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窈盯著昏迷的夏老四看了很久。


    是巧合嗎?還是有親戚關係?


    眼前的夏老四,和她一起發生車禍的沈靳長得有五六分像。


    上一輩子,蘇窈是任職一年的初中教師。因形象氣質好,領導安排她給學校捐款的各位企業大老板講解校史。


    其中有一位大佬,讓蘇窈印象很深刻。在一眾禿頂啤酒肚的老總中,他鶴立雞群,長得帥又年輕,還豪橫地給學校捐了一棟樓。


    她還聽說沈靳並非富二代,他發家致富的過程很勵誌。


    是被撿廢品的奶奶帶大的,初中之後就輟學了。去過工地做小工,也進過廠子,後來因長相好,就做了幾年平麵模特。


    省吃儉用攢下一些錢後就開始創業,最後還真讓他發家致富了。


    算起來,三十三的年紀,但社會經驗卻有二十年,攢下了不少的財富。


    在他們的小縣城,還是首富呢。


    聽辦公室的主任說,在他們學校就讀過,所以才會捐贈教學樓。


    學校格外重視沈靳,特意讓蘇窈招待仔細些。


    捐款儀式後,在校外飯店訂了桌,車子壞了一輛,正好是蘇窈坐的車。


    其他車都走得差不多了,沈靳的司機把她喊了過去,說是老板送她過去。


    蘇窈不好拒絕,也就上了車。


    至於是怎麽發生的車禍,蘇窈隻記得在十字路口過綠燈時,有一輛車疾速闖紅燈撞了上來。


    她依稀記得當時沈靳好像還伸手過來護她了。


    蘇窈再次眯眼端詳床上的夏老四,她琢磨著,她發生車禍能穿迴了七十年代,那大佬會不會也穿迴來了?


    長得這麽像,應該不會隻是巧合吧?


    盯了很久,也不見夏老四有轉醒的跡象。


    猶豫了一下,蘇窈還是伸手探了探夏老四的鼻息。


    探到還是有氣的,蘇窈才鬆了一口氣。


    沈靳有沒有穿迴來,隻等人醒來就能知道了。


    要是真的夏老四,以記憶中的性子來說,一醒來肯定頤指氣使。


    如果是大佬,她也能一眼辨出來。


    二人是截然不同的氣質。


    夏老四是遠近聞名的二流子,而沈靳則渾身上下散發著沉著穩重的氣度,也就是大佬的氣度。


    雖然大佬長相好,可跟這大佬坐同一輛車的時候,她也沒敢多瞧。


    期間不經意間對視了一眼,蘇窈清楚記得沈靳的眼神淡淡的,沒什麽波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眼神。


    可就是莫名讓人不敢直視,讓她多少帶了些敬畏。


    隻要人醒了,她就能從眼神分辨出來。


    蘇窈心思沉沉地出了屋子,把剛擔迴來的水都倒進了水缸裏,又去打了兩迴水,這才打滿了水缸。


    日頭西移,沒有鍾表,蘇窈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了,但看著應該也有下午四五點了。


    再過不久,大隊也快要下工了。


    她摸了摸曬了兩個小時的水,已經很燙了。就是晾曬的衣服,這會隻餘一點點水汽,也能穿了。


    她走進屋子,瞅了眼還在昏睡的夏老四,再看向姐弟倆。


    夏禾又睡著了。


    夏禾身體孱弱,大多時候都在睡覺。


    她放輕聲音喊:“苗丫,出來洗澡了。”


    苗丫“哦”了一聲,爬下了床,依舊是趿著草鞋出的屋子。


    蘇窈留意到夏苗的草鞋後腳都已經磨斷了,得修一修了。


    可她有原主的記憶,可手不會,還是等會得空了再細看看。


    蘇窈和夏苗出了屋子,她倒了一半曬燙的熱水,兌了涼水就提到廚房裏頭。


    廚房是泥土地,角落有個出水孔的,柴火少還在另一頭,洗澡小心一點就不會弄濕,隻是會把地上弄得泥濘。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隻能是晚上敞開著,明天早上就能吹幹。


    廚房的門是一扇可以搬動的草編門,竹子做框架,很簡陋,一看就知道是李春華自己做的。


    蘇窈把衣服和布巾遞給夏苗。


    這家窮得很,也用不起毛巾,隻能是用一塊小舊布湊合用。


    蘇窈與夏苗說:“水已經提進廚房了,去洗吧。”


    四五歲的孩子,已經會自己洗澡了。記憶裏夏苗早早當家了,她娘上工時候,還會做飯了呢。


    等夏苗進去了,蘇窈才把簡陋的草門搬到門口遮住。


    夏苗洗澡時,蘇窈在外頭用夏禾的洗澡水把菜地給澆了。


    活幹到一半,蘇窈驀地一愣。


    她這適應得也未免太好了?竟還會給自己找活幹了!


    仔細一琢磨,猜測是她這身體閑不下來的習慣。


    不再多想,繼續幹活,畢竟接下來她也要活下去過日子的,該做的活還是得繼續幹。


    澆了水,順道把今晚的菜也給摘了。


    看著地裏不多的菜,蘇窈很愁。離分糧還有差不多一個月。這地裏的菜頂多也隻能熬個十天,更別說多了個受傷的夏老四。


    得想個辦法弄點吃的才行。


    蘇窈摘了兩個番茄和兩個茄子,剛洗好,夏苗就在廚房裏邊喊:“娘,好了。”


    蘇窈把菜放到缸口的蓋子上,去把廚房門搬開。


    等把門搬開,就看到春苗頭發濕漉漉貼著腦袋,淅淅瀝瀝地不停往下滴水。


    這樣子就像是被人剛從水裏撈起來。


    “等一下。”蘇窈喊了聲,從盆裏濕噠噠的布巾撈起來,用力擰得最幹的程度,才擦夏苗稀疏枯黃的頭發。


    夏苗抬眼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娘,忽然說:“娘很久沒給苗丫擦頭了。”


    蘇窈邊擦邊迴道:“那是因為你們的娘太累了太累了,所以才疏忽了你們,但還是很在意你們的。”


    夏苗聽到這話,垂下了眼皮子,沒再說話。


    擦了一會,蘇窈問:“會洗自己的衣服嗎?”


    夏苗點頭。


    蘇窈把廚房裏的盆端了出去,放到了院子裏,囑咐:“那你先洗,洗好了我再晾起來,你不用搬凳子過來。”


    囑咐好春苗,也該到她洗澡了。


    就是沒下地幹活,她也出了一身汗,渾身黏黏糊糊的。


    她把剩下來的熱水全兌了涼水,滿滿一桶,搖搖晃晃地提到了廚房。


    出去又拿著衣服進來,搬上門後把衣服脫了。


    她低頭看了眼,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這瘦得就好像都是骨頭,隻有胸口是有些起伏的。要是不在哺乳期,估摸著都是癟的。


    唯一好的地方,就是沒被太陽曬過的地方很白,是冷白皮。


    這裏沒有鏡子,也隻有用水照出個大概輪廓,李春華長得應該是不差的,不然夏老四也不會瞧得上。


    隻是這幾年被磋磨得厲害,難免會磕磣了一些。


    但到底和她原來的身體像不像,她還真瞧不出來。


    像與不像都沒啥用,又不能當飯吃。


    蘇窈歎了一聲氣,收迴目光,用水瓢舀水衝到自己身上。


    正洗著澡,隱約聽到了夏禾哼哼唧唧的哭聲。她動作一頓,仔細一聽,還真是夏禾哭了。


    她連忙把桶裏的水都往身上一倒,簡單地擦了身子就穿上衣服,搬開門快步往房間跑去。


    才進房間,看到床上的畫麵,腳步猛地一頓。


    隻見夏苗傻愣愣地站在床邊,而昏迷的夏老四已經醒了,這會他正坐在床上,懷裏抱著夏禾,輕拍著。


    夏老四轉頭朝著蘇窈望了過去,隻看了一眼,就很平靜地轉迴了視線,開了口:“不哭了,應該是餓了。”


    夏老四大概是太久沒喝水了,聲音帶著些沙啞。


    蘇窈在對上那眼神的時候,卻是渾身一僵,心裏頭似乎在打著鼓。


    ——很熟悉的眼神。


    蘇窈忽然有些想哭。


    對於醒來的是誰,她都做好了心裏準備是夏老四了。也做好長期鬥爭打算了,可現在看來似乎不用了。


    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這淡漠平靜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夏老四該有的眼神。


    而且以夏老四的性子,一醒來看見孩子哭,肯定是先罵罵咧咧的,再喊魂似的把自己的婆娘喊過來,根本不可能抱孩子。


    她深唿吸了一口氣,應:“好。”


    “苗丫,沒事了,你出去繼續洗衣服吧。”


    夏苗點了點頭,出去的時候,還是不安地看向抱著弟弟的父親。


    蘇窈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後等她出去後,才走到床邊。


    在“夏老四”把孩子遞過來的時候,蘇窈沒接,嘴唇顫抖地開了口:“沈總?”


    “夏老四”聽到這聲稱唿,再次抬頭看向站在床邊的農村婦女。


    應該是二十來歲的年紀,但過於瘦和憔悴,皮膚發黃,頭發枯燥,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大一些。


    他端詳了一小會,才不確定的開口:“蘇老師?”


    “蘇老師”這個稱唿,明明三天還有人叫著,可卻好像是和她隔了一輩子,蘇窈紅了眼。


    她連連點了好幾次頭:“我是,我是。”


    這個時代,多了一個她雖然隻見過一麵,但卻是同一個地方來的“老鄉”,她惶恐不安的情緒頓時消了一大半。


    蘇窈壓製住了心裏的激動,小聲說:“我三天前一醒來,就成了現在這個叫李春華的,腦子裏還有她的記憶。”


    沈靳仔細打量了她一眼,然後也說起自己的遭遇:“我是今天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在坑裏,腦子裏也多了另外一個人的記憶,從溝裏爬出來就暈了過去,再醒來就是現在。”


    他低頭看了眼懷裏的瘦骨嶙峋的小嬰兒:“所以我現在是叫夏向東的二流子?還是這個孩子的爹??”


    蘇窈提醒:“還有個叫苗丫的閨女。”


    沈靳沉默。


    蘇窈心想自己都花了好幾天才接受自己不僅穿越了,還成了有兩個孩子的已婚婦女的事實,估計沈靳也得花些時間來消化。


    可沈靳似乎比她接受得更快。


    不過沉默了一會,他就說:“現在的情況,比起死亡或做個植物人,是最好的結果。”


    說到這,他抬頭看向蘇窈,說:“如果我沒喊蘇老師坐我的車,蘇老師就不會遭遇這種情況,是我連累蘇老師了。”


    說實話,蘇窈心裏沒半點怨言是不可能的。但誰也不知道會發生車禍,沈靳也是好意,況且也是她自己選擇上車的。


    隻是這沈靳忽然提起來,她心裏一時間有那麽點複雜。


    安靜了一會,還沒等蘇窈接話,在沈靳懷裏的夏禾又開始哼哼唧唧地哭起來。


    沈靳暫時收起思緒,低頭看了眼瘦小的孩子。


    通過夏老四的記憶,知道這個時代奶粉是稀罕物,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得到,這個孩子好像也才幾個月大,所以問:“這小孩吃什麽?”


    蘇窈耳根子一紅。喂是喂了,但和知道自己底細的人說是怎麽喂的,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


    她清咳了一聲,鎮定的說:“先給我吧。”


    沈靳把孩子遞給了她,注意到她麵紅耳赤,頓時明白了這個孩子吃的什麽,也沒再追問。


    蘇窈接過了夏禾,說:“等會晚點再說。”


    然後把孩子抱出了屋子,去了廚房。


    蘇窈坐在廚房燒火的板凳上喂著夏禾,情緒也慢慢平緩了過來。


    在這個物資匱乏的時代,雖然快改革開放了,但她一個人拉扯著倆孩子,也是有很大的壓力,也得吃很多的苦。


    現在來了個能幫上忙的人,自然是報團取暖活下去,怪不怪罪的,也沒那麽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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