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若非定定地看著陸觀瀾。


    半晌,才忽然一笑,道:“不知陸大小姐可曾聽聞西蕘的廢太子。”


    陸觀瀾一愣,隨即猛地恍悟。


    聞若非瞧見陸觀瀾這幅神情,知道陸觀瀾該是猜到了。


    便接著道:“皇帝聖諭——太子裴晏,仁義蔑聞,疏遠正人,親昵群小,善無微而不背,惡無大而不及。酒色極於沈荒,土木備於奢侈,倡優之技,晝夜不息;狗馬之娛,盤遊無度。金帛散於奸佞,捶楚遍於仆妾。朕永鑒前載,無忘嫡正品行須佳。而裴晏不堪重任,品德極差,故此廢黜為庶。”


    陸觀瀾靜靜聽著聞若非說完,見聞若非臉上的笑也逐漸消失。


    “這樣一個十惡不赦之人,的確不配當太子,你說是吧?”聞若非看向陸觀瀾。


    “廢太子晏被貶為庶人,於是,便離開西蕘,前往大成做了一個外遣不迴的使臣?”陸觀瀾並未理會聞若非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聞若非也並未迴答陸觀瀾的問題,而是又微微一笑,“你可知道,這位廢太子在西蕘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陸觀瀾看著聞若非,不語。


    “皇帝年紀大了,疑心重,整日裏憂心這位太子會趁其不備謀奪了帝位。於是,太子提出的任何政見,這位皇帝都不曾采納,哪怕是極力勸諫皇帝不要征戰,可皇帝卻認為,是太子總與自己對著幹,而不予理會。後來,天降大雨,淹了遠城十萬子民。太子提議開放糧倉,賑濟幸免災民。可皇帝這個時候,卻一心想著合縱,好以此殲滅大禹。”


    “何其可笑,對吧,”聞若非看著陸觀瀾,眼裏的笑意卻變得有些荒涼。


    “再然後,太子便收到了方才那道聖旨,從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變成了為皇帝所厭所惡的唾棄之人。”


    說到此,聞若非又飲了一口茶。


    “所以,使節同我說這些,又有何用呢?”陸觀瀾也輕啜一口,抬眼看向聞若非。


    聞若非此刻眉頭一皺,“陸大小姐不會不明白我方才究竟在說什麽吧?”


    陸觀瀾一笑,“使節究竟是使節,還是廢太子晏,那廢太子晏又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一點兒不感興趣。”


    聞若非臉色一僵,“那你為何又要問我究竟是什麽身份?”


    陸觀瀾笑道:“我隻是希望使節莫要誤會,我遣人跟蹤你打探你也好,詢問你身份也罷,這一切都不是我感興趣的地方。”


    “我真正感興趣的,是你作為太子時,有多少忠心追隨之人,你作為廢太子時,又有多少舊部,而今作為使節,還潛藏著多少勢力。”


    “你身邊這個高手是一部分,那些大成邊地的賊寇呢?是否——又是另一部分,還是說,除了這些,還有別人猜不到想不到意料之外譬如西蕘皇宮的,又是再一部分?”


    聞若非的眼中頓時染上一層驚異。


    當即沉聲,“你說什麽?”


    陸觀瀾見聞若非此番模樣,便知猜對了,隨即笑道:“如此說來,使節幫著三皇子成野在邊地擾民是真,為了引去上將軍李盡也是真。”


    聞若非在聽見李盡二字時,目光閃爍幾分,忽然像是明白了過來,看向陸觀瀾道:“原來你所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


    陸觀瀾眼神並未躲閃,反倒是正視著聞若非,語氣堅定而又帶著一股莫名的溫柔,“是。”


    聞若非一愣。


    早前在臨江樓見這個大小姐的第一眼,不過是覺著有趣,那時心裏隻當這是一個故作成熟的小丫頭。


    雖有幾分攝人的魄力,可到底心底裏還是純善可欺。


    今晚再見時,這個小丫頭倒處處讓他驚喜。


    原以為這個丫頭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該是性情格外冷冰冰的。


    誰知,在提及心中的那個人時,卻還是這般的小姑娘模樣,甚至,讓人覺著有些恍惚。


    “你既知道是我與你們三皇子聯手,你就不恨我引走了你的心上人?”聞若非語氣忽然變得輕鬆起來,同方才頗有些緊張的氣氛格外不同。


    陸觀瀾莞爾一笑,“他又不蠢。”


    聞若非又是一愣,一臉疑惑地看著陸觀瀾。


    陸觀瀾接著道:“我是說,他沒你們想象的蠢,一個聰明人,怎會輕易上當。想來,你們做的這個局,便是猜想他一定會覺察出不妥,繼而主動提出前去邊地,如此一來,便可方便你們行事。”


    “早前我還猜想,你們是否會請君入甕,這會兒聽了使節的這番話,我便能肯定,你們的目的本就不是他,引他離開,便是怕到時候節外生枝,他成了你們不可撼動的變數不是?”


    聞若非的心中微微一震,“你怎麽就能肯定?”


    “使節心中已然動搖,若他真有事,使節又得知其人乃我心上之人,為何還能如此泰然自若地問我恨不恨自己?”陸觀瀾端過茶壺,又為自己和聞若非倒上茶。


    “我倒真有些佩服你了,聽聞你還未及笄,也不過這點兒年歲,若說對付對付家宅之事,倒還不算什麽,為何對於這等的權勢之謀,你也似相當嫻熟?”聞若非說著,端過新倒上的熱茶,放在嘴邊吹了吹。


    陸觀瀾卻道:“希望他能在我及笄前趕迴來,否則——”說著,瞥了眼聞若非,“那醫仙族人便再晚些請來也無妨。”


    “你!”聞若非險些被咽了一半的茶嗆住,指著陸觀瀾一副後悔之色。


    咽下口中的半口茶後,聞若非又道:“說來我也是好奇,陸大小姐難道真打算僅靠銀子便去把醫仙族的人請來?如此,是否太過小看了醫仙族之人了?”


    陸觀瀾看向聞若非,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說到底,使節如今還是不大信我罷了。今日這番敘話,除了聽使節說起那於我而言絲毫沒有興趣的西蕘往事,便是一件當下之事都未曾交待。這一切的一切,還都是憑借我自己猜想而出,要說這聯手不聯手的,作不作數好像也不大重要了。”


    聞若非一聽這哈,連忙輕咳一聲,“在下並非這個意思,陸大小姐莫要誤會了。”


    “誤會?那若我告訴時節,我的師祖同從前的醫仙祖是故人,我師父也同如今的醫仙是故人呢?如此,使節又是否小瞧我了?”陸觀瀾邊說著,拿起桌上一塊點心,漫不經心地掰開來。


    聞若非當即怔住,“此話當真?”


    陸觀瀾並未迴答,隻是瞥了一眼聞若非,不再開口。


    前世成野在戰場上險些喪命,便是她連夜快馬,在西蕘邊境的醫仙穀找到了正在和師父下棋的醫仙。


    用著無數的人參吊著氣,又有醫仙趕來後的施針調養,這才讓成野留下一條命。


    今生她可不願浪費此等人情,就為了救一個負心男人。


    再說了,聞若非身邊女子身上的毒,在旁的大夫看來束手無策,可在現世醫仙麵前,還真算不得什麽。


    不過是去求一味藥便行的事,還能收獲一個西蕘的廢太子,還是挺劃算了。


    想到此,她不禁勾起唇角。


    自己何時還真成了個商人?


    聞若非方才還半信半疑,如今卻有些真的信了。他當初的確有打聽到,這個陸家大小姐是如今畫仙的弟子,雲遊在外的畫仙和同樣雲遊在外的醫仙的確也有交情,如此說來,讓陸觀瀾請來醫仙族的人,的確不是什麽難事。


    想罷,聞若非索性衝陸觀瀾拱手道:“那便在此謝過陸大小姐。”


    陸觀瀾卻一擺手,“所謂聯手,所謂交易,你還未替我辦事,怎的就先謝過我了?若是辦不成,這醫仙族人嘛,我自然也是請不來的。”


    聞若非正色,“陸大小姐請講。”


    陸觀瀾忽然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半晌,才迴頭,“你究竟還有多少勢力,你和成野具體謀劃的究竟是什麽,接下來你們要如何做,我全都要知道。”


    是夜,雲熹宮內滿宮通明地等了半晌,才見皇帝的儀駕緩緩從長廊處而來。


    “雲麗呢,”雲嬪正坐在妝台前,瞥見身旁的大宮女雲麗不見,便問起一旁的宮女。


    宮女頷首,“迴娘娘,雲麗姐姐說是去給您看著湯藥了。”


    雲嬪點點頭,擺手讓宮女退下。


    隨即又喚來內官,“陛下還沒從勤政殿出來?”


    還沒等內官迴話,就聽寢殿門口傳來一聲朗笑。


    雲嬪循聲望去,就見皇帝正一臉笑容地望著自己。


    雲嬪當即起身,朝著皇帝走去。


    到了跟前微微頷首行禮,繼而抬眼一臉嬌怯地看向皇帝,“皇上您終於舍得來看臣妾了?”


    聽雲嬪嗔怪,皇帝卻是輕輕一笑,伸手一把摟住了雲嬪,“愛妃這是怨怪朕了?”


    跟在門口的趙全見狀,立馬示意殿中的內官趕緊出來,隨即懂事地合上殿門。


    雲嬪順勢身子嬌柔地軟倒在皇帝懷裏,抬手一戳皇帝的胸口,道:“皇上這是心裏沒有臣妾了?”


    皇帝嘴角含笑地低頭看著懷裏人,“怎會。”


    說罷,雙臂一抬,一把將雲嬪抱起,朝著床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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