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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穀川市六月的天氣,當真像小孩子的臉。早上還是晴空萬裏,才剛過了午後,驟雨就猝然來襲。


    每到中午時分必定會人聲鼎沸的川西古巷裏此刻卻萬籟俱寂。搓麻飲茶的早已左右逢源鑽進巷子中搭了棚子的店麵。他們一麵用雙手撣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麵跟老板東拉西扯趁機躲避這滂沱大雨。偶爾出現在巷子中三兩個形色匆匆的人影大都一閃而過就消失在了雨裏。


    作為穀川市一條有著近百年曆史的商業街,川西古巷不僅吸引著眾多外地遊客,同時更少不了那些常年混跡於此飲茶玩牌的本地人。這些本地人通常也被戲稱為“皮子”。


    一台大切諾基閃著亮眼的車燈從遠處疾馳而來,車輪濺起的水花在車燈的映照下顯得晶瑩剔透。孫萌坐在車裏雙手緊握方向盤,麵無表情的盯著前方略顯泥濘的道路。在他身邊副駕駛的座位上放著一束淡雅的百合花和滿滿一袋子的冰純啤酒。


    把蘇若安葬在吉首山北麓的仙鶴陵園是孫萌的意思。


    仙鶴陵園風景秀麗,安靜怡然,不僅可以讓韶華已盡卻警威盡顯的蘇若安靜的長眠;同時這裏也是距離他曾經想要用盡畢生去守護的穀川市福利院最近的地方。


    孫萌停好車,從副駕駛的座位上抱起百合花和啤酒,細雨微蒙的天空中飛過一群白鴿。他靜靜邁步在陵園裏布滿青苔的石板路上,拾級而上穿過一片低垂的柳樹林,蘇若的墓碑出現在他的眼前。


    孫萌呆呆的望著墓碑上的照片。小小的一方畫片裏蘇若身著警服,瀟灑帥氣。畫中人麵帶微笑,仿佛欣喜於老友的到來。孫萌抬手揉了揉鼻子,把手中裝著啤酒的袋子輕輕放在腳邊,隻捧著百合花走上前去,小心而又莊重的把花放在了墓碑前。隨後,他又後退幾步朝著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雨後,仙鶴陵園的空氣中氤氳著泥土的芬芳。


    孫萌起身慢慢走迴墓碑前,伸出左手輕輕地撫摸著墓碑左上角鐫刻的一行小字“穀川市福利院永恆的驕傲”。淚水開始在他泛紅的眼圈裏不停地打轉。


    墓碑下麵,刻著“孫萌,郭檀雅·敬立”的龍柱被擦拭的幾乎一塵不染。孫萌知道,郭檀雅來過了。


    “老蘇啊!”孫萌用大拇指輕輕刮掉鼻尖上落下的一滴眼淚,轉身坐到墓碑旁邊的台階上伸手打開兩聽冰純,把其中一聽放在墓碑前。


    “上次辦完京南那個殺人案之後,咱哥倆就再也沒有一起喝過酒。知道你愛喝冰純,你看兄弟這兜子裏,今兒啊,啤酒給你管夠!”孫萌用手裏的啤酒和墓碑前麵的啤酒輕輕碰了一下,自己一仰頭就“噸噸噸噸”灌下去一大口。


    漫天細雨滴滴點點落在他的臉上,他仰著頭眯著眼,貪婪的大口唿吸著雨中的空氣。


    “老蘇啊,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在福利院,我和檀雅被院長領來的第一天,我大鼻涕蹭的滿身都是,渾身上下還髒的像個泥猴。別的小朋友都躲在一邊遠遠的望著我們,隻有你跑過來拉著我和檀雅的手,挺著胸脯說叫你蘇若哥哥,你就可以保護我和檀雅。”說到這兒孫萌又抿了一口酒,低下頭嘿嘿的笑著。


    “再後來啊,我還傻乎乎的跟你偷偷翻牆出去跑到龍華那邊買過棉花糖。迴來的路上我拿著那麽大的棉花糖饞的直流口水,你就跟我說,如果路上我能不讓棉花糖掉在地上,迴來之後你就讓我吃掉一半。這一路上我是小心翼翼,膽戰心驚,生怕這棉花糖掉在地上,把手都累酸了。你倒好!剛迴來就馬上全給檀雅一人兒吃了。”


    “我不怪你!你寵著檀雅,我不也是?誰叫我們都是哥哥呢。”


    和風拂起遮天的柳葉,不遠處的山穀中隱隱傳來倏忽悠揚的鴿子哨迴蕩在靜謐的仙鶴陵園內。


    “還記得那年我們在警校,有一節犯罪現場勘查課是公安部的刑偵專家鞏岩鬆教授帶我們做案件現場重建。在那個像極了自殺的現場,大家七嘴八舌爭論不斷。隻有你一個人看出罪犯就是用了一個簡單的鏡像原理偽造出一個密室來幫助自己完成殺人。鞏教授當時就對你讚不絕口,說你未來一定會是刑偵界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孫萌伸手輕輕撥弄起墓碑前的百合花,嘴裏繼續喃喃低語著:“你呢?嘿嘿一笑,說什麽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完美的犯罪,隻要是人,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那些所謂完美的犯罪隻不過就是現場還有被我們警方忽略的細節罷了。至於後來你說的什麽我是都記不得了,但就是這句話像刻在我心裏一樣,讓我今天還記得。”


    “哎,”孫萌自顧自喝了一口酒,臉上慢慢露出苦笑,“你總說你特別想親自去破一次密室殺人案,不僅刺激而且一定會很有挑戰。但是很可惜以現實中跟你較量過的罪犯們的智商,根本沒有人能完成偵探小說中那麽精彩絕倫的犯罪過程。”


    說到這裏孫萌突然停頓了幾秒鍾,猛地喝掉手裏剩下的啤酒,把空易拉罐捏的哢哢作響。


    “核桃嶺昨天死了一個學醫出身的大學教授,大超出的現場。根據現場初步勘驗,法醫給出的意見是自殺。我不同意,但是確實找不到證據。這三四天來我是焦頭爛額夜不能寐,可是這時候你老兄倒是在這裏睡得安穩了。”


    孫萌“騰”地站起身來捋了捋濕漉漉的頭發,打開剩下的幾聽啤酒繞著蘇若的墓碑整整倒了一圈。遠處山穀中又傳來了倏忽悠揚的鴿子哨聲。


    溫暖的雨絲漸漸停歇。大切諾基的風擋玻璃上泛起薄薄一層水霧。迴到車裏的孫萌戴上墨鏡,打開了雨刮器。


    在他眼前不遠處,一個戴著口罩,身著藍衣,背著笤帚簸箕的陵園環衛工人抱著孫萌剛剛留在蘇若墓碑前的百合花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


    孫萌緊皺眉頭,眼睛卻瞥見了旁邊提倡環保祭祀的告示牌。他自嘲的笑了笑,發動車子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刺耳的手機鈴聲劃破周遭的寧靜。


    孫萌剛一接通電話,顧翔那破鑼嗓子就聲嘶力竭的吼了過來:“萌隊!!萌隊您在哪??趕緊迴局裏一趟!!!”


    等孫萌開車趕迴穀川市公安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顧翔,張誌超和李肅清早已經等在那裏。顧翔看著孫萌渾身被雨淋個透心涼,趕忙上前詢問。


    “沒什麽,”孫萌一擺手,轉身鎖好車門。他一邊用手捋了捋半幹的頭發,一邊邁步走向法醫鑒定中心。


    “我剛剛去看老蘇了。”


    幾個人聞言都不由得一愣,隨後便陷入到沉默之中。孫萌抬起頭看著他們淡淡一笑:“這麽急著把我叫迴來,是不是案子有什麽突破?”


    還沒等幾個人迴答,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就傳到了剛剛走進法醫鑒定中心一樓大廳的孫萌耳中。


    “怎麽迴事?”孫萌詫異的迴頭看向眾人。


    憨憨的張誌超摸摸腦袋,小聲嘀咕道:“凱哥迴來了。”


    “周凱?”


    “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怎麽迴事萌隊。凱哥中午迴來的時候還挺開心呢,跟我說在省裏出差待遇就是好。後來聽說大超在做屍檢,凱哥就過來幫忙。不過聽大超說好像凱哥剛看了屍體一眼就失聲痛哭起來。我們趕過來怎麽勸也勸不住。”


    顧翔聽完李肅清的話也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後來大超就把李叔給請來了,李叔拉著凱哥說了好一會,凱哥隻是一遍又一遍的求李叔給他主持公道。”


    “周凱這是?…嗯?”孫萌眉頭緊鎖,輕輕撚著下巴。突然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想起來了!這個死者何世鵬好像是周凱大學時候的老師!”


    聽到孫萌的話,幾個人也恍然大悟。他們紛紛表示好像之前聽周凱跟他們聊天的時候的確有提起過這個名字。


    “快,你們去把周凱給我叫來,我有話問他!”


    不一會的功夫,周凱就跟著顧翔和李肅清來到孫萌麵前。孫萌眼見得周凱哭得是眼圈紅腫,他輕輕歎了口氣,心疼的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萌隊…”周凱的啞著嗓子,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死者…是你曾經的老師吧?”


    “嗯。”


    “大超的初檢結果你也看了吧?”


    “看了…”


    還沒等孫萌再說話,周凱突然又開始不住的啜泣:“萌隊,老師他肯定是自殺…”


    “動機呢?”


    “老師宅心仁厚,與人為善。而且他生前對自己的醫術和學術頗為自信。但就在上個月的一台骨科手術中因為老師術中對患者狀態的判斷失誤,造成患者患處二次出血。雖然最後沒有給患者留下什麽後遺症,但是的確也讓那個患者遭受了不少的苦頭。在那之後我見過老師幾次,老師總會在跟我聊天的時候突然冒出‘完了完了,全完了’,‘毀我名譽還不如讓我死了’之類的話。我聽說那個患者的母親好像是個媒體記者,在我們穀川市挺有影響力的。”


    孫萌聽著周凱說完,抬起手又開始輕輕撚起自己的下巴。


    “呦!老孫!我正要去找你呢!”


    剛剛結束何世鵬二次屍檢的李英博恰好走了過來。


    “辛苦了老李,是不是有什麽新發現?”


    李英博點點頭說道:“我剛剛對死者進行了二次屍檢,在死者胃容物殘留中不僅檢測出酒精和超量濃縮的阿司匹林。同時還發現了無味紅黴素的存在。”


    “難道?”


    “是的,跟你想的一樣。在屍檢過程中我還發現死者的肝脾腫大,膽汁淤積,同時還有黃疸的存在。”


    “牛逼老李!可以立案了!絕對的謀殺!”孫萌興奮地點點頭,環視眾人道:“這些證據足以說明兇手擺明了是要置死者於死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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