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黑白兩色的世界裏，楊慎拔足狂奔。一隻隻難以名狀的怪物從四麵八方撲來，拉扯著他，最終楊慎在怪物們癲狂的嘶吼聲中被撕成碎片……恍惚間他看到了那一雙空洞的眼眸。
撐開一絲眼簾，強烈的光線讓楊慎又閉上雙眼。
他隻感覺胸口燥熱難耐，喉嚨枯槁幹涸，頭很沉重，仿佛下一刻自己就要死去。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久的噩夢，在夢中一直被拉扯的痛苦讓他後怕不已，那是永無天日的折磨。
“……”
發不出聲音，隻有喉嚨處有些嗬嗬地響。
不一會兒，楊慎感覺躺進了一個溫柔的懷抱，嘴裏溢進絲絲甘甜的味道，那是種熟悉的感覺。
……
幾天過後，楊慎已經能夠正常食用一些稀食。
現在迴想起來還是冷汗直流，那一劍洞穿了自己的胃與肺！擦傷了心髒……差一點兒就要了自己的小命！
後來聽月湄說，是皇後拿出宮中珍藏的太母玉液及時止住傷情，加之禦醫妙手……才救迴的自己。
“禦醫嗎……”
雖然對宮中擁有絕頂醫術的禦醫們不甚了解，但是那種致命傷，絕不是僅靠醫術能痊愈的……
太母玉液，雪國仙山獨產，對內傷治愈擁有奇效，是為天下珍寶。
前幾日的炙熱感慢慢減退。讓楊慎驚異的是，自己身體恢複極快，這種恢複速度甚至不符合常理……
迴想起來，自那天從天心殿出來後，自己的身體貌似就有了些變化。
“老六呢，禍害活千年，他比我傷輕，沒死吧……我知道他那天是裝死。”
楊慎麵色蒼白，輕聲向一旁熬藥的月湄問道。
“他好著呢！隻是肚皮破了個洞，天天擔心吃飯……怕吃得下去，倒從肚子裏吐出來！”月湄噘著嘴，沒好氣道。
攤上這個皇子，她算是服了。一個月就受兩次傷，這一次還差點死掉……
看著楊慎可憐模樣，月湄舒展柳眉，眼角含笑，柔聲細語道：
“殿下你還沒醒的時候，惠皇妃來探望過幾次，心痛得默默流淚呢……”
“不用安慰我，記憶中母親從沒流過眼淚……”楊慎自嘲，月湄的演技在他看來太拙劣了……
自己與母親同在皇宮，可自己生死之際卻也沒有來見自已一麵。
“哼！好心沒好報，這藥趕緊喝了……別求我給你放蜜糖！讓你吃苦吃個夠……”月湄將熬好的藥倒入碗裏，沒好氣道。話雖這麽說，還是悄悄在裏麵滴入幾滴蜂蜜才端給楊慎。
……
半月後。
“殿下，我們到了。”
月湄攙扶著楊慎，小心翼翼穿過一道雄偉朱門，不遠處就是威嚴肅穆的無極殿。
其實楊慎的傷沒幾天就已經痊愈了，但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變態的治愈力。裝作臉色蒼白，神情萎靡，連月湄都騙過去了。
此刻，無極殿中燈火通明，無數道太陽光從窗簷縫隙間照射進來，相互輝映顯得金碧輝煌。
經曆過冰冷的寒冬之後，料峭的春日即將到來。
……
幽深靜謐的高台之上，最高大的那張椅子上空無一人。
旁邊兩把略小的玄金鳳椅。
左邊是趙婆婆攙扶著……正斜躺著，麵容清瘦的皇太後。
右邊挺身坐著的是威儀端莊，鳳髻鋪雲的倪皇後。
台下數十人，除了一白衣儒雅老者獨立一旁。
餘者皆跪在殿中，無人敢抬頭，亦無人說話，極靜。
“五皇子殿下覲見！五皇子殿下……”
大殿內傳來門外太監尖銳的唿聲。皇後側首，朝旁邊一個宮女微微點頭。那宮女蓮步下台，走到門口。
對門外道：“請！”
一進殿中，楊慎就看到台階之下的幾位兄弟肅穆而立。不，楊霖東是躺在一張斜椅上，雙眼無神……
在月湄的攙扶下，楊慎拜見過在場眾人。步履維艱，緩緩拉過一旁的靠椅靠坐在上麵，斜視楊霖東，鄙夷他誇張的做法。
“人既已到齊，那就請諸位拿出章程來。”
威嚴而清冽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
無人起身，寂靜一片。皇後黛眉微蹙，看向一旁閉目微瑕的太後……
“都說說吧……”
極其虛弱的聲音，就像此刻斜躺著的老人，比楊慎上次見到時更顯蒼老了。
太後的聲音剛落下。
“唰”的一聲，跪在殿中一眾大臣異口同聲：
“謝皇太後，謝皇後，臣等有罪！”
依舊沒有一人起身。
“太後讓你們來，不是來這認罪的！國不可一日無君，前些時日的事情就是警醒！”
“今天必須解決的兩件事。一是刺客餘孽……二是皇帝候選，擇日登基！”聲如冷玉，霸氣畢露。
倪皇後年紀不大，威嚴卻在這些年早已樹立起來。康樂帝貪圖享樂，很多事情都是倪皇後把持。
眾人抬頭，見太後沒有說話便紛紛起身，站成兩列。
隻見大殿左列，依次排列。那白衣儒雅老者獨居首位，靜默不言。
袁白衣、林邊州、李慕道、顏明、楊國哺、韓廣等六大閣輔不分先後排列而立，他們之後是六部各尚書和侍郎。
右列是以宋影、華西樓為首的內務府一係。
他們身後是鎮妖司司尊左庭軒、欽天衛副總兵聶羅衣、內侍局副總管鍾銘、財務局副總管餘燼……
光是閣輔八位就來了七位！內務府總管六位來了兩位主要人！
這場波及榮國往後數十年走向的最高會議，於康樂六年正月在無極殿中進行。
……
“宋影，你是大總管，給個解釋吧。”
皇後儀容絕世，深邃眼眸掃過楊慎和楊霖東兩人，對著台階下右側排在首位的白發太監問道。
這太監銀眉鶴發，個頭矮小。身著鑲金邊大紅深衣，衣服上刺繡著五大祥瑞、四大兇獸，頭戴的內侍帽精致非凡。
他就是內務府的一把手，掌印總管太監。顧名思義，替皇帝掌管印璽，權利極大。
宋影上前一步，彎腰屈膝，俯伏跪地：
“臣罪之過，讓兩位殿下遭此大難！”
“那沈春寒潛伏鎮妖司十餘年，官至鎮妖北司七總司之一……微臣竟毫無所覺，是為失察，此臣罪一。”
“六陽山內管製鬆弛，對兩位殿下保護不力，是為失職，此臣罪二。”
“事後未能全部逮捕沈春寒同黨逆賊，且查不出其所屬勢力，是為不力，此臣罪三……”
“微臣年邁，力有未逮，加此三罪，罪不容赦！願退還承天印，辭去掌印總管，聽憑發落……”
老太監宋影顫顫巍巍，從懷裏掏出一方不知是何材質的木盒呈遞在手上，舉過頭頂。
……
還不待皇後有所表示，宋影身後一陰柔俊俏男子立馬跪下：
“太後、皇後，宋大總管是為卑職開脫。鎮妖司一直是卑職兼任總管，罪責自然應當由卑職承擔。”話音剛落，無極殿右邊十數人盡皆跪下，惶恐不已。
說話之人華西樓，內務府二把手，執筆首席總管。替皇帝運朱筆，批奏折。
楊慎看著眼前這一幕有些驚愕，為何都爭相請罪？
他看到有的人額頭上已經冷汗密布，側過頭發現老三楊若希的神情……
似乎有些不對？！
倪皇後沒有發話，寂靜持續大概十數秒。
無言的壓抑感充斥在無極殿中。
“拿上來。”皇後似乎有些不耐。
五名侍女分別捧著五樣東西來到大殿中央。
“你們看看吧……”
皇後在暴怒的邊緣，聲音中充滿了冷冽的殺意。
大殿中諸位重臣紛紛起身，走到五件物品前反複端詳。
待眾人漸漸退去之際，楊慎等五位皇子才上前查看。獨留老六一動不動似乎傷勢真的很嚴重……
楊慎一眼就被中間那件物品吸引……因為那柄劍曾刺穿了他整個身體。
這是一柄大小適中的長劍，三尺有餘，渾身碧青，宛若幽藍的靈蛇，充滿了靈氣，僅僅靠近就有股寒氣逼來。
青鳥，作為曾經傳承數百年的江湖門派——青冥劍宗的掌門佩劍。
亦是天下三十六劍器之一，極為鋒利，傳聞能憑空增強劍者劍氣運轉速度，鋒銳無匹。
楊慎撫過宛若碧波的劍身，腦中閃過那驚魂一幕。要不是沈春寒仗著自己武功高強，氣韻深厚，吸走其中劍氣，估計自己已經被劍氣絞成碎片了。
其他的物件分別是龍牙刀、雀翎劍、鎮妖北司腰牌、幾封書信，楊慎在幾個兄弟攙扶下退迴了靠椅。
在眾皇子中隻有他和老六兩個傷員有此殊榮。
“太後、皇後、閣首，從這幾封書信中來看，聖羅蘭國似乎有所介入……”排在左側最末端幾位中的一人發聲。
真正決定大勢的人往往都藏身於後，自有馬前卒揣摩他們的心思，為其披荊斬棘。
“這幾封書信如何得來我且不說，潘侍郎你如何有此推測？”皇後疑惑問道。
楊慎蒼白的麵容有些紅潤起來。此人居然是戶部侍郎潘英……自己還在飛霄門前借用他四兒子的名義進城。
……
榮國官階分為官位和職級，官位確定職權，職級確定待遇。
上京為榮國核心，其官位較之地方上相同時則職級高半級。
如六部吏、戶、禮、兵、刑、工最高職權者為尚書，下設兩位副手為侍郎。
每部下又設五司，分管更為細致的具體事務。每司的負責人為主司，設三位副手為侍中。
再下還有各級官員，多數根據所辦職務稱唿。
尚書職級一品、侍郎二品、主司三品、侍中四品……一般隻有三品以上職級官員才能進入乾元殿上朝。
值得一提的是天樞閣閣輔不在此列。閣輔們已經無需職級來評定待遇，均是以國士待之，特權尤多。
地方官與各邊軍、城戍軍又有另一套說法。
……
潘英額頭有些許冷汗冒出，眾人的注視讓他有些緊張。畢竟整個大殿除去伺候人的太監宮女外，就屬他地位最低。
“各位大人都知道戶部每年收納諸多國外貢品，乃至接觸很多他國商隊。
書信中內容我暫且不做評價，隻觀其紙。
這七封書信中，有兩封是還未寄出的，一封是寄出去了的，另三封是迴信，還有一封未知。
這寄出去的，與未寄出的書信……雖然是從不知名小作坊甚至自己製作的。但是一摸其材料質感，就知道是上京附近產的，原材料而言上京獨有的柔冷樹皮質地柔軟順滑，且帶有獨特香味。
這三封寄迴的信乍一看似乎質地一樣，不過微臣每年要與諸多假貨打交道，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
其香味幹澀，質地略顯綿稠。
若非仿造則定為北方雪原世界所用！這種紙到了溫度極低時刻會幹硬無比，不便寫作，北方習慣烘烤之後再書寫，其香味就會幹澀，質地也會變化。而符合情況的隻有北方的雪國與聖羅蘭國！”
潘英從一開始的緊張到後麵侃侃而談，言辭鑿鑿，似乎自己發現了真相。
“再結合宋總管他們審訊結果，沈家之人曾聽見沈春寒提起自己有一個妹妹……而這個妹妹就在聖羅蘭國。
由此可見，這個“妹妹”隻是沈春寒的一個借口。用來掩飾自己寄信等事，實際上是他在聖羅蘭國的接頭人！”
楊慎都開始有點兒佩服這家夥的腦洞了……
皇後似乎懶得說話，站在其身後宮女開口，聲如百靈：
“其中六封書信是在上京一處破道觀找到的。沈春寒的下屬說他曾去過那地方，至於這一封未知的信嗎……是左副總管在走進沈家後從火堆裏搶出來的半篇……”
……
“卑職正待請罪！”一魁梧男子從右側走出。
“沈春寒是通過我推薦任命的總司，同樣是我的直係下屬……實難贖罪，願辭去鎮妖司副總管、司尊一職，自斷一臂向殿下請罪！”
這虎背蜂腰的男子步態從容，仿佛要“斷”的不是自己的手臂。
原來他就是號稱大榮“天刀”的男子，鎮妖司司尊——左庭軒。
一柄天刀，壓盡天下賊寇妖魔。
三分刀光，破滅世間魑魅魍魎。
楊慎在記憶中搜尋著此人的信息。
……
華西樓雖然明麵上兼任著鎮妖司、欽天衛的統領。實際上鎮妖司的掌管者是左庭軒，欽天衛的掌管者是聶羅衣。
鎮妖司與欽天衛都不是太監，隻是隸屬於內務府，而華西樓作為內務府二把手兼任管理。
左庭軒話畢，見皇後閉目不言。
他左手捏住右肩，沉重的唿吸猶如大地在脈動，一瞬間竟直接將自己的右手從肩膀處整個兒卸下來！
這個方臉高大漢子此刻眉間漢流如注，屏著唿吸……肩膀斷裂處竟然沒有一滴血流下！
竟是直接用強大的肉體和“氣”封住了傷口！防止血液流出……
楊慎看得心都是一顫，此人如此堅忍……直接扯掉了自己的右手，多大的力氣與忍耐力！
看來以後左庭軒直接變成“左手軒”了……
直到那雙虎目看向自己，楊慎連忙收起驚愕。大丈夫者要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驚擾了太後、皇後、諸位大人，卑職意已決，還請殿下原諒，太後、皇後恩準……”
左庭軒封住右手和肩膀，防止血液弄髒無極殿。
對於他這種境界的人來說，內在氣的修為達到一定程度，化腐朽為神奇。
斷一隻右臂雖然對實力有所影響，一段時間習慣後就不會影響實力發揮。
無極殿中，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左庭軒一人跪在台階之下等候發落。
撐開一絲眼簾，強烈的光線讓楊慎又閉上雙眼。
他隻感覺胸口燥熱難耐，喉嚨枯槁幹涸，頭很沉重，仿佛下一刻自己就要死去。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久的噩夢，在夢中一直被拉扯的痛苦讓他後怕不已，那是永無天日的折磨。
“……”
發不出聲音，隻有喉嚨處有些嗬嗬地響。
不一會兒，楊慎感覺躺進了一個溫柔的懷抱，嘴裏溢進絲絲甘甜的味道，那是種熟悉的感覺。
……
幾天過後，楊慎已經能夠正常食用一些稀食。
現在迴想起來還是冷汗直流，那一劍洞穿了自己的胃與肺！擦傷了心髒……差一點兒就要了自己的小命！
後來聽月湄說，是皇後拿出宮中珍藏的太母玉液及時止住傷情，加之禦醫妙手……才救迴的自己。
“禦醫嗎……”
雖然對宮中擁有絕頂醫術的禦醫們不甚了解，但是那種致命傷，絕不是僅靠醫術能痊愈的……
太母玉液，雪國仙山獨產，對內傷治愈擁有奇效，是為天下珍寶。
前幾日的炙熱感慢慢減退。讓楊慎驚異的是，自己身體恢複極快，這種恢複速度甚至不符合常理……
迴想起來，自那天從天心殿出來後，自己的身體貌似就有了些變化。
“老六呢，禍害活千年，他比我傷輕，沒死吧……我知道他那天是裝死。”
楊慎麵色蒼白，輕聲向一旁熬藥的月湄問道。
“他好著呢！隻是肚皮破了個洞，天天擔心吃飯……怕吃得下去，倒從肚子裏吐出來！”月湄噘著嘴，沒好氣道。
攤上這個皇子，她算是服了。一個月就受兩次傷，這一次還差點死掉……
看著楊慎可憐模樣，月湄舒展柳眉，眼角含笑，柔聲細語道：
“殿下你還沒醒的時候，惠皇妃來探望過幾次，心痛得默默流淚呢……”
“不用安慰我，記憶中母親從沒流過眼淚……”楊慎自嘲，月湄的演技在他看來太拙劣了……
自己與母親同在皇宮，可自己生死之際卻也沒有來見自已一麵。
“哼！好心沒好報，這藥趕緊喝了……別求我給你放蜜糖！讓你吃苦吃個夠……”月湄將熬好的藥倒入碗裏，沒好氣道。話雖這麽說，還是悄悄在裏麵滴入幾滴蜂蜜才端給楊慎。
……
半月後。
“殿下，我們到了。”
月湄攙扶著楊慎，小心翼翼穿過一道雄偉朱門，不遠處就是威嚴肅穆的無極殿。
其實楊慎的傷沒幾天就已經痊愈了，但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變態的治愈力。裝作臉色蒼白，神情萎靡，連月湄都騙過去了。
此刻，無極殿中燈火通明，無數道太陽光從窗簷縫隙間照射進來，相互輝映顯得金碧輝煌。
經曆過冰冷的寒冬之後，料峭的春日即將到來。
……
幽深靜謐的高台之上，最高大的那張椅子上空無一人。
旁邊兩把略小的玄金鳳椅。
左邊是趙婆婆攙扶著……正斜躺著，麵容清瘦的皇太後。
右邊挺身坐著的是威儀端莊，鳳髻鋪雲的倪皇後。
台下數十人，除了一白衣儒雅老者獨立一旁。
餘者皆跪在殿中，無人敢抬頭，亦無人說話，極靜。
“五皇子殿下覲見！五皇子殿下……”
大殿內傳來門外太監尖銳的唿聲。皇後側首，朝旁邊一個宮女微微點頭。那宮女蓮步下台，走到門口。
對門外道：“請！”
一進殿中，楊慎就看到台階之下的幾位兄弟肅穆而立。不，楊霖東是躺在一張斜椅上，雙眼無神……
在月湄的攙扶下，楊慎拜見過在場眾人。步履維艱，緩緩拉過一旁的靠椅靠坐在上麵，斜視楊霖東，鄙夷他誇張的做法。
“人既已到齊，那就請諸位拿出章程來。”
威嚴而清冽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
無人起身，寂靜一片。皇後黛眉微蹙，看向一旁閉目微瑕的太後……
“都說說吧……”
極其虛弱的聲音，就像此刻斜躺著的老人，比楊慎上次見到時更顯蒼老了。
太後的聲音剛落下。
“唰”的一聲，跪在殿中一眾大臣異口同聲：
“謝皇太後，謝皇後，臣等有罪！”
依舊沒有一人起身。
“太後讓你們來，不是來這認罪的！國不可一日無君，前些時日的事情就是警醒！”
“今天必須解決的兩件事。一是刺客餘孽……二是皇帝候選，擇日登基！”聲如冷玉，霸氣畢露。
倪皇後年紀不大，威嚴卻在這些年早已樹立起來。康樂帝貪圖享樂，很多事情都是倪皇後把持。
眾人抬頭，見太後沒有說話便紛紛起身，站成兩列。
隻見大殿左列，依次排列。那白衣儒雅老者獨居首位，靜默不言。
袁白衣、林邊州、李慕道、顏明、楊國哺、韓廣等六大閣輔不分先後排列而立，他們之後是六部各尚書和侍郎。
右列是以宋影、華西樓為首的內務府一係。
他們身後是鎮妖司司尊左庭軒、欽天衛副總兵聶羅衣、內侍局副總管鍾銘、財務局副總管餘燼……
光是閣輔八位就來了七位！內務府總管六位來了兩位主要人！
這場波及榮國往後數十年走向的最高會議，於康樂六年正月在無極殿中進行。
……
“宋影，你是大總管，給個解釋吧。”
皇後儀容絕世，深邃眼眸掃過楊慎和楊霖東兩人，對著台階下右側排在首位的白發太監問道。
這太監銀眉鶴發，個頭矮小。身著鑲金邊大紅深衣，衣服上刺繡著五大祥瑞、四大兇獸，頭戴的內侍帽精致非凡。
他就是內務府的一把手，掌印總管太監。顧名思義，替皇帝掌管印璽，權利極大。
宋影上前一步，彎腰屈膝，俯伏跪地：
“臣罪之過，讓兩位殿下遭此大難！”
“那沈春寒潛伏鎮妖司十餘年，官至鎮妖北司七總司之一……微臣竟毫無所覺，是為失察，此臣罪一。”
“六陽山內管製鬆弛，對兩位殿下保護不力，是為失職，此臣罪二。”
“事後未能全部逮捕沈春寒同黨逆賊，且查不出其所屬勢力，是為不力，此臣罪三……”
“微臣年邁，力有未逮，加此三罪，罪不容赦！願退還承天印，辭去掌印總管，聽憑發落……”
老太監宋影顫顫巍巍，從懷裏掏出一方不知是何材質的木盒呈遞在手上，舉過頭頂。
……
還不待皇後有所表示，宋影身後一陰柔俊俏男子立馬跪下：
“太後、皇後，宋大總管是為卑職開脫。鎮妖司一直是卑職兼任總管，罪責自然應當由卑職承擔。”話音剛落，無極殿右邊十數人盡皆跪下，惶恐不已。
說話之人華西樓，內務府二把手，執筆首席總管。替皇帝運朱筆，批奏折。
楊慎看著眼前這一幕有些驚愕，為何都爭相請罪？
他看到有的人額頭上已經冷汗密布，側過頭發現老三楊若希的神情……
似乎有些不對？！
倪皇後沒有發話，寂靜持續大概十數秒。
無言的壓抑感充斥在無極殿中。
“拿上來。”皇後似乎有些不耐。
五名侍女分別捧著五樣東西來到大殿中央。
“你們看看吧……”
皇後在暴怒的邊緣，聲音中充滿了冷冽的殺意。
大殿中諸位重臣紛紛起身，走到五件物品前反複端詳。
待眾人漸漸退去之際，楊慎等五位皇子才上前查看。獨留老六一動不動似乎傷勢真的很嚴重……
楊慎一眼就被中間那件物品吸引……因為那柄劍曾刺穿了他整個身體。
這是一柄大小適中的長劍，三尺有餘，渾身碧青，宛若幽藍的靈蛇，充滿了靈氣，僅僅靠近就有股寒氣逼來。
青鳥，作為曾經傳承數百年的江湖門派——青冥劍宗的掌門佩劍。
亦是天下三十六劍器之一，極為鋒利，傳聞能憑空增強劍者劍氣運轉速度，鋒銳無匹。
楊慎撫過宛若碧波的劍身，腦中閃過那驚魂一幕。要不是沈春寒仗著自己武功高強，氣韻深厚，吸走其中劍氣，估計自己已經被劍氣絞成碎片了。
其他的物件分別是龍牙刀、雀翎劍、鎮妖北司腰牌、幾封書信，楊慎在幾個兄弟攙扶下退迴了靠椅。
在眾皇子中隻有他和老六兩個傷員有此殊榮。
“太後、皇後、閣首，從這幾封書信中來看，聖羅蘭國似乎有所介入……”排在左側最末端幾位中的一人發聲。
真正決定大勢的人往往都藏身於後，自有馬前卒揣摩他們的心思，為其披荊斬棘。
“這幾封書信如何得來我且不說，潘侍郎你如何有此推測？”皇後疑惑問道。
楊慎蒼白的麵容有些紅潤起來。此人居然是戶部侍郎潘英……自己還在飛霄門前借用他四兒子的名義進城。
……
榮國官階分為官位和職級，官位確定職權，職級確定待遇。
上京為榮國核心，其官位較之地方上相同時則職級高半級。
如六部吏、戶、禮、兵、刑、工最高職權者為尚書，下設兩位副手為侍郎。
每部下又設五司，分管更為細致的具體事務。每司的負責人為主司，設三位副手為侍中。
再下還有各級官員，多數根據所辦職務稱唿。
尚書職級一品、侍郎二品、主司三品、侍中四品……一般隻有三品以上職級官員才能進入乾元殿上朝。
值得一提的是天樞閣閣輔不在此列。閣輔們已經無需職級來評定待遇，均是以國士待之，特權尤多。
地方官與各邊軍、城戍軍又有另一套說法。
……
潘英額頭有些許冷汗冒出，眾人的注視讓他有些緊張。畢竟整個大殿除去伺候人的太監宮女外，就屬他地位最低。
“各位大人都知道戶部每年收納諸多國外貢品，乃至接觸很多他國商隊。
書信中內容我暫且不做評價，隻觀其紙。
這七封書信中，有兩封是還未寄出的，一封是寄出去了的，另三封是迴信，還有一封未知。
這寄出去的，與未寄出的書信……雖然是從不知名小作坊甚至自己製作的。但是一摸其材料質感，就知道是上京附近產的，原材料而言上京獨有的柔冷樹皮質地柔軟順滑，且帶有獨特香味。
這三封寄迴的信乍一看似乎質地一樣，不過微臣每年要與諸多假貨打交道，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
其香味幹澀，質地略顯綿稠。
若非仿造則定為北方雪原世界所用！這種紙到了溫度極低時刻會幹硬無比，不便寫作，北方習慣烘烤之後再書寫，其香味就會幹澀，質地也會變化。而符合情況的隻有北方的雪國與聖羅蘭國！”
潘英從一開始的緊張到後麵侃侃而談，言辭鑿鑿，似乎自己發現了真相。
“再結合宋總管他們審訊結果，沈家之人曾聽見沈春寒提起自己有一個妹妹……而這個妹妹就在聖羅蘭國。
由此可見，這個“妹妹”隻是沈春寒的一個借口。用來掩飾自己寄信等事，實際上是他在聖羅蘭國的接頭人！”
楊慎都開始有點兒佩服這家夥的腦洞了……
皇後似乎懶得說話，站在其身後宮女開口，聲如百靈：
“其中六封書信是在上京一處破道觀找到的。沈春寒的下屬說他曾去過那地方，至於這一封未知的信嗎……是左副總管在走進沈家後從火堆裏搶出來的半篇……”
……
“卑職正待請罪！”一魁梧男子從右側走出。
“沈春寒是通過我推薦任命的總司，同樣是我的直係下屬……實難贖罪，願辭去鎮妖司副總管、司尊一職，自斷一臂向殿下請罪！”
這虎背蜂腰的男子步態從容，仿佛要“斷”的不是自己的手臂。
原來他就是號稱大榮“天刀”的男子，鎮妖司司尊——左庭軒。
一柄天刀，壓盡天下賊寇妖魔。
三分刀光，破滅世間魑魅魍魎。
楊慎在記憶中搜尋著此人的信息。
……
華西樓雖然明麵上兼任著鎮妖司、欽天衛的統領。實際上鎮妖司的掌管者是左庭軒，欽天衛的掌管者是聶羅衣。
鎮妖司與欽天衛都不是太監，隻是隸屬於內務府，而華西樓作為內務府二把手兼任管理。
左庭軒話畢，見皇後閉目不言。
他左手捏住右肩，沉重的唿吸猶如大地在脈動，一瞬間竟直接將自己的右手從肩膀處整個兒卸下來！
這個方臉高大漢子此刻眉間漢流如注，屏著唿吸……肩膀斷裂處竟然沒有一滴血流下！
竟是直接用強大的肉體和“氣”封住了傷口！防止血液流出……
楊慎看得心都是一顫，此人如此堅忍……直接扯掉了自己的右手，多大的力氣與忍耐力！
看來以後左庭軒直接變成“左手軒”了……
直到那雙虎目看向自己，楊慎連忙收起驚愕。大丈夫者要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驚擾了太後、皇後、諸位大人，卑職意已決，還請殿下原諒，太後、皇後恩準……”
左庭軒封住右手和肩膀，防止血液弄髒無極殿。
對於他這種境界的人來說，內在氣的修為達到一定程度，化腐朽為神奇。
斷一隻右臂雖然對實力有所影響，一段時間習慣後就不會影響實力發揮。
無極殿中，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左庭軒一人跪在台階之下等候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