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裏的氣氛有些詭異。


    陸青枝帶著小東坐在右邊那一排椅子上,周聿琛坐在小東身邊,正好跟龐俊麵對麵。


    幾日不見,龐俊這個渾身皮鞋、皮夾克的潮流青年一下子變成了喪家之犬,左臉上有一道結痂的傷疤,眼睛下麵掛著濃濃的黑眼圈,神情憔悴,衣服也皺得跟鹹菜一樣。


    褪去了包裝和供銷社社長家公子這個光環,他看起來跟鄉下的男青年沒什麽區別。


    瞧見陸青枝三人,尤其是周聿琛時,他縮了縮脖子,低垂著頭跟個鵪鶉似的,明顯是前幾天被打怕了。


    他不找事,陸青枝自然也不會搭理他這種糊塗蛋,將目光投降車外。


    這一看就發現了不得了的事,龐國強兩口子還有龐招娣並一個年輕女人騎著自行車與吉普車擦肩而過。


    陸青枝迴頭看了一眼毫無所覺的龐俊,欲言又止。


    “有事?”周聿琛察覺到她的異樣,詢問道。


    陸青枝連忙搖頭:“沒有。”


    一路無話,直到進城,吉普車要去市公安局,就在路邊將他們放了下來。


    等看不到車子的蹤影了,陸青枝才問:“龐家人不知道龐俊今天要被移交給市局?我剛才在路上看到他們騎自行車往軍區的方向去了。”


    周聿琛目光微冷:“隨他們。”


    他們當他和肖政委的話是在放屁,那就由他們去。


    陸青枝明白龐家人要白跑了,不由有些唏噓:“沒想到龐俊對張清瑤竟如此死心塌地。”


    父母親戚輪番上陣,怎麽勸說,他都不肯開口,真不知道張清瑤給他喝了什麽迷魂湯。


    周聿琛淡淡地說:“昨天他差點鬆口,被那個韓愛華闖進關押室破壞了。”


    陸青枝吃了一驚:“韓愛華把張清瑤割腕自殺的事告訴了他?”


    “嗯。”周聿琛點頭。


    陸青枝感覺不可思議:“這韓愛華是不是瘋了?她這樣要受處分吧?”


    “她和昨天當值的人全部記大過。”提起這事,周聿琛神情淡淡的。


    陸青枝震驚又無語:“一個龐俊,又來一個韓愛華,他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這可是事關前程的大事,在這個年代,檔案上一旦有了汙點,這輩子基本上都跟升職加薪無緣了。


    張清瑤還真是個禍害,誰靠近她都準沒好事,莫非這就是所謂的女主體質?


    陸青枝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很是慶幸張清瑤去藏區了,不然陸青枝還真擔心哪天又要被她禍害。


    “很冷嗎?”周聿琛察覺到陸青枝輕顫了下,問道。


    陸青枝連忙搖頭:“沒有。對了,你打算去哪兒?”


    “百貨商場。”周聿琛答道。


    陸青枝想了想說:“我要去農技站買點種子,順便還書,跟百貨商場是兩個方向,要不咱們分頭行動,你跟小東去百貨商場,我去農技站吧?迴頭在汽車站匯合。”


    “不用,一起。”周聿琛拒絕,拿著她沉甸甸的布袋問道,“農技站哪個方向?”


    陸青枝連忙指了指西邊的方向:“往這裏走,有點遠。”


    “坐公交?”周聿琛迴頭看她。


    陸青枝趕緊拒絕:“不要,這公交一小時一趟,要等好久,而且人特別多,我能行,就是怕小東走不動。”


    周聿琛單手抱起小東:“沒事,我抱他。”


    小東坐在他的胳膊上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陸青枝看了好幾眼,這臂力可真好,羨慕。


    走了快半個小時總算是到了農技站,可惜徐皓出差了,不在農技站。


    不過他臨走時交代了一個關係比較好的同事,托他將種子交給陸青枝。


    “陸同誌,這是你要的華東24號種子,因為是從日本進口的,數量很少,隻有二十顆種子,還有這種是徐皓幫你從朋友那要到的蘇聯3號西瓜種子,果皮脆薄,瓜圓體型小,最後這種是我們本地西瓜種子,皮厚瓤有點白,但個頭大。”


    陸青枝沒想到徐皓還幫她弄到了蘇聯3號,激動極了:“謝謝,請你替我謝謝徐皓同誌。這是借徐皓同誌的書,有一本封麵不小心弄壞了,我用膠布粘了一下有些難看,請您代我向他說聲對不起。另外,這是一本我看了他的書後做的筆記,勞煩您幫我一並轉交給他。”


    這本筆記是陸青枝整合了後世學到的農學知識,對徐皓給她的書上的內容做了一些補充,算是對徐皓借她書的報答。


    同事接了書,答應幫忙轉告。


    陸青枝再次謝過對方,拿著種子雀躍地出了農技站。


    周聿琛帶著小東站在馬路對麵的梧桐樹下,遠遠地就看到陸青枝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小鐵盒子踏著碧綠的台階而下,斑駁的陽光從嫩綠的葉間縫隙撒下來,俏皮地在她臉上飛舞,落到她的眼睛裏,仿若天上璀璨的繁星。


    繁星看到他們,宛如落入人間的精靈,莞爾一笑,衝他們遙遙招手:“周團,小東,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周聿琛眼底閃過一抹不悅,目光落到鐵盒子上:“事情辦妥了?”


    陸青枝晃了晃手裏的鐵盒子,興奮地說:“嗯,已經辦好了,咱們去百貨大樓吧。”


    “走吧。”周聿琛抱起小東。


    三人掉頭,往百貨大樓的方向走去,途中不可避免地經過了“公私合營獨家飯店”。


    陸青枝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店內的杜紹軍看到她和她身邊抱著小東穿著軍裝的周聿琛,猶豫了兩秒,連忙跑了出來,從後麵叫住了她:“陸同誌,陸同誌……”


    陸青枝本來不想搭理他的,但周聿琛停下了腳步迴頭看了看杜紹軍,又看了看麵色難看的陸青枝:“有過節?”


    陸青枝做出個一言難盡的表情:“杜紅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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