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吸食過太陽紫氣,聽完一個時辰的太陽真經後,方十裏在溪邊散步。索性無事,方十裏便照著地圖上所標注的宗門各處殿閣走了一遭。


    論道場中空無一人,想來是沒到論道的日子。煉器殿和丹藥坊中倒都是是人來人往,弟子眾多,甚至還可以看到身著紅袍的內宗弟子,俱是氣度不凡。這二處都是需要靈石交易,方十裏身上分文無有,索性不再去看,轉而來到了經法閣。


    這經法閣倒是並非一定要靈石了。第一層的所有經書典籍俱是可以隨意借出,隻需三月內歸還便可。第二層才是記錄著經法類經書的所在,這些便需得弟子以靈石兌換了。忘生宗弟子皆是修煉忘生決,這功法閣中幾乎都是些用以鬥法或是丹藥煉器一類的經書。


    一層幾乎沒什麽人,空空蕩蕩,僅有幾個弟子在基礎術法的區域內晃悠。這一層中各種類別的典籍著實不少,看得人眼花繚亂。方十裏也不著急,在裏麵逛了半天,拿了一本仙道詳解,一本長洲地誌,還有一本基本幾乎記載修仙界所有靈物的書籍,以及許多前輩傳記趣談,用外宗木牌登記了,抱迴了住處。


    取出一本丹闕子傳記,方十裏饒有興致地讀了起來。


    飛靈浮在半空,也和他一起看。兩人讀得正酣,屋外卻猛然傳來一個聲音。


    “鏘!鏘!鏘!”


    方十裏頓時一愣,這聲音震耳欲聾,有些像是銅鑼之聲。不過仙門怎麽會出現銅鑼這等凡間的事物?


    飛靈立刻鑽入方十裏的左目之中,化作一輪紫日。方十裏疑惑間找了塊白布將左目遮上,起身推開了門。


    一開門,就看見一個麵容頗為俊朗的白衣男子,此刻正手持著一個銅鑼,笑嗬嗬地看著他,不時還擊打一下銅鑼,發出鏘鏘鏘的聲音。


    看著方十裏出來,這俊朗男子一愣:“師弟,你這是什麽造型?咱們宗門今年流行獨眼了?”


    方十裏見他這般哪裏還不明白,這廝分明是想趁著自己修煉的時候用這銅鑼的鼓噪之聲來擾亂自己的心緒。若是一般的新入門弟子在感知靈氣時被來這麽一下,恐怕損傷到神智也不是不可能!


    方十裏眼眸微冷:“不知師兄有何見教?”


    俊朗男子哈哈一笑:“見教不敢當,師兄知道你新入門,所以來你這串串門。並且勞煩師弟每兩個月的靈石須得交給為兄,為兄也不貪多,隻要你半年的量,也就是三塊靈石。”


    方十裏笑道:“憑什麽?”


    這男子哈哈大笑:“憑什麽?問得好!師弟,你剛入門,可能還不知曉我忘生宗的規矩。新弟子給師兄一些孝敬,這是慣例。你應該知道,若是新入門的弟子兩年內不能踏入凝脈一層,就會被逐出宗門!你想一下,倘若你每次修煉時,我都來你的屋舍外給你奏上一曲,你何年何月才能凝脈呢?”


    俊朗男子得意洋洋:“師弟,你就認命吧,不過是三塊靈石,換得你兩年的安穩,何樂而不為呢?”


    方十裏麵色難看:“你就不怕我將你這番行事告知宗門長老?”


    男子哈哈大笑:“師弟,你到底還是新人,太嫩了。我早已將宗門法度研究個透,沒有一條規定不可以在別的弟子屋外敲鑼打鼓!否則你以為為兄毫無準備,就敢上門索要靈石嗎?”


    方十裏麵色陰晴不定,半響咬牙道:“好,便依師兄所說,我給你三塊靈石,希望師兄言而有信!”


    這俊朗男子不由得嘴角裂開:“好好好,師弟果然是人中龍鳳,識得大體!不瞞你說,為兄之前也遇見不少性情剛烈的師弟,他們連這一點小小的孝敬也不肯拿出,豈不是鐵公雞嗎?”


    他假惺惺地道:“可憐這些弟子,無一可以在兩年內凝脈成功,最後隻得被逐出宗門,真是可悲可歎啊……”


    他接著對方十裏笑道:“師弟,再過一月就是宗門發放靈石的時候,到時候不要忘了交給為兄啊。”


    方十裏滿臉不樂意,但還是點頭強笑:“這是自然。”


    俊朗男子嘿嘿一笑,拎著銅鑼慢悠悠地轉身離開。


    他確是沒看見,方十裏看著他的身影走進幾百丈外的一座木屋之中,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趙觀台今日心情頗為不錯。昨日裏他從窗間看見一個少年拿著地圖四處張望,便知曉這是新入門的弟子。於是他跟著這個少年,找到了他的住處,牢牢記住後這才離開。


    第二日,料想這少年已經開始嚐試凝脈,所以他便尋上門去,先用銅鑼震他一震,然後在恐嚇一番。


    果不其然,這少年倒算是能屈能伸,果斷答應了自己的要求。


    “沒想到這小子這麽好欺負,早知道多要他幾個月就好了……不過多了這幾塊靈石的相助,說不定我一年內便可以突破到凝脈三層,兩年後的大比上奪得一席丙字號的屋舍,恐怕就是築基也不是不可能……”


    他越想越美,眼中滿是遐想,好像自己已然成為了築基,此刻正在禦劍遨遊寰宇……


    突然,他警覺過來,啪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俊俏的臉上留下一個鮮紅的掌印:“才凝脈二層就敢想這些,趙觀台啊趙觀台,你還想不想好了?”


    打醒了自己,他這才屏氣凝神,端坐在床鋪之上開始修煉。正用心攝取靈力填滿第二條經脈之時,趙觀台突然聽得屋外傳來“鐺”的一聲,這一聲震得他心神一緊,經脈中的尚未轉換的靈氣四處亂竄,撐得他經脈刺痛,險些一口氣沒迴上來。


    “是誰?”


    趙觀台怒火中燒,血氣上湧,強壓住自己體內躁動的靈氣,猛地推開門。待他看清來人的麵目,卻不由得一怔。


    這居然是自己剛剛恐嚇的那個小子,他手上拿著一副銅鈸,笑吟吟地站在那裏。隻見他雙手一合,這銅拔碰撞:鐺!


    這銅鈸的聲音比自己的銅鑼之聲還要大上數倍,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趙觀台頓時有些不可思議:“小子,你在做什麽?”


    方十裏嗬嗬一笑:“沒什麽,我害怕師兄修行枯燥,故而特意來為師兄奏一奏樂,給你解解悶。”


    這銅鈸是他方才去坊市用一碗靈米換來,是用銅精所製,沒有別的長處,就是聲兒大……


    趙觀台臉色陰沉:“師弟,你可知為兄就算十年修為沒有長進,也依然可以留在宗門。而你若是兩年內沒有凝脈,就會從此與修道再無緣分!你還不明白嗎?我威脅你可以,你威脅我卻不行!”


    方十裏略感興趣:“哦?師兄真是這樣認為嗎?”


    趙觀台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我原本以為遇見個聰明人,卻不想其實是個蠢貨。小子,我再問你一句,你當真要和我作對嗎?你若是點點頭,那咱們師兄弟的梁子可就算結下了!”


    方十裏轉過頭離去,背對著趙觀台悠悠說道:“師兄,師弟我倒是想看看你先支撐不住,還是我先舉旗投降。“


    他將雙手負在身後行走,將銅鈸塞在腰後。趙觀台看著這銅鈸,氣的青筋直跳。他口中喃喃:“好小子,敢和我趙某人置氣,我便給你點顏色看看。”


    是夜,月明星稀,萬籟俱寂,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悄悄推開木門。


    方十裏已經煉化過太陰清氣,此刻正在屋中讀書。自從他道眼初顯後,就算是在漆黑的夜裏,他也能夠視如白晝,諸多事物在他眼中都清晰無比。他如今眼通陰陽,左眼明堂竅和右眼洞房竅已開,精神力得到極大的進步,甚至可以單憑意識就將書本之類的物品隔空操控。


    飛靈告訴他,築基時不修靈力,而是修神識,神識強,就可以讓丹田靈海中的靈力更加凝實,到了金丹,就能將神識與靈力融為一爐,化作法力。而築基修士修煉神識的途徑,就是不斷打開體內的神竅。


    人有九竅,打開了幾竅,就對應著築基第幾層。如今方十裏左右目的神竅已經打開,他的神識較之築基二層的修士也不弱絲毫。常人築基開辟丹海後,一竅不通,須得再花費不小的精力來打通一處神竅,這方才是築基一層。但是等到方十裏築基成功時,就會一躍成為築基二層的修士,力壓同輩。


    方十裏突然微微一笑:“來了!”


    晨嬰端坐在書上,笑道:“主上,你對神識的使用越來越爐火純青了,兩百丈外就能感知到此人的接近。”


    方十裏笑著搖搖頭,將書又翻了一頁。


    不多時,趙觀台就來到了方十裏的屋外。他看著眼前的木屋,裏麵一片漆黑,一點燭光也無。


    “看來這小子已經睡下了。”


    趙觀台陰陰一笑,一拍儲物袋。


    頓時一件事物出現在他麵前。


    方十裏一直在以神識窺探他,饒是對他已經有了心裏準備,也不由得一愣:這廝竟不知從哪裏拉來一麵大鼓!


    這大鼓能有大半人高,趙觀台掄起碩大的鼓槌,猛地敲向磨盤大的鼓麵,隆隆的鼓聲傳來:“咚!咚!咚!”


    這鼓聲居然頗有節奏,咚咚自成韻律,在這寂靜的夜晚好似打雷一般。這方圓幾裏內隻有他和方十裏兩人居住,所以倒是不虞會吵到別的同門。


    趙觀台一邊擂鼓,一邊低聲喃喃:“想不到吧?我趙某人未拜入仙門前便是打鼓出身,我祖上三代都是鼓吏!你要跟我較勁,那趙大爺今天就讓你知曉知曉,什麽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方十裏有些哭笑不得,打開屋門。


    趙觀台看見屋門打開,鼓聲驟歇。他擦了擦汗,得意洋洋地看向方十裏。


    “咦?”他不由得一愣。月光照耀下,這少年眸子清亮,衣衫整齊,手捧著一本書,眼中露著幾分促狹。


    趙觀台特意深夜前來,就是為了趁著方十裏熟睡時給他來一下狠的,卻不想這小子根本沒有絲毫睡夢中醒來的樣子,反倒神智頗為清醒。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是一般的凝氣修士或是凡人,他這一番舉動自然已經奏效了。但是方十裏神竅已開,時時刻刻從虛無中汲取精神力補充入明堂竅和洞房竅中,故而根本無需通過睡覺來補充精神。


    趙觀台突然間靈光一閃,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這小子是定然是猜到我今夜要來,所以一夜沒睡。又或者是他被我吵醒,故意裝作這幅樣子,想要給我一個下馬威……


    這時又聽方十裏說道:“師兄,你的鼓打的著實不錯,怎麽停下來了?”


    趙觀台頓時胸有成竹:他定是在詐我,跟我趙某人用計謀,你還不行……


    他將大鼓收迴儲物袋,嘿嘿一笑:“師弟,你趙師兄我怕你初來忘生宗不適應,晚上睡覺認床,睡不著,故而來此給你奏上一曲,好叫你能睡得踏實。”


    方十裏麵不改色:“那就多謝師兄了,勞煩你這麽晚還來跑一趟。”


    “應該的,應該的。我趙某人就是這等無私的性格,處處播送溫暖是我的處事之風!”


    方十裏含笑點頭,目送著趙觀台離開。


    往後幾日裏,趙觀台又來了幾次。前幾次皆是深夜,後來他又怕方十裏轉變作息,改在白天睡覺,所以白天又來了幾次。每次前來,他都將那麵祖傳的大鼓架在那裏,不問青紅皂白就是一頓敲打。他的目的很明確,隻要擾亂了方十裏的作息,讓他睡不安穩,那麽自然沒有精神去感應靈氣。多嚇幾次,那麽方十裏自然就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該給他趙大爺的孝敬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但是讓趙觀台頗為鬱悶的是,自己每迴前去,這小子都好整以暇地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這使得他很沒麵子,隻好硬著頭皮敲上一會,又在方十裏的目送中離開。


    趙觀台坐在木床上苦思冥想,暗自嘀咕:這小子是如何得知自己何時會上門的?難不成他一直守在門口?那這小子也委實太能演了!


    趙觀台這幾日都沒有修煉,他害怕自己修煉時方十裏上門來敲鑼。他有心要找機會去騷擾方十裏,但是想起自己每迴前去方十裏那眼中的笑意,他就有點犯怵。既然已經被發現了,打鼓吧,沒什麽效果。不打吧,又打了自己的臉,這般騎虎難下,搞得他頗為難受。


    “唉,已經近十日沒有修煉了。”


    趙觀台歎了口氣,不由得有些埋怨自己,貪心作祟要招惹這麽個對頭,如今進退兩難,陷自己於尷尬的境地……


    他搖了搖頭,索性不再去想。他緩緩將木門推開一道小小的縫隙,偷偷往外瞄了一眼,發現並沒有什麽人。趙觀台安下心來,驅散雜念,盤膝坐好,開始吸納靈氣。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自己這十餘日的偷懶,體內靈力甚至已經有了衰退的跡象。


    木屋皆是建立在地下靈脈的分支之上,所以木屋裏的靈氣較之外麵要濃鬱很多,雖然這隻是最低等的丁字屋舍。青色靈氣如薄霧般慢慢沒入趙觀台體內。


    幾日未曾修煉,他的經脈驟遇靈氣,好像旱地逢甘霖一般貪婪地汲取,逐漸轉化為體內白色的靈力。


    “鐺!”


    趙觀台經脈裏的靈氣被這一聲唬得急劇潰散,經脈之中的脹阻之感讓他幾欲吐血,半響才緩過神來。


    他知道這是方十裏的銅鈸之聲,頓時一張俊臉被氣的麵紅耳赤:“這小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待到我修煉了他才來!”


    縱使火冒三丈,他還是強行收斂情緒,待到恢複平靜後才整理衣冠推開門,看著方十裏笑眯眯的模樣,趙觀台暗自憋屈,卻還是笑道:“師弟,你來給為兄助興了?你卻是不知,為兄正在研究鼓技,你這一下倒是給了為兄不小的靈感!”


    方十裏還是笑眯眯地看著他,嗬嗬一笑:“不客氣,這是做師弟的應該做的。”


    說罷他轉身頭也不迴地離開,口中還在哼著一曲鄉間小調。


    趙觀台在他背後氣得直咬牙,卻無可奈何。他幹坐在床上,突然想道:“他剛剛才來過,想來是不會再來了,我不如利用這一點繼續修煉!”


    想到這裏,趙觀台突然嘿嘿一笑,再次汲取靈氣入體內。


    半個時辰後。


    “鐺!鐺!”


    “噗嗤!”


    趙觀台一口鮮血噴出,眼中滿是悲憤。


    他連忙擦淨血跡,打開門勉強笑道:“師弟,你怎麽又去而複返了?”


    方十裏微微一笑:“我擔心師兄鼓技研究得不順利,畢竟我每天都還在等師兄你的鼓聲陶冶情操。故而我再來給師兄助一把力,好叫師兄快快完成你的新鼓技!”


    說罷他再次揚長而去。


    趙觀台迴到屋中越想越氣,牙齒被他咬得咯咯作響。


    “好小子,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這委屈趙觀台是無論如何也容忍不了,他不敢再修煉了,坐在床上一邊調節體內躁動的靈力,一邊盤算對策。


    琢磨了半天,他也實在沒想到什麽好的辦法,不由得垂頭喪氣,但還是下定決心:跟這小子耗到底!


    轉眼就過了三個多月,怡人的春天也被燥熱的夏取代。


    這三個多月裏,方十裏已經去雜物殿領了兩次靈石,如今身上已經有了兩枚靈石了。


    他每日聽飛靈和晨嬰誦讀太陽和太陰真經,神竅中的神識越來越凝實通透,雖然打不開其餘的神竅,但是他的神識從原本的覆蓋二百丈已經到了現在的三百丈有餘。


    並且他的體內已經凝結了百縷陰陽氣機,這些氣機大大增強他的體魄,他現在的氣力恐怕可以比擬一隻烈馬。


    昔日從經法閣中所借閱的書籍早已換了許多遍,方十裏一邊翻看著一本趣談,一邊和飛靈請教靈力和神識的融合。


    突然,他神情一動,對著飛靈笑道:“我那位師兄來了!”


    方十裏推開門,盤坐在門口,看著趙觀台的身影慢慢進入自己的視野之中。等到趙觀台走近,方十裏親切地笑道:“師兄,你終於來了!師弟這幾日可日日都在盼著你呢!”


    此時的趙觀台較之三月前樣貌大改,若是被其他同門看見,恐怕甚至會認不出他來。他左右眼框是深深的黑眼圈,俊朗的臉蛋變得蠟黃憔悴,頭發散亂,眼神渙散無神。


    他此次到了這裏,卻沒有再取出那麵大鼓了。


    “師弟,我趙某人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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