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翩枝慣性前傾,整個人往前倒去,瞳孔驟然放大。


    她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便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一股清冷的雪後鬆木在她鼻尖縈繞不去。


    沈翩枝輕輕抬眸,對上蕭沉淵墨黑如寒潭的雙眸,剛想道謝,便見他淡淡地開口:“王妃這麽急著向本王投懷送抱呢?”


    尚存的一絲好感在沈翩枝的心底慢慢消失殆盡。


    她微抿了抿唇角,坐直了身子,輕聲道:“多謝王爺。”


    坐在馬車前室的寒夜聽到他們的對話,整個人都懵了。


    這都何時了,王爺和王妃竟然還有心情談情說愛。


    準確來說是王爺一廂情願。


    王妃都沒正麵迴答王爺的話。


    但他也隻敢在心裏嘀咕了,不敢把這些話拿到明麵上說。


    畢竟王爺發飆起來,可真會把他的頭給擰掉。


    半晌,蕭沉淵掀開車簾子,冷眼掃了過去,“何事?”


    “前方有一個小孩躺在地上,生死未卜。”寒夜道。


    蕭沉淵遞給了寒夜一個眼神,他立即跳下馬車,提步往小孩走去。


    小孩衣衫襤褸地躺在滿是碎石子的地麵,臉上髒兮兮的,且還透著幾分病態的蒼白。


    寒夜蹲了下來,伸手探了探他的唿吸,立刻道:“迴王爺,他尚有氣息,是否把他帶迴來救治?”


    沈翩枝也通過窗牗看到了可憐無助的小孩,眉眼一動,軟著嗓音道:“王爺,他看著怪可憐的,把他帶到馬車上醫治吧?”


    “你是在求我?”蕭沉淵神色淡淡地看著沈翩枝,看不出任何情緒。


    沈翩枝心頭一緊,但還是點了點頭,“對,我在求王爺。”


    “我若答應你,我有何好處?”蕭沉淵幽幽開口。


    沈翩枝辨別不出蕭沉淵話裏的意味,深吸口氣,低聲問道:“王爺想我如何,我便如何。”


    “如此你便先欠我一個條件吧。”


    沈翩枝微愣,應承了下來,“好。”


    寒夜將小孩抱進了馬車裏安置好。


    且讓隨行的溫太醫過去照顧他。


    小插曲一過,馬車繼續往西國前行。


    遲非晚發現小孩被抱進溫太醫的馬車,低聲道:“我去看看那小孩如何了。”


    段亦安拉住了她的手腕,微皺了皺眉心,語氣凝重,“溫太醫在看著呢,你不必過去一趟。”


    遲非晚道:“枝枝肯定也很擔心他的傷勢,隻不過枝枝過不去而已,既如此,我便更要過去看一眼了。”


    聞此,段亦安也不再阻攔,而是與她一起過去。


    他們趕過去的時候,溫太醫正在搶救小孩。


    遲非晚眉心一跳,眸裏跳動著兩簇擔憂,“溫太醫,可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


    “不用。”溫太醫頭也沒迴。


    遲非晚能看出小孩的唿吸很微弱,似乎下一秒就會一命嗚唿。


    她的心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小孩的心跳總算恢複平穩了。


    溫太醫暗鬆了口氣,“他無礙了。”


    遲非晚拉開小孩的衣服,眼前露出一條傷痕累累的胳膊,新舊傷疤縱橫交錯,觸目驚心。


    她心頭掠起一陣巨浪,聲音也不由顫了一下,“他身上竟有這麽多傷口,顯然是鞭子所致的,誰這麽心狠手辣,連一個小孩也要虐待!”


    溫太醫麵露愁容,無奈歎了口氣,“若非這小男孩尚存求生意誌,怕是沒法救迴來了。”


    遲非晚垂在兩側的拳頭微微攥緊,打心底恨極了動手之人。


    段亦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給予無聲的安慰。


    溫太醫道:“我且去煮藥,你們幫我看好他。”


    “好。”遲非晚應了下來。


    溫太醫去其他馬車煮藥,隻餘他們三人留在此輛馬車內。


    小孩額間滲出一層薄薄的汗珠,拚命地搖著頭,嘴裏還在喃喃自語。


    遲非晚將耳朵湊了過去,這才堪堪將他的話聽進去,“不要……不要打我……”


    段亦安疑惑道:“他在說什麽?”


    “你且來聽一下吧。”遲非晚眸色黯淡無光,她實在是說不出口。


    真的太過於揪心了。


    段亦安也將耳朵湊近他的唇邊,不出一瞬,臉色頓時變了幾分,“他人的虐待已經給他留下了極大的陰影。”


    “別讓我找到他,我就會讓他碎屍萬段!”遲非晚憤憤不平。


    馬車行駛將近五日,才到達了西國邊境。


    他們找了一個客棧住下。


    沈翩枝總算找到時間去看小孩了。


    隻是她剛到廂房門口,便看見遲非晚從裏麵出來,且臉色看上去不佳。


    沈翩枝腳步微頓,拉住她的手腕,輕聲道:“晚晚,發生何事了?”


    說完,沈翩枝往廂房裏麵看了一眼。


    小男孩雙手抱膝地坐在角落裏,眼神空洞且透著幾分憂鬱之色。


    遲非晚拉著沈翩枝去了其他廂房。


    待門關上,沈翩枝才緩緩出聲:“他不願與你交流?”


    “自從他醒來後便把自己封閉起來,話也不願說,東西也不願吃,孤僻得很。”遲非晚頓了一下,道,“我和段亦安什麽法子都用過了,還是沒能成功開導他。”


    沈翩枝覺得解鈴還須係鈴人。


    得知道他受到了什麽遭遇,才好開導他。


    遲非晚發現沈翩枝緘默不言,話鋒一轉,“枝枝,是蕭沉淵不讓你來找我吧?”


    這五日裏,她可見不到枝枝的身影。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傑作。


    蕭沉淵當真是恨透了她。


    同樣的,她也恨極了蕭沉淵,完全把他當作仇人。


    沈翩枝在遲非晚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遲非晚眸色深沉近墨,裏頭還蔓出絲縷怒氣,“我就知道!”


    沈翩枝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展唇淺笑,“不要被他氣到,不值當。”


    遲非晚硬生生將怒氣咽了下去,“好,聽你的。”


    沈翩枝默了一瞬,道:“我去勸勸他吧。”


    遲非晚到底是沒阻攔,任由她去了。


    沈翩枝來到小孩的身旁蹲了下來,眼神帶著溫情,“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男孩緩慢抬眸看她,沒有想要開口的跡象。


    沈翩枝眉眼爬上一抹笑意,莞爾一笑道:


    “我叫沈翩枝,不是來勸你進食的,而是來與你交個朋友的,不知我是否有幸成為你的好朋友?”


    小男孩眸裏含著警惕,隻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眸。


    曆經五天,他身上的傷痕已然結了痂,隻是痕跡未散,這像是一個枷鎖,永遠將他困於鐵籠。


    他也不敢握住外人遞來的枝幹,生怕邁出一步,便會摔下萬丈深淵。


    沈翩枝的耐心非同尋常,她湊近小男孩,笑道:


    “你怕我是壞人嗎?雖說不能以貌取人,但你可以將這句話用在我的身上,我看著就挺善良的,不會騙你。”


    為了能拉小男孩一把,沈翩枝也算是豁出去了。


    小男孩身軀微怔,再次抬頭看向沈翩枝。


    望著她眼眸裏含著無盡的笑意,他竟然鬼使神差地開口:“我叫向臣聿。”


    “向臣聿?”沈翩枝麵色稍喜,“很悅耳動聽的名字。”


    向臣聿身軀微僵,緩緩低下了頭。


    沈翩枝眉眼彎了彎,柔聲道:


    “聿寓意為開朗陽光,無論你陷於何種境地,隻要你伸手抓住那一縷光,定會朽木生花,生生不息。”


    陽光在臣聿心中蔓延開來,頹廢於沉靜中被陽光擊碎,消散於世間。


    他清澈的雙眸似在閃著亮光,心中掀起一陣滔天駭浪,動了動唇,“謝謝你,姐姐。”


    向臣聿不過剛及束發之年,與芳齡二八的沈翩枝相差不大。


    但他既然這麽叫了,沈翩枝也坦然接受,勾唇輕笑,“你若是要謝我,便把桌上的粥喝了。”


    向臣聿乖巧點頭,緩慢站起。


    沈翩枝替他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而後抬了抬眸,“去吧。”


    向臣聿已經幾天沒進食,吃起來有些狼吞虎咽。


    沈翩枝不由勾了勾唇。


    她不費吹灰之力讓他有了求生意誌,突然間還挺自豪的。


    遲非晚進來看到眼前情形,心中巨震撼,“枝枝,你是怎麽勸動這小孩的?”


    她這幾天幾乎把嘴皮子都說破了,都沒人勸動他!


    枝枝來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把人給勸好了?


    這顯得她幾天的努力像一個天大的笑話啊!


    向臣聿動作一頓,不滿道:“我叫向臣聿,不是小孩。”


    “你起初又沒跟我說你的名字,我隻能如此稱唿你啊。”遲非晚撇了撇嘴,不悅道,“況且你就算比我小一天,也是小孩。”


    向臣聿將碗擱下,極具攻擊性的目光直直掃向遲非晚,出聲警告,“我不喜別人喊我小孩!”


    “那我偏要喊。”遲非晚吐了吐舌頭,故意喊了幾聲,“小孩小孩小孩。”


    向臣聿唇線緊繃,眸裏染上幾分慍色,邁步跑向遲非晚,“那就休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遲非晚黛眉微蹙,“喲,還想與姐姐比武呢?”


    此話一落,向臣聿便騰空而起,左腿掃過桌麵,碗直直朝著遲非晚飛去。


    遲非晚動作靈敏地躲了過去,碗與她的青絲擦過,砸在地上,幾近碎成齏粉。


    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遲非晚透亮的眸子染上怒意,“你來真的是吧?行,那你也別怪我不手下留情!”


    話落,遲非晚摸出隨身攜帶的匕首,朝著向臣聿刺去。


    還未等沈翩枝反應過來,他們就進入了搏鬥當中。


    沈翩枝看著他們勢均力敵,擔心兩人會因此受傷,忙道:“你們別打了,有事好好說。”


    他們充耳不聞,仍投身於搏鬥當中。


    向臣聿雖然赤手空拳,但也沒讓手持匕首的遲非晚占到半分便宜。


    不知道過了多久,遲非晚氣昏了頭,動作愈發激進,往死裏刺向臣聿。


    向臣聿一一躲了過去,並且發出反擊。


    沈翩枝一直在旁邊讓他們別打了,嗓子也染上幾分喑啞。


    她急得雙眸通紅,也不敢衝上去將他們分開,隻能在一旁幹著急。


    正當沈翩枝欲開口之時,一把匕首朝著自己飛了過來。


    遲非晚驚唿出聲:“枝枝,快躲開!”


    沉浸於鬥毆的向臣聿臉色一變,立刻騰空而起,撲向沈翩枝。


    沈翩枝腦袋轟地一下,鬢邊不由生出冷汗,她想躲開,卻不曾想雙腿軟了下來,走不動道。


    她這才深刻地體會到,原來人在害怕之時真的會雙腿發軟。


    在此之前,她還覺得很荒謬呢。


    直至自己親身經曆了才相信。


    眼看著匕首要刺在沈翩枝身上,遲非晚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她跟隨著向臣聿一起跑了過去。


    沈翩枝嚇得閉上雙眼,原以為會感到身上傳來疼痛。


    未曾想一點不適感都沒有。


    她好奇地睜開了雙眼。


    竟然瞧見蕭沉淵正擋在她的麵前,徒手抓住了匕首。


    鋒利的匕首劃傷他的掌心,鮮血如斷了線的風箏,源源不斷地往外湧出。


    沈翩枝唿吸一滯,邁步上前,“王爺,你怎樣了?”


    隻是她話語未落,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往蕭沉淵的身上倒去。


    蕭沉淵騰出另一隻手緊緊摟住她的腰身,將她攬入懷裏,眼眸微眯,“王妃這就被嚇得走不動道了?”


    他語氣不冷不熱,叫沈翩枝聽不出其中的意外。


    淡淡的清香縈繞在沈翩枝鼻尖,她掙紮著從他懷裏出來。


    蕭沉淵緊緊扣住她纖細的腰肢,神色冷峻,眸底盡是慍色,“既知道他們在搏鬥,你為何還在現場?嫌自己命太長了?”


    沈翩枝動了動唇,“我想阻止他們……”


    蕭沉淵冷笑,“他們若想三更死,你豈能將他們留至五更?”


    沈翩枝頓時啞言。


    遲非晚垂下眼眸,遮住其中的愧疚之意,“對不起,枝枝。”


    她不敢想象,若是蕭沉淵沒出現,枝枝會陷入何種境地……


    恐怕她也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


    向臣聿本想將沈翩枝拉開,卻沒想被剛進來的蕭沉淵搶先一步。


    他心裏雖憤憤不平,但還是低聲對沈翩枝道:“姐姐,對不住,我不該與她起爭執,更不該刀光劍影。”


    沈翩枝仍是心有餘悸,可瞧見他們自責的神色,於心不忍地擺了擺手,“這與你們無關,是我沒有往安全的地方跑。”


    話音未落,蕭沉淵單手將她撈了起來,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沈翩枝驚唿出聲,“蕭沉淵,你抱我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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