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玲一頓,便不說話了。


    蒼和見此,卻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烙鐵,看著楚玲。


    “罷了,總歸這些事你知曉與否都沒什麽大礙,畢竟,不會開口的人自然不能泄露什麽。”


    楚玲不語,隻是蹙眉靜靜等待著眼前這個叫蒼和的人將事情原委相告。


    “你家殿下應該沒有同你說過,他認識了大禹皇孫吧?”蒼和說著,目光落在楚玲的臉上。


    楚玲沒有迴答蒼和的話,隻是眉心忍不住動了動。


    蒼和見狀一笑。


    這些細微末節的表情,又怎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如此,那你家殿下也沒有告訴過你,你們大成的那位將軍的死,同他有關吧?”


    蒼和此話一出,楚玲的臉色頓時變了。


    殿下他?不······不可能!


    看著楚玲難以置信的麵容,蒼和嘴角的笑容卻是越發惑人。


    “如果我告訴你,是你們殿下同他母家聯手,派人謀殺了那位赫赫有名的上將軍,你又是否會相信呢?”蒼和說著,湊近了楚玲麵前。


    離得越近,蒼和那叫人看了覺得心驚的美貌也越發顯得迫人。


    楚玲微微垂眸,不知為何竟有些不敢看他。


    蒼和輕輕一笑,“你、你們殿下,還有我大禹那頭腦簡單的父王和皇祖父,在我看來,都一樣蠢。”


    楚玲聽了這話,眼裏的驚詫更是快溢出眼眶來。


    這個叫蒼和的男子方才說什麽——大禹的父王和皇祖父?


    所以······所以這人是······


    “你究竟是誰!”楚玲再也忍不住,大聲質問。


    蒼和輕笑出聲。


    “終於沉不住氣了?我還以為,你算是個蠢笨裏頭聰明的,誰知還是一樣的凡俗,”蒼和說著,又撿起火盆裏的烙鐵。


    “我呀,是大禹的皇孫蒼和,而你們的好將軍李盡,正是我族親的哥哥——大禹真正的皇長孫。”


    楚玲嘴唇微張,一時啞然。


    “是我,放出消息引來了所有人;是我,暗裏借用商貿關係,結識了你們殿下;也是我,知道你們殿下那可笑卑微的心意後,給他出了一個小小的主意。我一直都知道,我那好哥哥在這裏。”


    蒼和的眼神裏,藏著一股近乎癲狂的光芒,像是自己口中所說的一切,不過都是一個玩笑。


    楚玲聽得半懵,其中有些事聽明白了,有些事卻不太理解。


    譬如什麽是他放出消息引來所有人,這個大禹皇孫放出的究竟是什麽消息,又究竟引來了什麽人。


    楚玲腦子一片渾濁,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叫她這個平日裏隻知服侍主子的婢女招架不住。


    蒼和一臉笑容地接著道:“我實在是沒想到,我放任他平安度過的這些年,他竟連同我相提並論的資格都沒有,就這樣默默消失了,可笑我還挺期待與他交手一番。”


    蒼和口中的他,楚玲不知道指的是誰,可聽著卻不像是衝著殿下。


    這時候,就聽蒼和又道:“如此看來,天意讓我早日一統天下呀。”


    楚玲又是一愣。


    一統天下?


    這是何等狂悖之言,就連先世開疆的太祖也不敢說出這等話來。


    可眼前這個年輕的男子,這個自稱大禹皇孫的人,就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此人,究竟是狂妄到了何等地步?


    “我口中所言,你們凡夫俗子自然覺得難以置信,隻是,我不需要你們凡俗之人的理解,你說對嗎,言卻?”蒼和看著楚玲的模樣,卻毫不在意一般,轉而問起一旁的屬下。


    言卻冷著一張臉,微微頷首,“是。”


    “所以——”楚玲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顫抖。


    若說方才她還隻是覺著,眼前不過又是一個爭名逐利之人,可到了如今她才明白,這個人就是個瘋子。


    “你今日能告訴我這麽多,是因為,我馬上就要永遠閉嘴了是嗎?”楚玲看著蒼和手上的烙鐵,問。


    蒼和又迴頭看向楚玲,順著楚玲的目光瞥了一眼手中的烙鐵,卻驀地一笑。


    “這麽殘忍的手段,我可不喜歡,”蒼和說著,將烙鐵舉起。


    楚玲見狀立刻閉眼。


    總歸都是一死,她除了咬牙又能如何。


    隻是,眼前人的狼子野心,殿下怕是不會知曉了。


    可等了半晌,卻沒覺著那烙鐵落在了自己身上。


    再睜眼看時,卻瞧見蒼和正拿了那烙鐵印在了桌上的紙上。


    楚玲頓時愣住。


    就見蒼和又將烙鐵放下,將桌上的紙舉了起來,“小丫頭,你覺得如何?”


    紙上,烙鐵印下的地方都成了灰燼,卻正好燃成了一支梅花的圖樣。


    “梅花襯寒冬,煞是應景。”


    蒼和語氣溫柔,眼神也很溫柔,這樣靜靜看著紙上的梅花,任誰都覺著眼前之人純善無比。


    陸觀瀾何時迴的陸府,陸府上下如今自然無人知曉。


    陸秉言如今被貶,卻依舊要忙著封王禮之事,陸經竹被禁足,身邊除了萍兒再無旁人陪侍左右,也沒了心思再去監視陸觀瀾。


    周素素自打宋月梅走後,每日都還算安分守己,也盡心盡力地管教著兩個女兒,生怕沾染上陸觀瀾的什麽事。


    陸華生越發不愛迴府,更是索性在書院旁找個個院子住下。聽說了陸經竹的事後,也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王家雖與陸秉言定親,可瞧著陸家如今不複從前,怕王家被牽連的王大夫人便有了想退婚的意思。可王尚書卻說,此事乃是皇帝賜婚,換做從前,倒是還有得說,可如今若是敢推拒,那便是抗旨了,故此,王大夫人也隻能每日拿辱罵為難王沁兒撒氣。


    兩日後,初語從外頭帶來消息,說趙管家在迴鄉途中被搶了,還被打折了雙腿,好容易被兒子夫人帶迴家中,沒到一天就撐不下去死了。


    陸觀瀾聽了這事,也隻是淡淡地點點頭,手裏作畫的筆卻並未停下。


    阿梨這才明白,當時小姐為何要說那番話。


    直到手中的畫作好後,陸觀瀾這才抬起頭,看了看窗外。


    趙管家的事,的確是她做的,隻不過她是所請去的人是師兄。


    報酬便是用於打發趙管家的那些金子。


    她沒有吩咐師兄應該如何處置,也沒說要了趙管家的命。


    畢竟,趙管家隻是貪婪,罪不至死。


    可她的這位寶貝師兄也實在下手狠了些,搶了人家的金子,還把人打殘。


    這樣冰天雪地的,沒了盤纏,一時間又沒法迴京再同她討,也隻能這樣沒錢看大夫的拖著。


    正想著,就聽初語又道:“奇怪的是,從前咱們不是給了那趙管家不少好處?怎麽就能一點兒積蓄都沒了?”


    阿梨聽了道:“你是不知道,趙管家那兒子也是個不省事的,平日裏好吃懶做的又愛去賭坊,饒是再多的銀子,也不夠啊。”


    這時候,就聽初語又道:“說來也挺慘的,咱們派去的人還說,那趙管家前腳剛走,自己家裏頭那婆子就攬了外人進來,看樣子,是早有的事兒。”


    阿梨聞言也是一陣唏噓,“如此說來,倒有可能是那趙管家的夫人不肯拿錢給趙管家醫治,這才叫趙管家病死了吧?”


    二人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著。


    陸觀瀾卻一直一言不發。


    這一世,她也未曾親手害死過任何人。


    雖然這些人或多或少都與她所做之事有關,饒是她雙手未曾染上血腥,可這些人到底因她而死。


    她忽然明白了母親為何想讓她放下仇恨,不想讓她活在過去的仇恨裏。


    以前她不是很能明白。


    她隻是覺著,憑什麽都是活一次,她卻一定要受人欺淩,被人侮辱委曲求全地活著。


    她拿迴來的,不過都是自己的東西,她所做的,也不過是把從前那些人對她做的還迴去。


    直到後來許多人在她身邊來來去去,她才忽然覺著,除了心底的仇恨,還有很多她迷戀又歡喜的事。


    她不用非得去做些什麽,當她覺著無能為力的時候,隻需要看著這些人便是。


    這些人,終會因為貪念、欲望、權勢,自取滅亡。


    譬如宋月梅,譬如趙管家。


    或許他們的立場上,覺著他們自己從未做錯過任何事,可是,因為貪欲過甚,他們都被自己的欲望,自己最親近之人害死了。


    宋月梅實則是死在了自己親女兒陸經竹的手上,趙管家實則是死在自己夫人手上。


    而她,一直以來,不過都是推波助瀾的看客。


    所以這個時候她才明白,比起賭上一切地深陷其中,隻要過好自己的日子,那才是最好的報複。


    初語和阿梨說了半晌,也不見自家小姐發話,二人相繼迴頭一看,就見自家小姐又在發愣。


    初語白眼一翻,道:“這長孫殿下死了您如此也就罷了,如今人活著迴來了,您還整日發什麽愣啊。”


    陸觀瀾迴過神看向初語。


    “讓你準備的上好棺木,你可準備好了?”陸觀瀾問。


    初語撓撓頭,一撇嘴道:“壽材店的工匠不也得現做嘛,人已經連夜趕工了,估摸著,明日就能取到。”


    陸觀瀾點點頭。


    初語卻忽然湊近陸觀瀾身旁,低聲問:“隻是——奴婢有些好奇您忽然要棺材做什麽,難不成······是打算送陸經竹歸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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