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陸觀瀾正從暖烘烘的屋子裏睜開眼時,抬眼便瞧見院子外頭好似裹上一層銀霜。


    下雪了?


    這時候阿梨又端了火盆進來,瞧見陸觀瀾掀開床幃起身,便立刻上前伺候。


    瞧陸觀瀾的眼神望著窗外有些癡愣,阿梨便笑道,“昨兒夜裏便下起來了,奴婢也是一早起身才瞧見,待小姐用過早膳,奴婢給小姐備上厚衣裳再出去賞雪吧。”


    陸觀瀾不置可否。


    “外頭真冷。”


    初語也剛練完劍迴來,一進屋子瞧見房裏的三個火盆,不由咋舌,“這三個火盆,放尋常人家的小屋子裏,還不得熏死人。”


    阿梨正給陸觀瀾更衣,聞言扭頭瞪了初語一眼,“怕熏還來這兒待著做什麽,還不去催催小廚房?”


    初語一聳肩膀,“這不是,隻有小姐屋子裏才暖和嘛。”


    陸觀瀾微微一笑,道:“怎的,我院兒裏何時克扣了你們炭火?”


    初語連忙擺手,“沒有沒有。”


    陸觀瀾聞言一笑,迴頭看了看屋裏的火盆。


    三個火盆,的確是太多了。


    前世這個時候她被凍得不行,就好似為了彌補前世一般,這一世的冬天,她是一點兒凍都不想受。


    用過熱氣騰騰的早膳後,陸觀瀾便想去園子裏賞雪。


    剛讓阿梨拿來大氅披上,腳才踏出屋門,卻見趙管家匆匆忙忙地趕來。


    瞧見趙管家來了,陸觀瀾神色間倒並未有什麽變化,隻是收迴了才將踏出門的腳,道:“趙管家這是何事?”


    這漫天飄雪的冬日裏,趙管家額上竟滲出些許汗來,衝著陸觀瀾微一頷首,便道:“大小姐,宮裏來了旨意,說······說是有急事尋您,讓您盡快趕去。”


    “宮裏?”陸觀瀾眉頭一皺,眼神古怪地看著趙管家。


    趙管家抬手拭了拭汗,點頭道:“是,是——皇後娘娘宮裏來的人。”


    陸觀瀾這才一愣,隨即道:“來的是誰?”


    趙管家道:“是從前來過咱們府上的嶽嬤嬤。”


    一聽來人是嶽嬤嬤,陸觀瀾心中徒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來的若是明公公,那便該是明麵兒上的什麽事兒,來的若不是皇後的近身內侍,她也覺著沒什麽大事。


    可這來的是嶽嬤嬤——


    她便實在有些擔心了。


    是皇後遇上了什麽事,才這樣急急的召她入宮?還是說······旁的什麽?


    再來不及多想,陸觀瀾便立刻問趙管家:“嶽嬤嬤人在何處?”


    趙管家道:“在前廳候著呢,今兒老爺早朝後便傳信兒說在外頭忙著,今兒晚些時候迴來,這不,瞧見宮裏來人,便立刻來稟報你了。”


    陸觀瀾沒有理會趙管家的邀功,立刻迴頭衝阿梨道:“你去把初語叫迴來,讓她在宮門外等我便是,你就不用跟著我了。”


    方才用早膳時,她便讓初語去私宅替自己給孫嬤嬤傳個信。原本是想讓初語帶話,好叫孫嬤嬤遣人走一趟醫仙族的。


    如今看來,須得幾日了。


    阿梨雖見自家小姐麵色不好,心裏擔憂,可又不得不按照吩咐去做,便隻得頷首點頭:“奴婢這就去。”


    說著,便立刻出了院子。


    陸觀瀾這時候扭頭看向趙管家,“這件事,恐怕我那二妹妹也知道了吧?”


    趙管家聞言一愣,隨即臉上又堆起笑容,“大小姐這話什麽意思,小的不明白。”


    陸觀瀾不語,隻是抬腳踏出門去,腳步急促。


    墨園。


    陸經竹手裏正捧著湯婆子看著雪,見著萍兒迴來,便道:“陸觀瀾可是去了?”


    萍兒點頭道:“是,趙管家一去稟報,大小姐便立刻去前廳了。”


    陸經竹聞言冷笑一聲,“你說,皇後此番突然召見,為的是什麽?”


    萍兒道:“總歸不會是賜婚,再說了,皇後娘娘同雲嬪娘娘曆來不對付,就算真是關於婚嫁,皇後娘娘也做不得了三殿下的主。”


    陸經竹聞言眉頭一皺,“廢話!”


    萍兒被這聲喝得連忙垂下頭。


    就聽陸經竹又道:“陸觀瀾如今還未用真麵目示人,天家又豈能看得上她。”


    萍兒沒敢抬頭,隻是點頭附和,“小姐說得是,是奴婢蠢笨,沒想到這個。”


    “不過,這趙管家倒是個懂事的,”陸經竹微微一笑。


    雖說趙管家從前受了陸觀瀾的不少好處,可到底在這府中若是太過親近誰,另一方一旦得勢,吃虧的便是跟在從前那人身邊之人。


    如今眼看著自己得了父親的愛護看重,這趙管家也便知道見風使舵了。


    聽見陸經竹的語氣,看樣子心情好了些,萍兒這才又緩緩抬起頭,問道:“那此事可要稟報老爺?”


    陸經竹笑了笑,“宮裏召見這麽大的事兒,難道咱們不說,父親就不會知道?”


    她如今隻是好奇,這皇後讓陸觀瀾入宮究竟是做什麽。


    若是為了賞雪宴,那她便省了許多事了。


    陸觀瀾到前廳時,果真瞧見嶽嬤嬤正等著。


    瞧見嶽嬤嬤麵色也頗有些急切,陸觀瀾心中便更是拿不準。


    難不成真是發生了什麽事兒?


    嶽嬤嬤瞧見陸觀瀾終於來了,忙上前朝著陸觀瀾行禮,“陸大小姐,快隨奴婢入宮吧,皇後娘娘正等著您呢。”


    來不及多問,陸觀瀾便跟著嶽嬤嬤出了府。


    府外停著宮裏的馬車,這迴嶽嬤嬤卻是沒有在車外隨行,而是上了後頭一輛小一些的馬車。


    瞧見這番趕路的陣勢,陸觀瀾便越發覺著心中沒底。


    一路入宮,再到嘉祁宮門口,都沒等通報,嶽嬤嬤便帶著陸觀瀾徑直入了殿。


    一入殿中,就見皇後正扶額垂眼端坐於上。


    嶽嬤嬤並未跟進來,依舊守在殿外,未免被人打擾。


    陸觀瀾上前,朝著皇後行跪拜禮,道:“民女陸觀瀾見過皇後娘娘。”


    皇後頓時抬眼,直直看向陸觀瀾。


    此刻的皇後眼眶微紅,甚至還能看得出眼角的絲絲淚痕。


    陸觀瀾心中一驚,也有些發愣,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皇後看出了陸觀瀾眼裏的詫異,喉嚨動了動,長歎一口氣,道:“觀瀾,盡兒他······”


    陸觀瀾在聽見盡兒這兩個字時,心中原本就有的那股不好的預感越發多了些。


    “沒了。”


    皇後口中,最終還是吐出了這兩個字。


    陸觀瀾隻覺心口像是被什麽鈍物給重重一擊,喉嚨處登時就傳來一股腥甜的味道。


    不可能!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離她而去,更從未想過,他會如此不明不白地就被人從口中說“沒了”。


    皇後此刻眼中又染上一片霧氣,“若本宮派一個腿腳快些的便好了,若本宮沒有思前想後,為著讓親近之人前去便好了。”


    “都是······本宮的錯。”


    陸觀瀾猛然迴過神,看向皇後。


    不知為何,饒是皇後如此對她說,她也還是不敢相信。


    前世的李盡死於戰場,那麽這一世呢?明明還未開戰啊。


    想到此,陸觀瀾顫抖著嘴唇開口,“娘娘,李將軍······如何沒的?”


    皇後看著陸觀瀾神色黯然,那雙星辰般的雙眸也好似霎時間沒了光彩。


    她看得出侄兒對眼前這個小姑娘的情意,也直覺陸觀瀾對自己侄兒有意。


    原以為陸觀瀾承受不住這個消息,卻沒想,這個時候她還能稍顯冷靜地問自己,侄兒究竟是如何沒的。


    這讓她有些無法理解,難道陸觀瀾對侄兒並非真心?


    饒是如此疑惑,卻還是稍稍收斂了心神,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同陸觀瀾仔細道來。


    原來,皇後一開始怕此消息泄漏,會有人攔下送信之人,便可以安排了兩人送信。


    一個是李盡軍中一個小卒,一個——便是國公府內的老人安伯。


    她讓安伯先行,小卒暫緩,使了個障眼法,便是為了途中不會多生枝節。


    果不其然,有人真的在拖住自己之後派去的人,但好在安伯並未有人發現,也安全見到了李盡。


    安伯將自己的意思同李盡說了,李盡也覺著應該即刻調轉迴頭,盡快迴京。


    豈料,剛做出這個決定的當夜,李盡便莫名死於紮營之地的營帳之中。


    安伯好歹也是跟隨過李國公的,看出了李盡是被投毒而死,趁著糧草隊伍一片混亂,張副尉打算帶著李將軍屍體迴京之時,又快馬提早趕了迴來,為的便是親口將這個消息告知於皇後。


    皇後道:“若非安伯親口對本宮說,本宮也是不信的。”


    陸觀瀾卻還是道:“皇後娘娘怎的就能斷定,這個安伯不會說謊呢?”


    皇後聞言立刻大怒,“放肆!”


    “陸觀瀾,本宮雖愛重你,可還容不下你在本宮麵前說親信之人的半句不是!”


    陸觀瀾垂眼頷首,“皇後娘娘恕罪。”


    “罷了,既然你不信,便親耳聽聽吧,”皇後看著陸觀瀾此刻瞧不出神色的臉,心下一歎,轉而高聲吩咐殿外的嶽嬤嬤,“嶽嬤嬤,把安伯帶過來。”


    嶽嬤嬤在殿外聽見吩咐,立馬扭身去了偏殿。


    陸觀瀾極力穩下心神,就怕若自己都無法控製,若自己都心力崩塌,還怎麽為他討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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