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酉時兩刻,莊文宣準時來到祥來酒家地字甲號包廂,早已在此等候的季九德趕忙起身相迎。


    兩人客套一番,坐下後,季九德吩咐夥計上菜。


    夥計離開後,莊文宣說道:“季典吏,你我都是同僚,無須拘禮。這酒家的老板是自己人,不用擔心走漏消息。有什麽話你直接說就行。”


    “那屬下就直說了。大人,六年來戶房一直是齊司吏在掌管。這短短幾年,齊家由一個當鋪起家,發展成莒州首富,與齊司吏上下齊手,貪汙腐敗有非常大的關係。整個戶房上上下下近百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你可有憑據?”


    “有”說著季九德從袖中拿出一本帳冊出來,說道:“這是幾年來他作假帳貪汙的證據。”


    莊吏目接過帳冊翻了翻,放在桌上,說道:“除了帳冊,可有實證?”


    “有,隻要去查一查常平倉,就會發現他盜賣糧食,以次充好的鐵證。這幾年,他利用自家的糧店,與常平倉勾結,盜賣倉內糧食,然後再用陳糧黴糧補迴,大賺特賺。從帳目上看常平倉現有存糧一萬五千餘石,其中陳糧四千八百石,黴變糧食二百餘石。”


    “但實際情況決非如此。據我估算,最多有八千石新糧,陳糧不足一千石,其他的全是黴變的糧食。”


    “而且,我還有一個重大發現,昨天晚上,從常平倉陸陸續續有幾十輛大車往齊記糧店拉糧食。整整一個晚上,這是我親眼所見,當晚屬下去酒樓喝酒迴來的晚了些,正好發現齊記糧店的後院有大車出入。我覺得奇怪,就小心跟蹤觀察,發現那些大車都去了常平倉。”


    “你估計當晚拉出了多少糧食?”莊文宣大驚,都知道齊玉家貪腐,沒想到他的胃口這麽大。整整拉了一晚上糧食,至少也得拉出三千石以上。


    “沒法估算,我一個人不敢靠得太近。隻能數大車的數量,據我所數一共是八十七趟。”


    “怪不得這兩天,齊家糧店一直在大量賣糧,我還納悶齊家哪裏來的這麽糧食。原來整個常平倉早被他家搬空,成為他家糧店的後倉庫了。看來齊家是想在這次糧荒中大撈一筆,真是利令智昏!”莊文宣氣憤得說道,接著又問道:“知州大人上任後,你可敢檢舉揭發?”


    “如何不敢?隻要我們聯手,不怕扳不倒他!”季九德說道,然後又接著說:“就是不知梁大人是否有決心鏟除這個大貪。”


    “我覺得梁大人會有這個決心的,梁大人在延津縣緝捕盜匪,修建學宮,造福百姓官聲不錯。他也是舉人出身,從一小吏做起,一路升任到知州,是你我之楷模啊。”


    “是啊。梁大人來上任,是我州官吏之福,也是百姓之福啊。多謝吏目大人的指點,屬下這就放心了。”


    ********


    周記糧店出事的第二天,周拂柳就得到了消息。當天何紹林、何誌遠、周拂柳三人就來到了城內,直接到了雜貨鋪的後宅。


    周拂柳率先跳下馬車,關切地問:“父親,你沒事吧?”


    “沒事,剛一出事,我和李掌櫃就離開了。就是幾個夥計受了傷,已經請大夫診治過了,沒有大礙。”


    “糧店損失了多少?”周拂柳又問。


    “大概五六十石糧食,加上路上被災民搶走二百石,不過是二百五六十石糧食。這點損失不算什麽,關鍵是聲譽損失巨大。這事要是查不清楚,這口鍋就結結實實的背在周記身上了。”


    眾人邊走邊說著,就走進了屋內。待坐定,仆人上茶後,何紹雲問道:“周兄,查出來是誰幹的了嗎?”


    “不用查也知道是齊家幹的,但沒有證據。”周緒海說道:“齊家看我們一直不漲價,而且還堅持開門營業。擋了他家的財路,於是便讓社會痞子無賴鬧事,趁機打砸搶,還造謠誣陷糧店賣摻沙子的米。其實摻沙子的惡行正是他們齊家,還有張家,劉家幹的。”


    “這事報官了嗎?”何紹林問。


    “報了,那衙門的典史是和齊家一夥的,不會有什麽結果。倒是吏目大人今天派了兩個衙役來詢問過。還囑咐不要我們外傳,我估計是莊吏目在暗中調查,就讓夥計們如實相告了。”


    “莊吏目是我私塾的同窗好友,兒時就私交甚好,我們的方案他是知道的。讓他查查也好。”


    周緒海放心地說道:“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好辦了。”


    這時,何誌遠說道:“周伯父,我覺得我們的計劃可以開始了。現在肥皂坊內有庫存兩百多萬,夠用了。”


    “不需要等知州大人來了再決定嗎?”


    “我們已經見過知州梁大人了。我覺得他是一個精明強幹的官員,可以成事。”


    “見過了?何時見過的?不是還沒有到任嗎?”


    何誌遠和何紹林就把梁文盛微服私訪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麽說,梁大人還真是個有謀略、有膽識精明強幹的官員。對你們父子倆也頗為讚賞。”


    “我們也覺得是這樣。”


    “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機,一定要好好利用。”周緒海興奮地說道。


    “對,那我們的方案可以開始了,我馬上派人通知下去。江南到這裏也需要七八天的路程,算算日子也該開始了。”


    ********


    朱陳店的驛館內,長隨梁文惠對急切地說道:“大人,莒州城內最近幾天謠言四起,糧價飛漲,老百姓都在搶購糧食。這事都傳到這裏來了。”


    梁文盛大驚:“是什麽原因造成的?!背後可有人操縱?”


    “聽說城內四大糧店關了三天,隻有周記還在堅持不漲價,開門營業。現在全城人都湧到了周記糧店搶購糧食。”


    “其他三家呢?是不是囤積居奇而從中漁利?”梁文盛憤然猜測道。


    “十有八九是這樣?那三家都說沒糧可賣,其實老百姓都知道。這幾年,每到青黃不接的時候,幾乎都是如此,但今年尤其厲害。”


    梁文盛思忖片刻,說道:“今天咱們不帶儀仗了,就像前幾天一樣,騎著毛驢進城,在城內好好走訪走訪,暗中了解一下民意。”


    “那大人的家眷怎麽辦?”


    “她們到哪裏了?”


    “她們比我們晚了兩天,估計還在半路上。”


    “派個護衛去通知他們,讓她們到了莒州城內後,找個店住下,不要說出自己的身份,等我們到了再說。”


    這一次,梁文盛一身百姓打扮,騎著毛驢,還是梁文惠牽著,四個護衛扮成民夫遠遠的跟著。就這樣晃晃悠悠的,慢慢向莒州城內走去。


    臨近中午,他們一行走到了莒州城門口。


    這時,梁文惠說:“大人,這守城門的兵卒要查看路引怎麽辦?你要是拿出路引,豈不是要暴露身份?”


    “等等後麵的四個護衛,咱們一起進城,你們拿出路引,就說是來城內公幹,守城門的兵卒不太識字,一般不會引起懷疑。”


    六個人就這樣輕輕鬆鬆的混進了城內,這段經曆後來成了梁文盛的一段佳話,在莒州境內流傳了很久。可當時,四個護衛和梁文惠都為梁大人捏了一把汗。


    這一天正是周記糧店被砸的第二天,城內依然是謠言滿天飛,百姓人心惶惶的時候,梁文盛一行走在街上,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誰能想到這個騎毛驢的中年人,會是這一州的父母官梁大人呢?


    如果梁文盛早一個時辰到城門口,說不定還能碰到何紹雲父子呢,但這次何紹雲父子沒那麽幸運,錯失了梁文盛騎毛驢混進城這一盛景。


    進了城正好是中午了,梁文盛就隨便找了一個旅店住下,然後吩咐店家準備飯菜。


    等飯菜上桌,梁文盛就問夥計:“我看城內亂哄哄的,聽說還鬧糧荒,確有其事?”


    “聽口音你是外地人嗎?”夥計反問道。


    “是,我是陝西人,來城內做買賣的。”


    “哦,那我和你們說說也無妨。”那夥計小聲說:“已經好幾天了,大家都在搶購糧食。昨天還有一家糧店被砸了。”


    “那糧店為何被砸?”


    “我們莒州城內有四大糧店,以齊家為首的劉家、張家是本地人經營的糧店,周記糧店是青州來的周老板開的。前兩天本地的三家都漲價,就周家沒漲,本地的三家都關門停賣了,周家卻沒有關門。如此一來周家就擋了人家的財路,昨天就被齊家暗中買通痞子給砸了。”


    “那官府不管嗎?”


    “這都是老百姓猜的,沒有實據,官府怎麽管?不過就是官府有實據,也會睜一眼閉一眼的。我們這裏快一年沒有知州了,現在齊家就是老大,誰也惹不起。”


    “齊家勢力這麽大?沒有知州不還有同知、典史嗎?”


    “齊家是城內的首富,齊家大兒子是衙門的戶房司吏,權力大得很。同知大人老眼昏花,就是個老好人,啥事也不管。典史就是和齊家一夥的,周家被砸一事,沒有人管。”


    這時候,店老板在屋處吆喝起來:“李二,聽說糧店開門了,快去買米去。”


    “哎,來了來了。今天看你們是外地人,我才敢說的。不要和老板說這些事是我說的哈。”說完便匆匆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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