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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陳璽迴來,姮娥說起這樁事情,末了一聲苦笑:“崔家這些上不得台麵的事體,說出來簡直顏麵盡失。若非必要,我本不想汙了你的耳朵。隻是我若不說,總會有些不相幹之人,在你麵前提起這樁事體……”


    陳璽根本不當迴事:“你管那些居心叵測之人說什麽!更何況,偷兒媳婦的又不是嶽父,你就不要憂心了。”


    “你胡唚什麽!”姮娥氣得拿沙發上的抱枕捶他:“我父親也能讓你開這樣的玩笑!”


    “看我,嘴巴就沒個把門……”陳璽佯裝抽了自己一嘴巴:“嶽父人品甚高,胸懷灑落如光風霽月,都是我胡說八道。”


    周敦頤那是中國理學的開山祖師,姮娥也知道陳璽的這番插科打諢是在逗自己開心,原本因為檢二奶奶極其悲慘的人生而心中鬱結的她臉上終於露出個笑影兒:“濂溪先生人品高華,我父親豈敢比肩?先生的《愛蓮說》傳唱千古,你拿黃庭堅《濂溪詩》裏讚美周茂叔的話來與我父親作比,怕是人人都要笑我父親“井底蛙爾、妄自尊大”了。


    “這難道不是你我夫妻二人的私話,誰還會知道不成?”見姮娥心情轉好,陳璽笑著調侃:“再說了,我是嶽父的女婿,濂溪先生再好,也給不了我一個愛妻。”


    “沒個正行兒!”姮娥笑著捶他。


    正處於流言之中的崔家就遠沒有這麽溫馨了。


    大病初愈的崔夫人在聽到女兒的一番話後,連連拍掌,讚道:“妙極,妙極!”,她不僅欣然接受了女兒的建議,並且在崔家內部舉辦了一場小型花宴,借此表示對崔珠的熱烈歡迎。


    宴上,臉色紅潤的崔夫人絲毫不見前些日子的病容,在華衣美飾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得豔光四射,雍容典雅。


    在崔家一眾女眷麵前,崔夫人一改往日的高貴冷豔,整場宴席下來始終笑容可親,平易近人,就連對著一直和她暗中作對的崔二夫人、崔三夫人,崔八夫人也是笑語殷殷,熱絡地勸酒勸菜,一派溫柔、賢淑的長嫂風範,顯見的是心情極好。


    城府不深的三夫人強裝笑臉,暗地裏差點撕碎帕子,真不知道她這好大嫂對著崔珠和姮娥有一二之處相似的臉蛋是怎麽把溫柔慈愛裝下去的,真是假的令人作嘔。


    崔夫人自然注意到了崔三夫人難看的臉色,和幾個長輩說笑的空擋,抽空對著崔三夫人微微一笑道:“三弟妹,可是席上的點心不和你的胃口,我看你這盤子裏根本就沒有動過……”說著轉頭對著盛裝打扮、一臉恭順之色、端坐在自己身畔的崔珠柔聲一笑:“珠兒,還不快去給你三伯娘親自斟一盞山楂茶來。”


    崔珠應了一聲:“是”,從一個丫鬟手裏接過托盤,親自端到三夫人跟前,雙手呈上:“三伯娘用茶。”


    崔三夫人強擠出一抹笑容,讚了崔珠一聲“乖”,將茶接過,遞到唇邊淺淺抿了一口,被崔夫人氣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


    “弟妹,這茶是不是比你平日喝的好?”崔夫人卻不肯放過三夫人,偏要她在人前失態,掩口笑道:“也是珠丫頭孝順,剛來就知道孝敬我,這山楂茶是她親自搗鼓出來的方子,你別說,我自從喝了珠兒這山楂茶,胃口就十分的好。”崔夫人指指自己桌前空著的甜白瓷盤子,“看我,一個人吃了一盤子的椰絲糕。”


    除了三夫人,眾人都十分湊趣地跟著玩笑,隻有三夫人一個人在那裏,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白。


    歡聲笑語裏,崔珠一臉的羞澀:“這都是大伯娘抬舉珠兒,珠兒比姮娥姐姐還差的遠呢。”


    得誌便猖狂的小蹄子!骨頭這樣輕!就憑你也配提我女兒的名字。崔夫人笑地眯了眼:“好孩子,你也太過自謙了。”


    “都是伯娘教的好。”崔珠靦腆地雙手絞著手裏的帕子。


    崔七夫人一聲輕笑:“大嫂慈愛,珠丫頭孝順,真真是親母女一樣叫人羨慕。”和崔夫人親近的一些人連聲附和,紛紛誇讚崔夫人寬厚,崔珠孝順。


    崔珠即便低著頭,也藏不住眉眼裏的飛揚得意,崔七夫人見狀,話音一轉,娓娓說道:“隻是珠丫頭有一點說錯了,大侄女既已嫁到了陳家,就是我們崔家的大姑奶奶,珠丫頭以後再提起大侄女,還是尊稱一聲‘少帥夫人’為好,免得外人再來議論我們崔家名不符實,有失體統,不成規矩。”


    崔七夫人話說的不輕不重。


    崔珠臉色煞白,她袖子裏的手攥成拳頭,指甲掐入掌心,才忍去眼眶裏的淚水。


    自從靈堂裏發生的那件事之後,她的家便散了。母親為證清白懸梁自盡,父親忍受不了屈辱遠走他鄉,叔父關起門來教養兩個弟弟,對她不聞不問。


    崔珠不知是該恨嬸嬸的懦弱、恨叔父的衝動,還是恨母親的不檢點,亦或者最該恨祖父的齷齪無恥,她甚至都來不及恨,這個家便迅速地垮了。與她而言,她的整個天都塌了……


    幸好,崔夫人將她接到府裏,養在膝下,崔夫人慈愛寬厚,下人恭敬有加,崔珠這才逐漸忘了傷痛,至於她以前的那些念想,那是想都不敢想了。


    崔珠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那些見不得人的想頭,那些由祖父親手烙下的傷疤,會在這樣的日子裏由崔七夫人輕描淡寫的提起,雖然語氣親切,句句讓人挑不出錯處,在崔珠聽來卻尤為誅心!


    崔夫人低頭喝了一口茶盞裏的太平猴魁。


    有時候沉默就是一種態度。


    自有那見機快的婦人、崔家小五房的十三夫人順著崔七夫人話音接語道:“七嫂所言甚是,大侄女嫁去了陳家,別說是我們這些婦人了,外頭的爺們提起來,為表對少帥的恭敬,也要尊稱一聲少帥夫人,我們崔家詩禮傳家,可不能在這些小節上失了分寸。”


    “正是十三嫂說得這個理兒。”崔家小二房嫁出去的一個姑奶奶應聲道:“珠丫頭叫姮娥一聲姐姐,知道的人會說我們家姐妹親善,不知道的,就會說珠丫頭張狂,不懂得尊卑。”


    “可不是嘛,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崔家存世百年,靠的就是謹慎二字。”……


    又有一個婦人接道:“是啊,俗話說得好,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崔家既然左右不了整個宛城的言論,那就更要謹言慎行,否則,老祖宗留下的清名,可都要被我們這些不肖子孫給毀之殆盡了。”


    ……


    “好了。”眼見得眾人話語越說越重,崔夫人將手裏的茶碗放到桌上:“珠丫頭還小,不過一時失語,我們這些做人長輩的,好好教導就是了,不要嚇壞了孩子。”


    崔珠一雙眼睛紅紅的,要哭不哭的樣子,看上去好不可憐。


    崔七夫人連忙對著崔珠端出一副親切的笑臉:“都怪我這個做嬸娘的,話說的重了些,我給珠丫頭賠個不是,珠丫頭,你可願意原諒嬸娘?”


    崔七夫人嘴上說著賠罪的話,崔珠卻覺得她全身上下都透著嘲諷,崔珠一聲抽泣,再也忍受不了眾人看笑話一般的眼神,一把推開她身邊要給她擦淚的丫鬟,衝出人群跑了出去。


    崔七夫人和上首的崔夫人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曼聲道:“這孩子,脾氣也太大了一些。”


    一時眾人都在說著崔珠的不懂事……


    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崔夫人用手裏的帕子按了按唇角,她這寶貝女兒,真是深諳軟刀子殺人的辦法……


    姮娥坐在客廳裏喝茶,堂弟陳澈笑聲朗朗地從屋外進來,他把身上的大衣遞給下人,坐到姮娥對麵的沙發上,開口就是讚美:“嫂子您真是料事如神,崔家果然有大動作。”


    姮娥親自給陳澈斟了一杯茶,語聲柔婉透著親切:“多謝遠君為我跑這一趟,我娘家讓你看笑話了吧。”


    “嫂子說的哪裏話,嫂子事事為我們陳家著想,讓我十分敬佩才是。”陳澈拿起茶幾上琺琅彩菊瓣葵口碗裏的芝麻核桃糕,有些受寵若驚地道:“嫂子您還記得我喜歡吃這個?”


    姮娥抿嘴一笑:“你大哥特意吩咐的,我哪敢忘了。”


    陳澈將嘴裏的糕點咽下去,在姮娥麵前為自家堂哥說好話:“嫂子,您可千萬別聽信外邊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言,大哥這個人,最好不過了,每次我們闖禍,都是大哥給我們兜著。”


    姮娥喝茶的手一頓,似笑非笑地道:“我就說嘛,遠君你可是個大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外邊都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傳言。”


    陳澈一口茶水嗆在嗓子裏,連忙討好道:“嫂子您看您這話說的,我平時不上門,那是大哥怕我們太鬧騰擾了您的清淨。”


    “行了,”姮娥紅唇輕勾,“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你大哥一樣,在我這裏一副臉孔,到了外邊就是另外一副樣子,三少爺也別在我這裏扮可憐了,有話直說,我耐心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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