


    他洗完澡,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繼而挑了擔子出去。


    出了門就見蘇窈帶著兩個孩子就坐在河岸邊上。


    蘇窈用扇子揮著蚊子,直至沈靳來打水才看到人。


    等沈靳打了水,幾個人也就一塊迴去了,蘇窈說:“這個時間點蚊子真多,一會迴去後在屋子裏頭熏些艾草。”


    沈靳看見她也空出手撓脖子,就說:“等過幾天我再問問大隊長,出點工錢,看看有沒有人幫忙建個廁所。”


    蘇窈:“我也這麽想的,但要建的,還是得等到農忙過去,這個時候沒人有空。”


    沈靳應了一聲,隨之又道:“等修好屋頂,我也去上工,好像還有差不多一個月才分糧,對吧?”


    蘇窈點了頭:“之前挺著個大肚子,大隊長也就安排輕鬆的活,都沒幾個工分,就是這個月王春芳幫上工一個月,但能分到手的糧不是很多。”


    沈靳聞言,思索了一下,說:“那等過兩三天修好屋頂,我也去上工。”


    現在這時代被大環境限製,生意是暫時做不了了,那就先把肚子給填飽了。


    蘇窈對於他提出上工,也不意外。


    “我這有人替上工了,也不知道我再去上工能不能再加點工分。”


    沈靳有些不太讚同:“今天衛生所的護士不是說你得休養嗎,正好借著有人給你上工,你就歇一會。”


    說到這,又補充:“這樣才能活得久一點,或許到將來,還能看到你所想見到的人。”


    他的話,讓蘇窈一愣,隨之沉默。


    她想見的人,其實有很多。


    眼眶微微泛紅的時候,耳邊傳來沈靳帶著歉意的聲音:“抱歉,我不該說這些的。”


    蘇窈正想說沒關係,夏苗忽然問:“娘想見誰?”


    蘇窈傷感的情緒一丟,腦子轉得可快了,笑著道:“當然是去北京看毛主席了。”


    夏苗眼睛一亮:“苗丫也想去!”


    蘇窈:“那到時候就帶上苗丫一塊去。”


    說著,她抬頭看了眼沈靳,微微搖了搖頭。


    夏苗雖然還小,但比很多小朋友都要早熟一點。現在就是聽不明白的話,說不準以後記著再翻出來仔細琢磨,就會琢磨出不對勁的地方來。


    他們的身份實在太詭異了,要是泄露出去,誰知道會不會被拉去切片來研究。


    她沒說,隻一個眼神,沈靳就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了眼夏苗,也點了點頭。


    迴了家,天色就開始暗了下來。


    蘇窈先在屋子的四個角落都點了艾草,等燒滅後,她就關上了屋子,順道去燒開水,晚上渴了也有一口喝的。


    等了十來分鍾才把窗戶半開散煙。


    火水燈裏的火油也沒多少了,還得省著點用,趁著還會點燈,蘇窈把所有的錢和票都拿了出來。


    沈靳迴屋時,看見她在數錢,順道把今天剩下的幾塊錢也給了她。


    “家裏開支你來安排,錢你也全部拿著。”


    蘇窈愣了一下,看著草席上的錢遲疑了幾秒,說:“那你等我數完了,我再給你一點花銷?”


    沈靳:“隨你。”


    蘇窈也就開始了愉快地數錢。


    錢數雖然不多,但有很多毛票,就顯得很多了。


    之前五毛錢,花了一毛買雞蛋。再有昨晚沈靳給的五塊四毛八分錢。


    今天從老夏家拿迴來4.5元,給出1.3塊藥錢,一共還有九塊八分錢。


    二市斤糧票和二市兩肉票各兩張,肥皂票和三市尺的布票各一張。


    沈靳坐在一旁,看著在昏暗油燈下數錢的蘇窈。


    夏禾還沒睡,就躺在一旁抬手亂動。而夏苗也趴在床頭,興致勃勃地看著蘇窈數錢。不知怎的,這才相處兩天,他竟然就有種他和蘇窈是兩口子的荒謬感。


    沈靳搖了搖頭,把這想法拋出腦海的時候,蘇窈正好抬頭看向他。


    她愣了一下,問:“還有蚊子?”


    沈靳應:“還有一隻蚊子。”


    蘇窈:“那可能從外頭飛進來的。”說著半起身伸手把窗戶關小了一點,然後和他說:“糧票和肉票都是有時間限製的,得趕緊用了,還有布票和肥皂票,我打算明天都給用了,行嗎?”


    他把錢和票放到她這裏,她也不能就真的什麽都是自己拿主意,畢竟以後還得搭夥過日子,還是要商量的。


    沈靳對這點東西不怎麽在意,應:“都是需要用到的,換吧。”


    點了十分鍾左右的燈,蘇窈說:“沒多少火油了,我就先把燈滅了。”


    說著,吹熄了燈,睡在兩個孩子的中間,幾乎給沈靳留了一半的床。


    沈靳估計沒睡意,熄了燈就出了屋子。


    蘇窈搖著扇子把兩個孩子都哄睡了,她也就拿著燈出了屋子。


    外頭也很暗,但還是能看見沈靳坐在屋簷下的剪影。她在旁邊坐了下來,把扇子遞給他:“我不是很熱,你用吧。”


    沈靳接過扇子,朝著她的方向扇風,讓她也能涼快到了。


    兩人安靜好一會,沈靳才低聲說:“我覺著過段時間縣裏那投機倒把的風頭過去了,我還是得去縣裏的黑市。”


    蘇窈一愣:“為什麽?”


    沈靳:“缺太多東西了,又沒票,我去看看能有什麽可以用錢的換的,先換一點迴來用,你覺得呢?”


    聽他說是去換東西,而不是繼續幹看哨的活,更不是做長期買賣,她也就應:“去的時候小心點。”


    沈靳“嗯”了一聲,這時院門有人敲門,蘇窈道:“肯定是大隊長家的送糧來了。”


    她點了燈,沈靳拿過:“天太黑了,還是我去開門。”


    他提著燈去開了門,看到門外的人,喊了聲:“大隊長,嬸子。”


    夏大隊長冷哼了一聲:“以前見著都套近乎喊叔,咋的?知道今天做錯事了,就喊大隊長了?”


    聽到大隊長的聲音,蘇窈也走了過去。


    大隊長是和玉蘭嬸子一塊來的。


    蘇窈想,應該是中午發生的事,所以才是他們夫妻倆來。


    玉蘭嬸子看到她,帶著關心詢問:“苗丫娘,身體怎麽樣了?頭還暈不暈?”


    蘇窈忙應:“下午去了趟衛生所,沒啥事了。”


    說著,又請道:“先進來說話。”


    兩人進來了,玉蘭嬸子就從懷裏把那幾斤糧拿了出來,說:“怕被人看見,隻能這樣拿過來了。”


    說著遞給蘇窈。


    蘇窈接過,說:“那嬸子你等會,我去把這些倒了,一會把袋子和碗還你。”


    玉蘭嬸子說:“不著急,你叔要和老四出去說一些話。”


    大隊長看向沈靳:“你和我出去說話。”


    沈靳並不意外大隊長會來找他,跟蘇窈說了句“那我出去一會。”也就跟了出去。


    玉蘭嬸子歪了歪腦袋,狐疑道:“也是怪了,人還是那個人,但怎覺得這老四瞧著好像穩重了些?”


    蘇窈聽到這話,卻是一點都不慌,應道:“能不穩重嗎,都有兒子了,再不穩重起來,怎地給他兒子攢家底?”


    “再說前天摔溝裏,聽他說,他還以為自己要死了,一直求神拜佛,說要是能活下去,就一定做個踏踏實實的人。這兩天瞧著是勤快了很多,不僅幫忙打水了,還弄了好些茅草迴來說要修屋頂。”


    玉蘭嬸子也聽到說夏老四去挑水的事了,再仔細看,院子還真堆了很多的茅草。


    蘇窈說到後頭,又忽然歎氣道:“就希望他不是隻勤奮個幾天就打迴原形了。”


    玉蘭嬸子被忽悠得全然沒了懷疑,反而拉著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看著他今天在老夏家雖然確實做得過了,但就和老夏家談的條件,有一半是為了自己小家的,也算是有了個好的開頭,你別太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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