縉城


    這是餘國不算繁華的一座中等城池,但在十二年前,這座城市甚至還無法坐實“城字的後綴,僅僅隻是一座套著“城”的名頭的一座繁華小鎮罷了。


    可自從十二年前原來身為皇室一族的餘家搬遷過來,餘理接替了城主一位以後,短短十二年,縉城便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中等城池。


    餘家在這個城池的地位是超然的,這當然不僅是因為餘理是那城主,亦或曾是那高不可攀的王爺,而是餘理實實在在的在這十二年裏成了整座縉城百姓心底裏敬仰的對象。


    在那十二年前,當餘國發布告示,要由原本是皇族親王的餘理來擔任縉城城主一職時,城中百姓怨聲載道,他們自然清楚,一位親王能被派到一座甚至算不上真正城池的城市來當那城主,一定是因為這位親王犯了天大的過錯而被貶謫,這份過錯換做常人,或許就是那誅九族之罪,可這一切與身處底層的他們又有何關呢?百姓們向來觸不到也不關心那等層次的事情,莫說親王,縱然隻是一城主,依舊可以掌控他們大多數人的命運,所以他們擔心的,是這位曾為皇族親王的未來城主是不是那飛揚跋扈,草菅人命之人,若是如此,這座勉強算是風平浪靜的小城,或許就要人人自危了。


    城中百姓在擔憂中度過了三個多月,舉家遷徙的餘家終於到了城門口,這一大隊人馬大概足足有兩百餘人,為首的是一名約莫快三十來歲的青年,他身披盔甲,五官如刀刻,黝黑的皮膚掩不住那俊朗的麵容,那意氣風發的樣子總讓人覺得這是一位在戰場上剛打完勝仗的將軍,而在這位青年的旁邊,還有一位容貌脫俗的女子,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沒有率先注意到女子的長相,她身上更為出彩的反而是那一身的氣勢。


    與青年一般,女子同樣身披盔甲,膚色談不上與青年一樣黑,但也呈小麥色,身上的氣勢與青年如出一轍,無人懷疑,他們必是那將要定終身或是已經定終身的眷侶,甚至可能是那剛下戰場不久,立功無數的將軍眷侶。


    青年與女子行為默契,他們首先環顧了一圈眼前的這座城,由於現任城主的不作為,城門已經缺乏修繕良久,本就是木製的城門顯得破敗不堪,城牆高矮錯落,一些磚頭已經掉落在地上,不知已經掉落多久,至今無人收拾。如果門口沒有那城衛把守,上到七十歲老者,下到八歲稚童,想要翻越這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城牆,想來應該並不是什麽難事,但與那城牆相同,平日裏慵懶的甚至不願多瞟幾眼的城衛也是形同虛設,顯然,這是一座對外全然不設防的城池。


    但即便如此,男子女子依舊對視一眼,相視一笑,然後正式帶著身後人馬準備入城,與他們兩人的氣勢相比,身後那些零散的人馬,甚至連小卒都提不上。


    城內,百姓們早已聞風迴家,除了一些膽子大的居民還有一些來不及收攤的攤販,街上行人已經寥寥無幾,哪怕是還在街上逗留的路人或是攤販,也都是凝神屏息,如臨大敵,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成了新城主用來立威的對象。


    青年看了看街道兩旁那些透過窗縫往外瞄的眼睛,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他當然想的到這麽一座偏僻的小城,突然要空降一位曾經是親王的城主,總歸有一些不適應,但還是沒想到會這麽不受歡迎。


    於是,他清了清嗓子,盡量提高自己的聲音並且顯得平和一些,衝著四下無人的街道喊道:“大家好,我是餘理,你們新來的城主,你們放心,從今以後,我一定會讓你們當作自家人一樣,讓你們的生活越來越好的!”


    這句有些簡單甚至談的上蹩腳的開場白,成為了這座城池未來城主來到縉城後的第一句話,往後,許多小鎮居民甚至拿這件事跟餘理打趣:當初一聽到這句話,心裏就想,我哩乖乖,什麽親王,說話怎麽跟我們農民似的。


    餘理在跟城中百姓打了招唿以後,開始選起餘府的落祉處,餘理並沒有挑選很久,很快就決定將餘府建在城東,城東被稱為“城東貧中貧”,意思就是在縉城這麽一個貧窮的地方,住在這裏的人是比縉城普通百姓還要貧窮的人,他們大多都是些流浪漢,靠著幾床被褥便過那一年四季,縱然是縉城數十年的本地人,也不知道這些流浪漢在流浪之前到底是什麽人,一是這些流浪漢滿麵汙垢,披頭散發,二是沒人願意了解。


    餘理選址於此並沒有其他意思,這是他第一次治理一座城市,並無什麽經驗,但他覺得,想要改變一個地方,就得從最藏汙納垢的地方開始處理。


    百姓們自然不懂其意味,他們隻當這位新來的城主想要將府邸建在偏僻處,好可以夜夜笙歌而無人發覺,以此來保的一個好名聲,或許是為了以後重迴高位做準備。


    餘府足足建了半年才算建成,餘府建成以後,餘理與上任城主做了交接儀式,自此,餘家餘理終於正式全麵接管縉城。


    十二年的時間對於一座城池的發展而言完全算不上長久,可僅僅在這十二年裏,縉城在餘理的治理下,變化天翻地覆,至於百姓們,早在餘理成為城主後的幾個月後,便對這位新來的城主發自內心的認可,也終於明白,這位新城主來到縉城以後的第一句開場白並非虛言。


    縉城的曆任城主,他們非常喜歡逛街,可每次上街,購置什麽東西,要吃什麽飯店,向來都是無需花費的,這自然不是商販們不要,而是城主每次都並無給錢的意思,商販們自然沒有膽子去討要,這樣若是一些小物件也就罷了,但是每逢城主上街,購置的東西種類,數量,價格都不菲,這讓商販們叫苦不迭,但又隻能咬碎了牙往肚子裏咽,長此以往,光是因為這個原因,就有不少做著小本經營的攤販破產,這一度讓許多商販心聲怯意,搖擺不定,可在城主的幾次“臨幸”以後,終究還是下定決心無可奈何的退出市場。但哪怕如此,城主上街不用花錢的規矩,算是根深蒂固的定下了。


    所以當那餘理在搬進餘府兩天,準備為新府邸增添物件而上街時,眾多商販噤若寒蟬,但餘理已經上街,此時再關店鋪就顯得過於刻意了,搞不好事後就會遭到這位新城主的報複,於是,商販老板們隻得硬著頭皮看著那走在街上到處觀望的餘理,生怕這位城主下一刻就走到自己的店鋪裏來。


    而正在逛街的餘理一頭霧水,他看著一位位商鋪老板走到店門口死死的望著他,那一張張驚懼的臉仿佛在看會吃人的怪物一般,餘理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一點會讓人如此害怕,他隻能盡量麵帶微笑,讓這些名義上屬於他的子民的百姓能夠放鬆一些。


    餘理率先走進的是一家木材家具店,這位老板看著餘理徑直朝著自己走來,差點氣血攻心一口氣沒緩過來直接暈倒,他的店鋪的家具選用的木材都是上等的百年紅木,哪怕一桌一凳都價值不菲,算是這座不大的小城裏麵為數不多夠得上是奢侈品的物件。


    餘理走進店內,一股沁人心脾的木香便直往他的鼻子裏鑽,由於某種原因,他的鼻子常年聞著死屍的腐臭味和血液的腥臭味,這讓他厭惡至極,所以每當有機會,他總是會前往植被豐富的地方,聞一聞那些大自然散發的令人神清氣爽的清香。


    餘理環顧了一圈店鋪,對這些家具都甚為中意,曾經的身份以及他那不擅長揮霍錢財的性格,導致他一直到被貶謫之後,才知道自己有著非常驚人的積蓄,換做以往,錢財對於餘理而言是一種極為雞肋的東西,而現在,正好可以趁此機會體會被大部分人認為是人間樂事的揮霍錢財的感覺。


    於是餘理僅僅隻是排除了幾件絕對用不上的家具以後,便對老板說:“剩下的都要了。”


    “都....都要了?!”


    家具店老板腳底一軟,差點沒站穩。


    餘理看著老板,疑惑道:“怎麽了?”


    而在老板的耳裏,餘理的這句話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威脅,仿佛若是他不同意,下一刻這位城主便會將他當作新官上任三把火中的一把火給燒了。


    “沒...沒問題。”


    想到此,老板隻能欲哭無淚的點了點頭,而他整個人仿佛就隨著他這一點頭變得滄桑了不少。


    而後,餘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又問道:“對了,你們店提供搬運服務嗎?”


    老板心裏咬牙切齒,雖說他們店裏加錢確實可以提供家具搬運服務,但往屆的城主似乎心裏還是會因為白拿東西而感到羞恥,從來不會得寸進尺再提出還要店裏的人將東西送到府邸才罷休,看來這新城主果然如他們心中所想,畢竟從那等高位下來的人,讓其體恤民情著實也是一件癡心妄想之事。


    “可以的,如果城主需要,我馬上叫店裏的夥計放下手頭的事,先幫城主把這些家具搬迴貴府。”


    老板雖暗自在心裏腹誹不已,但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對他們這種平民而言,縱然隻是一個小城的城主,也已經稱得上權勢滔天了,隻需略耍手段,讓他家破人亡絕不是件難事。


    “那倒不必,隻需在這三天略微騰出時間托人幫我搬到府上就好。”餘理看了看老板身後那群正在假裝忙碌,眼神卻一直往這邊瞟的夥計,有些無奈的說。


    “好的。”老板點了點頭,盡量讓自己能夠保持微笑,殊不知在外人角度看來,那皮笑肉不笑的臉部肌肉顯得著實詭異。


    餘理看著還守在自己身旁的老板,看了一眼那扭曲的笑容以後,迅速的轉過頭去,哪怕他自認雖然年輕,但經曆跌宕,也從未見過如此瘮人的笑容。


    良久以後,餘理見那老板依舊維持著同樣的站姿表情站在自己身旁,終於忍不住開口問:“請問這時候,不應該去算賬收錢了嗎?”


    老板愣了愣,沒反應過來。


    餘理指了指櫃台:“趕緊去算一下多少錢啊?!”


    老板終於反應過來,表情變得有些震驚,然後一臉不可置信,再然後欣喜若狂,尋常時候,需五六步到能到的櫃台,兩步便飛跨而至。


    麵對這老板詭異的行為,餘理一頭霧水,不明白為何這麽短時間內,情緒會有如此大的反差。


    由於出身與職務的原因,餘理一直未曾真正與尋常大眾有過太多接觸,也從未長久的踏入市井鄉村,故此,他自然理解不到,在如今這世道,百姓們對於官員們的要求已經如此之低,隻要不剝削他們,隻要在與那百姓接觸時少使那強人所難的官員特權,他們便已心滿意足,再不敢有更多奢望。


    老板在櫃台鼓弄了好久,當然並非是在計算價格,對於久經商場的人而言,多少東西多少價格幾乎可以說是一目了然,他所糾結的是,該給這位新城主報一個多少價格才算合適。


    思慮良久以後,老板終於下定決心,臉上帶著不好意思的笑容望向餘理,說出一個百般斟酌後的數字。


    餘理有些意外,這個價格相對於自己預估的便宜太多了,倘若這紅木是真材實料,那實在算是物美價廉,不知這老板為何還帶著一副賺了大便宜的笑容。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餘理幹脆利落的掏出錢袋,數點了之後,又加了一點,當是搬運的服務費,而後將其放在櫃台上,便轉身出去了。


    看到如此利落付錢的城主,老板有些錯愕,隨即臉上出現掩飾不住的喜色,雖說他剛才報的價格遠低於平常的市場價,但木材家具的生意幾乎算是暴利,每一單都足夠吃很久,雖說這次報價遠低於市場價,但重在量多,賺頭依舊不少,自打看到餘理進來以後,老板就做好了虧掉半座店的打算,此時居然還能有賺,實在是恍若一場夢。


    感歎過後,老板連忙追了出去,對著那隻剩背影的餘理叫道:“城主大人慢走,城主大人下次再來啊!“同時,他又將手中的一把錢對著街道兩旁那些一直觀望著這邊的商販們亮了亮,才傲嬌的抬起頭走迴店內,畢竟,這可是整個縉城,所有商家之中,所收到的第一筆來自城主的錢。


    街邊的商販們明白過來以後,皆是驚訝的麵麵相覷,隨後又相視一笑,他們以後終於不用總是有事沒事的分布在那街口,警惕的觀察四周有無那城主的身影了,也終於不用擔心被那城主臨幸,白白丟了那好幾個月的營收了。


    當然,若新城主僅是買東西付錢,那也隻能證明這個新城主並非窮兇極惡之人,但也無法證明這是一位稱職的好城主。


    於是,餘理接下來的行動終於讓縉城百姓打消了疑慮,他先是自掏腰包,修繕了城門,翻新了街區,然後又劃分了一大塊地方用來開商鋪,租金相比以往更是實惠了不少,於此同時,還減輕了賦稅,這無疑讓縉城百姓們的生活壓力瞬間減輕了好些許。


    這一係列舉動,都讓縉城百姓對這位新城主好感暴增,這些老百姓當中,有些人是早已在這縉城生活數十年,世世代代皆落根於此,有些人則是從那更窮更偏僻的地方遷徙而來,但無一例外,縉城雖窮,生活壓力卻絲毫不輕,他們同樣得朝九晚五的行那日日重複之事,拿那隻夠吃喝的錢,若有達官貴人上街,還得提心吊膽,生怕無意間冒犯,偶有談資,也都是從過路的路人們口中撬出,哪怕僅是一件道聽途說的小事,都能讓一大堆人聚那街頭,高談闊論不少時日。


    這種看似充實,實則毫無內容的生活從無讓他們覺得有一日輕鬆,可當他們把這些抑鬱的事情告訴住在臨近的大城池的親朋好友之後,親朋好友們總是略帶譏諷的反問:這麽窮的地方,除了吃喝以外,還需要什麽錢嗎?哪裏憑空生出的這些壓力?


    他們隻有無奈,是啊,自有人不想承受這隻需擔憂吃喝的壓力,故而那些人就抱著一床被褥,過那不需憂慮的日子去了,不然住那”城東貧中貧“的人是怎麽來的?


    而今,新任城主的到來,就從目前看來的這些舉措,終於讓他們見到了縉城這個數十年如一日的小小城池竟開始有些改變,也讓他們破天荒的對自己的未來有了一絲期待。


    而這一切,都隻是這位新城主剛到縉城所發生的幾個月內的事情罷了。


    總而言之,十二年後,如今的縉城,街邊一片繁榮,百姓安居樂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餘玄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虞捷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虞捷尹並收藏餘玄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