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厲舟指著那具掛在樹上的屍體,朗聲道:“此人乃是近期為禍一方的邪道修士,在下從長安城一路追蹤他到此,不料還未來得及有所行動,他便已斃命於閣下之手。敢問閣下高姓大名,是何世家門派出身,可否見教?”


    那黑衣鬼麵人對厲舟的話恍若不聞,他翻身從樹上跳下,順手拔起了插在樹上的那把寶刀,然後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去,抬步邊走。


    厲舟身形一晃,眨眼間便又攔在那人麵前,寒聲道:“尊駕若是這般不言不語,在下怎知你到底是見義勇為,還是想殺人滅口。還請閣下留步,要麽在這裏將事情交代清楚,要麽就請跟我到紫陽神宗走一趟!”他性如烈火,做事從不彎彎繞繞,說話更是直來直去的,眼下見那人不肯配合,心頭怒氣便起,周身的真氣也開始躁動起來。


    那人的臉完全掩蓋在鬼麵具下,別說是麵部表情了,便是連個眼神也看不到。但見他聽完厲舟的話後微微抬頭,似乎是看了他一眼,忽然腳下運勁一蹬,向後滑開丈許,同時右手發刀,刀影旋轉著從他手裏飛出,直取厲舟胸前要害。


    “好賊子,你果然有問題!”厲舟早已做好了動手的準備,眼見那鬼麵人一刀向自己飛來,非但沒有後退,反而還上前了一步,伸出右手,一指淩空點出。紫陽真氣凝聚於食指指尖處“商陽穴”,猛地噴薄而出,“乓”的一聲擊打在了刀刃上,頓時將那把刀又彈了迴去。


    厲舟以指力彈迴長刀,乃是對“寸勁”的絕佳運用,將純厚的紫陽真氣凝聚於一點處集中爆發,威力比直接發出掌力要強得多,若是打在尋常的刀劍上,那兵刃就算不折斷,刃口也會翻卷斷裂。但那長刀被這指力擊中,卻隻是原路彈迴,並沒有什麽損傷,足見其確實是一件難得的上品兵器。


    黑衣鬼麵人抬手接刀,“霍霍”接連兩刀,形成一道“十字封”的刀氣,刮過時卷起一股凜冽肅殺的氣息。厲舟見對方來勢洶洶,當即縱聲長嘯,雙手同時畫符結印,一道巨大的“禦字符”在手上迅速成形,瞬間撐起一個屏障擋在身前,抵住了黑衣鬼麵人所發的刀氣。


    兩招過去之後,厲舟發現那黑衣鬼麵人的武功路數與自己這些日子追殺的那人大同小異,便更加認定他就是邪道修士的同夥,殺人隻不過是在滅口罷了。他前兩招都是在進行試探,所以一直都是守勢,如今確認對方身份,出手便淩厲了起來。


    厲舟無刀無劍,禦符之術卻甚是了得。他左手畫符,右手結印,符籙結合著上乘道門心法不斷發出,幾招過後,符意便壓過了對方的刀勢,逼得那黑衣鬼麵人不斷地退步躲讓,看上去隻剩下招架之力,全無反擊的餘地。


    在一旁觀戰的林逍對厲菁說道:“我原來以為是這個鬼麵人手段了得,把你爹給打敗了,然後逼著你爹帶上了和他同樣的鬼麵具。但是現在看來,這家夥完全不行啊,開頭兩招還像點樣子,到後麵簡直就是被你爹按在地上摩擦啊。”


    厲菁也點了點頭:“他手上拿的雖然是把好刀,刀法也還算精湛,但眼下他頹勢已現,想要翻盤怕是不可能了。看來我爹戴上那鬼麵具的原由,並不是出於這件事情了。”


    說話間,那黑衣鬼麵人已經被厲舟逼得靠在了樹上,無路可退了。他揮刀蕩起兩道刀風,然後反手將手中長刀甩到樹上,跳起身子抓住刀柄,借力向上一蕩,準備從空中逃脫。厲舟見狀,右手開始飛快地書寫符文,兩掌一合結出法印,幾道閃著金光的靈力鎖鏈從掌心中飛起,一道“縛字符”淩空祭出,不偏不倚地扣住了那個人的腳踝。


    那黑衣鬼麵人被鎖住腳踝,躍起的身形在半空中猛地一滯,隨著厲舟的一記拉扯,整個人倒摔了下來。厲舟冷哼一聲,縱步上前,周身的紫陽真氣湧動起來,雙掌一招“雲開霧散”轟然擊出,“砰”的一聲擊中了那人的胸口,把他打得如斷線的紙鳶一般橫飛出去,重重地撞在了他背後的樹上。


    那黑衣鬼麵人緩緩地耷拉下來,順著樹幹滑下坐倒,頭也向下一垂,不一會兒,便見得一股鮮血從麵具底下滲出,顯然是已經咽了氣。厲舟那一招純陽掌力直接拍中了他的胸膛,掌力催出時他的髒腑就已經被擊碎了,哪裏還可能活得成?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麽人,戴著這麽個鬼東西裝神弄鬼!”厲舟大步上前,伸手抓在那個人的鬼麵具上,往上一揭,沒想到那麵具竟然套得極其牢固,居然沒被揭下來。


    厲舟心中一奇,手上的力道便又加了幾分,隻聽得一陣“劈啪”聲響起,麵具在厲舟掌力的擠壓下開始出現一絲絲細小的裂痕;緊接著又是“哢嚓”一聲傳來,麵具直接碎成了齏粉。


    麵具一碎,那個黑衣人的臉便顯露了出來。厲舟伸手拍去衣袖上沾到的青銅粉末,同時俯身去看那個人的臉,一看之下頓時愣在了原地。


    愣住的還不止厲舟一個人,在麵具捏碎被的時候,林逍和厲菁就都一起湊了上來,想看看這個神秘人到底長什麽樣子。而當那張臉露出來以後,兩人都是眉頭一皺,然後相互交換了一個疑惑困擾的眼神;又再看了兩眼,厲菁拉了拉林逍的袖子:


    “小師伯。”


    “嗯?”林逍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你認識這個人嗎?”


    “不認識……”


    “但是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人……很眼熟啊……”


    “有……”林逍喃喃應道。


    厲舟顯然已經認出來了這個人的臉,隻見他滿臉震驚的神色,放開了那個人的屍身,往後退開了兩步,接著朝自己身後看了一眼。


    林逍和厲菁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然後兩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隻見厲舟目光所及的地方,正是之前被掛在樹上的那具屍體;如果把他那扭曲的五官展平,正是那個黑衣人的模樣!


    厲菁不敢置信地說道:“這兩人是……雙生子?”


    “我不知道。”林逍搖了搖頭,“但是從你爹的表情來看,事情應該沒那麽簡單。”


    林逍和厲菁隻是中途加入的旁觀者,有些事情自然是不了解,但厲舟卻是真實感受到了這件事情的詭異性——


    他此次本來是率領弟子下山執行任務,在返程的途中遇到了邪道修士害人一事。對方狡猾,不宜多人追捕,容易暴露行蹤,於是他將弟子盡數遣迴宗門,隻身一人從長安城追擊對方到此,這一路上早就把關於追擊目標的所有情報都收集到了。資料顯示這個人就是個無父無母無家人的孤兒,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忽然冒出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兄弟來,還把他給殺了?!


    厲舟想了半天,還是沒有想通。而此時在旁邊用各種假設推測了許久的林逍和厲菁卻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一起想出了某種可能性——


    厲菁說道:“小師伯,你還記不記得我爹當初被螭蠱控製時,我從他身上偷走的一件物事?”


    林逍聽了臉色頓時一沉,那東西曾經可是他的童年陰影,如今都真實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了,他怎麽可能會不記得:


    “你是說——那塊雙魚玉佩!”


    2.


    就在這時,周圍的一切都暗淡了下來,就好似舞台劇謝幕一般,厲舟和那兩具屍身以及整片林子都化作虛無,消失不見了,隻剩下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厲菁有些害怕地拉了拉林逍的袖子:“這是……怎麽了?”


    林逍說道:“應該是這段記憶已經結束了,馬上就要切換到下一段記憶了。”話音未落,四周果然漸漸地又變得清晰起來,隻是兩人這次出現的地方不再是那片樹林裏,而是變成了一座破廟。


    一對衣衫襤褸的年輕夫婦有氣無力地坐在神像下的供桌邊,兩人都是麵黃肌瘦,唇色灰敗,眉心間隱隱有一股暗沉的黑氣。那妻子的懷裏還抱著一個女嬰,那女嬰倒是生龍活虎的,縮在繈褓中嗷嗷大哭,哭聲極其響亮,絲毫不見半分病態。


    厲菁走到那對夫婦身邊,一顆心不知為何忽然絞痛起來,痛得她幾乎掉下眼淚。她急忙用力深唿吸幾口,平複了一下刹那間紛亂的心緒,轉頭問林逍道:“他們兩個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我爹的迴憶裏。”


    林逍此時也在打量著這對夫婦,搖頭道:“這是厲舟的迴憶,我怎麽可能會知道。不過……我怎麽覺得這一幕有點熟悉啊,好像聽誰跟我說過。”至於這是誰說的,說的是什麽,他就不怎麽想得起來了。


    破廟虛掩的大門忽然打開,厲舟端著一壺滿滿的水走了進來,從他身上不變的服飾來判斷,眼下的時間點應該是上一件事發生後不久。他拿著那壺水遞到那個丈夫的嘴邊,喂他喝了兩口;那丈夫有氣無力地探過頭來喝了幾口水,忽然間麵露痛苦之色,然後便開始劇烈地咳嗽,咳得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剛喝下去的水和著鮮血一起從口中噴出。


    厲舟大驚,急忙伸指封住了男子身上的幾處穴道,握著他的手將真氣渡給他,一邊運功一邊寬慰他道:“再忍一段時日,馬上就要到宗門了,你們的病很快就有得救了。”


    那男子卻忽然反手扣住了厲舟的手,阻斷了真氣的輸送,一邊咳一邊說道:“多謝……咳咳……多謝仙長的美意,我……咳咳……我夫妻二人早已病入膏肓,若非仙長出手……咳咳……出手相救,哪裏還容得我們苟活至今。我們自知時日無多,仙長還是不要……咳咳……在我們再浪費那些真氣了!”


    “說的這是哪裏話。”厲舟急忙說道,“本座身為紫陽神宗長老之一,曾立誓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如今你等身陷苦難之中,既然讓我遇見了,又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這時那位妻子虛弱地開口道:“仙長,你將我夫妻二人從瘟疫村中救出,沒讓我們死在屍堆裏,我們已是感激不盡。然而天道既定,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數,我夫妻二人命該如此,也是強求不得。隻是我這孩子,還望仙長能夠救她一命;若是她能躲過此劫,長命百歲地活下去,我夫婦便是即刻奔赴黃泉,也死得瞑目了!”


    “你們……”厲舟想說些什麽,卻似被什麽東西鯁住了喉嚨,最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仙長!”那丈夫叫道,伸手死死地攥住厲舟的手腕,整個人忽然坐正起來,眼睛裏好像在霎那間多了些光芒。然而厲舟看了卻感到一陣絕望,心知這人已然命不多時,此刻的精神振奮,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還望仙長收留我的孩兒,救她一命。小人此生除了此女,再無掛念,來世做牛做馬,再來報答仙長的大恩大……”話未說完,男子雙眼圓睜,身子漸漸軟倒,喉嚨裏的最後那口氣已然咽了下去。


    那位妻子放聲大哭,厲舟長歎一聲:“何苦!”伸出手去幫男子合上了眼睛,“既然你們夫婦心意已決,那這孩子,我收留她便是。”


    那妻子擦幹了眼淚,將懷裏還在哭叫的女嬰交到了厲舟懷裏,然後執起丈夫已經冰冷的手,毫無血色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多謝仙長救命之恩!”語畢,雙眼一閉,再也沒有了唿吸。


    看到這裏,林逍和厲菁已然明白,這就是當初厲舟在瘟疫村救下厲菁的故事。厲菁望著已經咽氣的親生父母,終於知道自己剛才莫名的心絞痛到底因何而起,不禁淚如泉湧,當即跪下身來,朝那對逝世的夫妻磕了三個頭,低聲道:“爹、娘,女兒現在過得很好,你們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


    林逍一言不發,隻是蹲在厲菁身邊,輕撫她的背脊,寬慰她有些波動的情緒。這時破廟的場景也開始變得暗淡,然後就像之前那樣化作虛無,隻留下漆黑一片。


    “你沒事吧?”林逍小心翼翼地問道。


    厲菁抹了把眼淚:“沒事。”


    “雖然你的親生父母不在了,但是你還有厲舟,還有我們,我們都是你的家人。”林逍輕聲道,“我們現在必須打起精神,最關鍵的記憶很快就要出現了,這可能是你義父想留給我們的重要線索。”


    厲菁點了點頭:“可是……我們怎麽知道哪一段迴憶才是最關鍵的線索?”


    林逍笑道:“你還沒發現嗎?其實每一段迴憶都很關鍵,隻不過一直以來我們看問題的角度都太過於片麵了,所以才會覺得現在看到的這些隻是無關緊要的記憶碎片。但實際上,這些被我們忽略的陳年往事,卻包含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厲菁問道:“比如呢?”


    “一開始我也沒有這種感覺,直到我見到了那個黑衣鬼麵人,看到他麵具下和別人長得一模一樣的臉,還有就是厲舟收養你的片段。”林逍說道,“把這些片段聯係起來,你就會發現厲舟所展現出來的記憶碎片,都是按照時間先後排序的。”


    厲菁這才反應過來:“如果這樣說的話,我爹是先見到了那個巫蠱麵具和複製者,然後才在瘟疫村收養了我。而十八年後的今天,那個巫蠱麵具就又一次出現了……不僅如此,還有那個能夠複製人體的雙魚玉佩!”


    “不錯。”林逍打了個響指,然後看著四周開始漸變的場景,“所以接下來,馬上就是‘巫蠱事件’的重頭戲了。”


    便在此時,四周的黑暗盡數褪去,露出了新迴憶的場景。


    這是一個林逍和厲菁都無比熟悉的地方——


    紫陽神宗,乾元宮大殿。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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