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桓卿知道之後,入夜便偷偷翻牆潛入了陸青梅的院子裏,想要帶陸青梅遠走高飛。他知道如果不帶陸青梅走,便會直接毀了陸青梅一生的安康快樂。


    平日裏看著規規矩矩的徐桓卿,終於願意為了陸青梅破那麽一次戒,帶陸青梅私奔,從此他們一個不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另一個也不再是登台唱戲的戲子,隻是這天底下的一對閑雲野鶴,過著朝飲露而夕食荇菜的日子。


    徐桓卿認為陸青梅會同意這個請求,並與他遠走高飛,卻不想陸青梅卻直截了當的拒絕了,說她願意嫁給那個與自己從未謀麵的男子,還要徐桓卿就忘了這段情,隻當是從來沒有遇到她陸青梅。


    徐桓卿隻覺得是大意了,自己太看得起陸青梅對自己的那點情誼,也是在自己心裏將陸青梅看的太重,這才亂了分寸,竟然跑去要陸青梅這個大家小姐和自己這樣卑微的戲子私奔。


    他心裏歎息著,陸青梅一個堂堂的員外家小姐,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怎麽會和一個戲子私奔,過上居無定所的生活,吃著糟糠野菜呢。


    徐桓卿也隻道是陸青梅玩弄了自己的感情罷了。


    從此,徐桓卿就隻是正正經經地唱戲,即使再有姑娘表示對他有青睞之意,他也是不理不睬,隻是等攢夠了錢,便離開了原先的戲班子,帶著一些無家可歸、父母雙亡的孩子一起學戲、唱戲,再後來成立了徐家班,便在各國之間遊蕩。


    陸青梅出嫁的那天很風光,紅妝十裏,嗩呐聲震天。


    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出了城門,向遠方不知名的城市走去,就好像一隻蜿蜒在山間的赤紅巨龍正在遠去。


    徐桓卿卻不知,陸青梅看上去是無情的,但其實陸青梅隻是把自己的情感壓在了內心最深處。


    壓得那麽深、那麽重,連最了解她的徐桓卿也看不出半分。


    陸青梅深知,如果自己應了徐桓卿去私奔了,陸員外定會讓人追捕他們,自己父親的人脈有多廣,自己怎不知曉,到時候大大小小的城裏都是搜捕自己和徐桓卿的告示,他們逃不掉的,到時候被抓迴來,恐怕徐桓卿會沒命,自己也逃不掉嫁給那個陌生人的命運。與其做對黃泉路上的亡命鴛鴦,不如自己狠下心來,與徐桓卿斷了這段情。


    陸青梅對徐桓卿的深情,不亞於徐桓卿對陸青梅,隻是陸青梅不願意徐桓卿受自己連累罷了,隻是陸青梅更願意為了徐桓卿做一迴惡人,下這狠手罷了。


    徐桓卿也不知道,就在陸青梅洞房那晚,陸青梅用早就準備好的匕首,切腹自盡了。殷紅的血浸透了她大紅色的嫁衣,大紅色裏疊加著著一股暗紅色,嘴角也留下了淡紅色的血跡。


    她用自己的死還了徐桓卿的深情,自斷了此生的富貴榮華。


    那城裏的人,隻道是陸青梅此生癡情,將自己斷送在了這般美好的華年裏,消散了自己的過往。


    韶光依舊,但是陸青梅卻已經去了,就如一陣煙一般,過了一陣子便無影無蹤,沒人記得她了。


    她本可以做著府裏的主母,享福安樂,不想卻這般輕賤了自己的芳華,這般讓人難以琢磨的香消玉殞、紅顏薄命。


    徐桓卿也是癡情,他雖然被陸青梅拒絕了,但是他依舊想著陸青梅。他的徐家班每到一個地方演出,便問地方上有沒有從濱州陸員外家嫁過來的小姐,但是苦苦尋了三十多年,竟然毫無半點音訊,他隻覺得是陸青梅絕情,出嫁之前竟然不肯告訴他自己嫁往了哪裏,讓自己這般苦尋無果。但是他卻不知道,陸青梅在知道婚約之後,便做了打算,所以特意不告訴徐桓卿,自己將嫁往何處。


    即使徐桓卿已經年過半百了,每每想起自己年少時的紅顏知己陸青梅還會落淚,還會哀傷,心裏隻覺得有一把刀正在狠狠地刺著自己,不留一點餘力,讓自己喘不過氣。


    即使徐桓卿老到雞皮鶴發的那個地步,他心底的那個陸青梅依舊是那日穿著桃紅色衣裳、梳著隨雲髻、別著一朵殷紅色小花在遠處看著自己的少女。


    想起往事,徐桓卿看了看自己的四周,地上蓋著髒兮兮的幹稻草,幹稻草下麵是濕濘的爛泥,偌大的牢房裏隻有幾盞不是亮的燈,淡淡的燈光還沒有籠罩完整個牢房,邊角處還是一片黑暗,整個牢房看上去昏暗至極,彌漫著一股惡臭,蒼蠅在牢房裏四處打轉,時不時有老鼠從牆壁底下的小洞裏躥了出來。他冷笑著,幸虧陸青梅嫁給了別人,不然這會兒得為他難受呢。


    不知何時,他的眼角已經淌下了兩行淚,是中年對青年時期歡愉時光的懷念。


    沉悶的皇宮對劉翊來說就是一個桎梏,裏麵盛滿了自己和許延君悲傷的迴憶。自從成為帝王以來,他有多少被迫,多少無奈。這天下有多少雙眼睛看著他,隻要走錯一步,他和許延君便會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他原本以為隻要他朝兢夕惕地做事,他和許延君便會安穩度日,卻不想現在已經到了這般地步。


    麵對這樣的皇宮,劉翊有些壓抑地喘不過氣來,於是劉翊便便裝出宮。


    春滿樓內,劉翊坐在二樓靠著市井街道的窗戶旁品茶,吃小點心。


    春滿樓是燕京城裏最出名的酒館,不僅有聞名整個燕國的桂酒椒漿,也有飄香滿街的花果魚蓉炙,當然春滿樓的那些小點心也是不錯的,經常有人專門跑來春滿樓訂小點心,而不是去專門的點心鋪。


    劉翊來春滿樓從來不喝酒,隻是吃小點心,因為他與許延君剛成婚的時候,許延君經常拉著他來這裏吃小點心,什麽芙蓉糕、桃花酥還有豌豆黃,都是許延君的最愛。而現在,隻有他一個人,坐在春滿樓的二樓吃著點心,迴憶著過往。


    鄰桌有幾個酒客,喝的有些醉醺醺的,說話聲音很響,甚至連和他們隔著兩桌的劉翊都能聽的很清楚。


    隻聽一個酒客站起,雙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好像不是很清醒地說道:“你們聽說了嗎?妙音閣的那個武旦……”


    同桌的另一個酒客不似他這般醉,很是清醒,說道:“你說的是那個徐嫋嫋嗎?聽說武藝很高,紅纓槍使得不錯。”


    剛剛那個酒客立馬點點頭,雙手還胡亂筆畫道:“對對對,就是她!這個女人敬酒不吃吃罰酒,鄭半城要娶她做妾,她竟然不願意,現在連累徐家班的徐班主徐桓卿都關在燕京大牢裏,別說多慘咯……”說完,便大笑不止,不知道再笑些什麽。


    隻聽另一個酒客說道:“聽說過明天要終審了,要是徐家班不給錢,徐桓卿很有可能被斬頭,徐嫋嫋嘛……”


    那酒客停頓了一下,好像再思索著什麽,方才繼續說道:“至於那徐嫋嫋嘛,應該直接會被鄭半城強娶過門吧。前些日子直接同意就好了,明日如果真被強娶了,日子定不會好過的。”


    這番酒客的話,竟讓劉翊想起了那日那個女扮男裝勇鬥小偷的女子,確實那女子武藝也是不錯,畢竟能徒手製伏一個手持匕首的小偷,而且劉翊也尚未在燕京聽到過有哪家的女子武藝高超的。於是,劉翊心裏有預感,徐嫋嫋便是那個女子。


    那日晚,陰暗的牢房裏燈火有些闌珊,徐嫋嫋吃了些餿飯便躺在髒兮兮的幹稻草準備睡覺了。她的衣服上都是泥濘汙垢,頭發也很淩亂,原本白嫩的臉上現在也變得肮髒,除了那雙眼,已經無法認出那是徐嫋嫋了。


    衙役領著一個人進來了,那人身著華服,與這汙穢淩亂的牢房根本不搭,四周牢房原有的惡臭味與他熨衣服時用的香料的味道碰在一起,不是香,也不算臭,是一種很特別的味道,但是特別的難聞。


    他站在這兒特別的紮眼,就好似一塊金子掉進了泥濘之中。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鄭德望。


    徐嫋嫋聽到有動靜,便微微睜眼去瞥了一眼,見那人是鄭德望,不欲做過多理會,便躺在那兒裝睡。旁邊的徐桓卿也看到鄭德望來了,默不作聲,隻是狠狠地盯著他,猶如一匹躲藏在深林之中的餓狼那般。


    那鄭德望看到徐嫋嫋這般落魄,心生得意。


    他知道徐嫋嫋定是在裝睡,他便毫不留情地說道:“小美人兒,我知道你是在裝睡,我隻是來知會你一聲。如若你願意做我的小妾,我便既往不咎,會待你好。如若你不從,那便別怪我不給你們留後路了。池縣令那裏我已經打點過了。從,你是我的人。不從,你還是我的人,隻是會不會白白搭進去一些無辜的性命罷了。”


    那一聲小美人兒,叫的著實讓徐嫋嫋犯惡心,就好似有東西從胃裏快翻湧出來了一般,她微皺了蛾眉,好像被鄭德望看到了,隻聽鄭德望大笑著離去了。


    待鄭德望離去,徐桓卿爬到牢房邊上,輕喚了幾聲。徐嫋嫋知道徐桓卿喚她,便也不裝睡了,爬到牢房的邊上。


    徐桓卿拉著徐嫋嫋的手,說道:“就算我死,我也不會讓你嫁過去給鄭德望那個混蛋做妾的。”


    提到“鄭德望”三字的時候,徐桓卿的聲音裏透著一股狠,好似餓狼咬著一塊碩大的羊骨,要將那塊羊骨咬得粉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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