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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姮娥迴了內室,飛瓊呈上已經整理好的物品清單,她隨手翻了翻,便把冊子合上扔到了一邊。“我記得我在帝都還有幾處產業。”


    飛瓊聞音知雅,立刻向姮娥細細地匯報這幾處產業的位置和優劣。


    姮娥越過了毗鄰少帥府、長青路上的一座四進四合院,而是選中了春熙路的一幢花園洋房,吩咐飛瓊盡早安排人打掃,便揮退了服侍的丫頭,自己一個人去了書房。


    推開書房門,屋裏窗明幾淨,盡管她有多日不曾踏入,卻能看得出丫頭們每一日都是用心打掃過的。


    姮娥在屋子中央駐足了一會兒,目光留戀地掃過屋子裏的每一處擺設:牆上掛著的一把焦尾琴,金絲楠木坐榻,彩繪著“空穀幽蘭”圖案的玻璃炕幾上放著的一張白銅鑲邊的湘妃竹棋枰,紫檀木書桌上的“喜上眉梢”象牙筆筒,牙雕葫蘆形筆舔,白玉鏤雕鬆柏筆擱,青瓷兔形水盂,剔紅山水人物印盒,淺浮雕庭園仕女紋白玉鎮紙,晚唐燒製的越窯秘色瓷睡蓮盆裏,幾尾鳳尾金魚正悠閑自在地鼓著泡泡,這裏的每一樣物件,都是她的心頭愛物。


    姮娥緩緩走過書桌,從案頭擺放著的天青釉薄胎汝窯梅瓶裏倒出一枚鑰匙,打開她許久不曾翻動過的抽屜……


    抽屜裏靜靜躺著一本《飲水詞》,書冊很新,並非舊物。淡藍色的書皮上字跡清臒古瘦,寫著“飲水詞”三字。手指往下翻動,扉頁上畫著柳蔭下一個靜坐的少女,黛眉籠煙,唇若丹朱,穿著一身碧色纏枝蓮紋對襟紗衫,十二破織金間色裙,香霧雲鬟,發間斜插著一支蝶戀花步搖,一雙點漆雙目似春水秋波,仿佛含著無盡心事。


    題跋上寫著“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這一句詩詞摘自原作。


    姮娥小心翼翼地往下翻動,書的主人精通篆書、隸書、魏碑、楷書等多種書法,每一首詞作都是不同的字體,隻見篆書勻和流暢、清潤圓融;隸書疏朗有致、氣息高古;魏碑筆畫嚴謹,樸厚靈動;楷書端莊雄偉,氣勢開張。每一闕詞都被主人精心配上一幅精美的插畫,畫裏的少女容顏絕色,氣質高華,或坐或臥,或顰眉,或淺笑,明媚嬌妍、鮮活靈動似要脫紙而出。納蘭性德的《飲水詞》纏綿清婉,為當代冠,悉心編寫了這部詞作的主人同樣書畫雙絕,不負名篇。筆墨之間更是處處透露出主人耗費的諸多心血。


    姮娥的纖纖細指撫過書頁上的每一個字詞,一滴淚悄然的落在雪白的紙張上,暈染出一圈淺淺的墨色。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台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裏。清淚盡,紙灰起。


    姮娥淚流滿麵,她連忙合上了書頁,仿佛燙了手一般將詞集扔進了抽屜裏。


    一顆心,宛如油煎……


    姮娥軟倒在椅子上,哭得無法自已。


    曾為那人流幹了心間血,夫妻決裂,親緣成冰,素日裏不敢想,不敢思,唯恐行差踏錯,玷汙了崔氏門楣。


    可今日,重新翻看他留下的筆墨,想起她對那人說過永不相負的誓言,如今卻像是重重扇在她臉上的耳光,令她神魂俱喪。


    父母恩難報,難報父母恩。


    崔家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不知哪一日就會在這亂世裏風流雲散。以陳氏父子為首的軍閥頭子掌控了大半中華大地,軍權在握,權勢滔天。


    隨著她一日日長成,她被崔家待價而沽,舊日婚約自是無人再提。她為了崔家埋葬了一顆真心,背棄盟約,披上嫁衣,從此入了陳家門。


    也曾有過歡喜的日子,隻要她把一顆真心藏好了,嬉笑嬌嗔,也不是多麽為難,畢竟崔家教她最多的,就是喜怒不形於色,照著大家閨秀的條框,活成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陳璽待她不薄,她能看出來他眼中真心的傾慕和歡喜,可那又如何呢,傾慕和歡悅崔家明珠的男子多如過江之鯽,可她崔姮娥的真心卻隻有一顆,她的心太小,容不下那麽多人。


    她隻是沒有想到,就是她這副淡然、清冷的情態,會為心上人招來殺身之禍。


    姮娥和姨母家的表哥曾默言自幼訂婚,青梅竹馬。臨城曾家和崔氏門當戶對,她和表哥又是親上加親,家裏長輩從不曾禁了她二人來往。


    後來臨城曾家毀於匪亂,隻有表哥一人逃脫了性命,她又日日長大,漸露出超凡絕俗的模樣,崔家仿佛就此忘了她和表哥的婚約,把她和表哥日漸隔開,她雖為此日夜懸心,卻苦無他法。害了曾家滿門的土匪頭子蔡大炮出一萬大洋懸賞表哥的人頭,她怕崔家不肯再庇護表哥,盡管夜夜哭濕枕頭,白天又得強裝出一副笑臉立於人前。


    少帥陳璽不是不知前情,卻仗勢逼娶,既如此,又怎能指望她鳳上一顆真心。


    相敬如賓的日子她,崔姮娥可以給,但她的一腔愛戀,從始至終,隻會留給那一個人。


    前年的冬天尤其的冷,陳璽兩月未歸,姮娥受不了他每次一迴來就夜夜纏磨,一個人更是樂的自在,叫小丫鬟服侍著茶水點心,和幾個大丫頭在臨窗的大炕上做針線。


    唐副官突然闖進了花廳,說是少帥吩咐,讓少夫人速去甘露寺。


    姮娥在唐檢地不斷催促下匆匆梳妝完,還來不及想為何陳璽迴來卻不歸家,就在唐檢的半挾持下一路趕往甘露寺的後山。


    外邊狂風暴雪,汽車卻一路行駛如飛。車裏麵,姮娥的一顆心忽上忽下,總是落不了地。


    到了甘露寺,她下了車,還沒來得及換下的軟底繡花鞋踩在厚厚的積雪裏,寒津津的冷,凍得她的一雙腳麻木得失了知覺。


    姮娥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跟著唐檢來到後山的梅林,隻見漫天飛雪裏,陳璽領著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嚴陣以待,數十支槍口所指:曾默言一襲青衫落拓,臉上青紫帶傷,卻無損眉目間的溫潤如玉。那是蕭疏軒舉、朗如日月的男子啊,即便勢單力薄,麵對著黑魆魆的槍口,依然無畏無懼、傲如修竹。


    表哥!姮娥大喊了一聲,甜糯的嗓音語聲淒厲,她掙開摻著她的丫頭們,奔跑著就要向曾默言撲過去,跑到半途卻被一臉陰沉之色的陳璽強橫地抱住了腰,將她牢牢禁錮到臂彎裏。


    姮娥在陳璽懷裏劇烈地掙紮,攬著她身體的手臂卻猶如鐵鉗一般。她迴頭,嫵媚勾人的眼尾此刻卻紅得要低出血,一雙三月春雨一般溫軟的明眸裏更是充滿了恨意。放開我!陳璽你放開我?姮娥嘶聲大喊!


    那聲音變了調,如一隻負傷的母獅子,充滿了痛楚。


    曾默言心頭一痛,明知道他不該開口,卻忍不住出言安慰:表妹,別怕,我沒事。槍口所指,曾默言的聲音仍是他一貫的溫雅柔和,那雙垂下的眸子裏盛滿了擔憂,卻始終不敢望向姮娥。


    他把堅定的目光投向陳璽,話語裏帶著金石之聲:“少帥,我和表妹雖曾有過婚約,但卻發乎情止乎禮,無有越矩之處,表妹自嫁你為妻,便前塵盡拋,一言一行無不恪守婦德,我二人更未曾私下邀約過。少帥,我不知那些捕風捉影的謠傳是從何而來,但還請少帥明察秋毫,還表妹清白。少帥若是不信,曾默言願發重誓,若我有一句虛言,天厭之,地厭之,人神共棄之!


    他語聲擲地,眉目之間滿是朗朗清氣,自始至終,都不曾看過姮娥一眼。


    陳璽想要姮娥看到的,是曾默言在槍口下的哀嚎討饒、狼狽不堪,可惜事與願違。曾默言越是表現得光風霽月,陳璽心頭就越恨,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占據了嬌妻一整顆真心的男人碎屍萬段。


    “前塵盡拋麽”!陳璽冷笑了一聲,根本就不想再聽曾默言的任何解釋,他冷冷下令,“開槍!”


    “不要!”“砰-”的一聲槍響,伴隨著淒婉哀絕的呐喊,曾默言倒在了地上。


    姮娥木愣愣地望著這一切,一陣嗡嗡的耳鳴,所有的聲音已經離她而去,陳璽嘴巴開合,不知道在她耳邊嘀咕了些什麽,她全部都聽不到,她的眼中一片迷蒙,那一攤紅色卻那樣清晰,清晰的刺目,皚皚的白雪裏,一朵朵紅梅迎雪綻放,那般妖嬈、淒豔。


    崔姮娥滿臉是淚,風刮在臉上鈍鈍地疼,疼得她整個人都麻木了。她目光淒楚地遙遙望著那個倒在地上的男人,心魂都隨之飛走了。


    胸口上的槍傷令曾默言心神恍惚,可看著那樣哀痛的姮娥,他的眼中劃過一道水光,心痛比槍傷還要更疼上百倍。他把頭轉到姮娥的方向,費力地牽了牽唇角,努力擠出一抹溫柔的笑容,也隻有在彌留之際,他才敢將深情的目光落在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心上,不必再掩藏情緒,不必再擔憂給她的婚姻蒙上翳色。他的目光那樣纏綿,他的聲音那般溫柔,他說,阿姮,別怕,不要哭,不要為我傷心。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曾默言不敢開口祈求來世,隻要姮娥今生順遂、平安喜樂,他願用十世孤獨,換她對他的相忘,換她幸福地、快樂地活下去。


    “阿姮,不要恨少帥,是我,咎由自取。”曾默言艱難地說完這句話,最後望了一眼姮娥,渙散的目光裏帶著說不出的留戀,他緩緩合上了雙目。他的人生,隨著臨城曾家的傾覆,開始了翻天徹地的變化,暗淡、黑白的人生就隻剩下了姮娥這一抹色彩,她是他無盡黑暗的世界裏裏唯一的一道光亮,是他一顆心髒為之跳動的理由,隻要能遠遠地看她一眼,聽到她隻字片語的消息,一顆心就已經感到歡悅,感到幸福。阿姮,你要好好的……曾默言不信佛,但卻在意識潰散之際,向諸天神佛祈願。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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