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此刻都啞了聲,沒有一人敢開口。


    宋月梅見這些人都不說話,索性從床榻上下來,“一個個的都啞巴了?”


    嬤嬤額上汗珠頓時就下來了。這哪裏是她們啞巴不說話,這是不敢說話啊。


    “既然她想讓你們帶我走,那便讓她親自來!”說罷,宋月梅又坐迴了床榻。


    幾個丫鬟相顧無言,俱都看向那嬤嬤。


    嬤嬤此刻也是不敢開口說半句,聽宋月梅這樣一說,想著幹脆就去通報二小姐,總歸是自己親閨女,這母女間有什麽自個兒關起門來慢慢說便是。


    隨即,便朝著幾個丫頭使了眼色,如來時一般又匆匆離開。


    見人一走,宋月梅的神情卻好似呆滯了一般。


    方才她如此,哪裏是真的想讓陸觀瀾來,分明是做給經竹看。


    她被經竹從劉芸安的院子接出來出來,以為經竹長大了。可那日聽見經竹同她說那些話,她才忽然覺著,自己這個女兒不知何時,好似變了個人。


    不僅變了個人,更是連心性都變了。從前再如何任性胡鬧,又豈會拿親娘的性命做賭注。


    如今,她真是瞧不明白她了。難不成陸觀瀾真有什麽妖法,才致使經竹為著一個三皇子變得如此魔怔?


    墨園內的陸經竹還在焦急地等待,等待著派去的人迴話。


    這時候,見著被自己遣去霓軒閣的嬤嬤迴來,以為事情辦妥,便問如何了。


    誰知,那嬤嬤片“撲通”一聲跪下,朝著她不住磕頭道:“二小姐,恕奴婢辦事不力,宋······宋姨娘她······她醒了!”


    嬤嬤也是聰明的,哪怕是看出那宋姨娘並非真瘋,可這會兒在這二小姐麵前,也隻能說是清醒了。


    陸經竹聞言一愣,眉頭皺起問:“什麽醒了?阿娘她究竟如何了?”


    嬤嬤道:“奴婢帶著丫鬟們到了霓軒閣,誰知,丫鬟們剛一動手,宋姨娘便問是不是大小姐的人,接著便從床榻上坐了起來,質問奴婢們。奴婢們眼見著不好迴話,宋姨娘又認定咱們是大小姐院兒裏的人,讓奴婢們把大小姐叫去,奴婢們這才迴來······”


    一聽阿娘以為自己派去的人是陸觀瀾讓叫去的,不知為何,陸經竹鬆了口氣。


    隨即道:“那你可有說什麽?”


    嬤嬤連忙搖頭擺手,“奴婢沒說半個字,隻是想著既然宋姨娘已然清醒了,還是快些迴來稟報二小姐您才是。”


    陸經竹點點頭,便示意萍兒帶這嬤嬤下去。


    萍兒將人帶走一會兒後迴來,有些憂心忡忡,“小姐,既然宋姨娘已經清醒了,咱們是不是······”


    萍兒的意思陸經竹自然明白。如今阿娘醒了,那也就意味著,不似先前那般,什麽事都是她一人來決定。更意味著,她同陸觀瀾的交易沒那麽容易了。


    可她如今可是不甘心,不甘心在陸觀瀾麵前已然示弱,卻因著阿娘清醒,便要將約定作廢。


    她也知道,若是真有陸觀瀾的幫襯,她嫁給三殿下,那是遲早的事。


    陸觀瀾的手段她明白得很,比起阿娘的百般阻撓,若隻是因為此事而同陸觀瀾站在一邊,她不僅沒什麽損失,更多的還是好處。


    隻是,阿娘恐怕不這麽想,更不會一心為著她的心思考慮。


    這般想著,陸經竹便抬眼看向萍兒,“阿娘從前,是不是找大夫要過一種讓人昏睡的藥?”


    萍兒一聽這話,心中一驚,點點頭,道:“宋姨娘從前的確是有過這種藥,隻是······隻是這藥隻有姨娘知道在何處。”


    陸經竹聞言眉頭一皺,思索半晌,像是想起了什麽。


    當即讓萍兒附耳過來,低語幾句後,便擺手讓萍兒去辦。


    萍兒聽了陸經竹的話,眼睛不由得瞪大幾分,迴頭見著陸經竹一臉正色,便知陸經竹並非玩笑,隻得頷首離去。


    陸經竹望著萍兒匆忙離去的背影,幽幽歎了口氣。


    這世上,終是誰也不能阻止她的目的,哪怕是阿娘,也一樣。


    “真見著人出府了?”


    陸觀瀾聽初語稟報,說瞧見陸經竹身邊的萍兒悄悄出了府。


    想到今夜便是陸經竹交人的時候,難不成陸經竹這是想給自己親娘個痛快?


    阿梨聽了初語所言,不由咋舌,“這二小姐也是夠狠的,竟真的讓那婆子丫鬟去了霓軒閣。卻是沒想,這宋姨娘果真如小姐所料,並非真瘋。”


    陸觀瀾聞言一笑。


    真瘋?宋月梅這樣的人怎會真瘋。若心性如此脆弱,那便不是她宋月梅,也不會在從前做出那些事了。


    這樣的人,若非曉得自己隻能下地獄,若非人神共棄,又豈會瘋。


    “那奴婢可要去半路將那丫頭給攔了?”初語忽然問。


    陸觀瀾沉默片刻,搖頭,“既然陸經竹想讓自己阿娘真的神智不清,咱們隻消配合便是。”


    阿梨聞言忍不住歎了口氣,“雖說這宋姨娘可恨,但若是曉得自己親女兒對自己如此,想來也是受不住的。”


    陸觀瀾不語。


    無論此番陸經竹是想法子讓宋月梅真的瘋了也好,還是想給自己親娘一個痛快也罷,總歸,她的目的是達到了。


    早前本想著,能折磨宋月梅的法子便是讓陸經竹死在她麵前。


    直到那日小菊受傷,她才忽然又想到了這樣一個法子。


    若是自己親女兒親手送自己上路,宋月梅又會是何等感想呢?


    比起生死,讓最親近的人背叛,被自己的親生女兒摒棄,並且把自己當做墊腳石用來鋪前程的路。


    這等的體會,想必要比親眼看著女兒死,好很多吧。


    想到此,陸觀瀾臉上忽然有了一絲愉快。


    初語見著陸觀瀾如此神色,不禁有些疑惑,問:“那若是宋月梅她親女兒把她滅了口,咱們可還要去替那宋月梅收屍?”


    陸觀瀾搖搖頭,端起茶盞小啜一口,“若真是如此,你便在明早去棺材鋪替我給她買副棺材便是。也算,盡了咱們的一份心意。”


    說罷,微微一笑。


    初語聞言忍不住起了身雞皮疙瘩。要說狠,她自覺她們這位陸大小姐更狠。


    萍兒連夜便將陸經竹吩咐要買的東西給買了迴來,又悄悄潛入了霓軒閣,偷摸在茶水裏將東西倒了進去,這才迴了墨園。


    陸經竹一直在外屋坐著,見萍兒終於迴來,這才有些急切地問:“如何了?”


    萍兒點頭道:“奴婢已經把那藥給摻進了姨娘茶水裏。姨娘素來有夜裏口渴飲茶的習慣,想來,今夜若是起夜,定然也會喝上兩口,等到後半夜便會安睡無人能吵醒。”


    陸經竹頗有些緊張一般,手心裏攥著的手帕都染上些汗跡。聽萍兒如此說了,陸經竹心下鬆了口氣,道:“子時過後,你便隨我過去。”


    萍兒點頭,可麵上卻是一臉的愁容。


    也不知今夜所為,是喜是悲。


    子時剛過,陸經竹便帶著萍兒到了霓軒閣。


    今時不同往日,此時的霓軒閣安靜無比,院兒裏伺候的丫鬟也已經被盡數遣走,如今隻剩下一個空落落的院子,倒顯得冷清又淒涼。


    陸經竹神色淡漠地走過前院兒,接著,輕輕推開房門,輕喚了一聲:“阿娘。”


    見無人作答,而屋內也隻是傳來淺淺的睡息聲。


    待走近床榻,便瞧見床頭的矮幾上,那一壺茶水已然被打開了蓋子,想來是半夜渴得急了,掀開了壺蓋而飲。


    見此,陸經竹讓萍兒將燈籠放下,在屋內掌了燈。


    床榻上,宋月梅睡得一臉安寧,好似正在做著夢,眉眼間很平靜,看起來是個好夢。


    陸經竹輕輕歎了口氣,迴頭示意萍兒出去守著。


    待萍兒一走,陸經竹才伸手,替宋月梅掖了掖被子。


    “阿娘,是女兒不孝。”


    陸經竹兀自說著,語氣裏盡是愧疚。


    興許是曉得床榻之上的人已睡著,陸經竹這才敢將心裏話盡數道出。


    “女兒心悅三殿下許久,可阿娘為何總是看不明白?陸觀瀾那樣的賤人,有何需要女兒同她爭?”


    “阿娘,你是不知道,女兒究竟在謀劃些什麽,所以你也不明白,這些年來,你終究是做錯了。”


    “女兒從來不要什麽鳳命,要的,不過隻是再不會處處低人一等。”


    “從前您是何等的風光,父親又是如何的寵愛咱們。可後來呢?您悄悄您做的那些事兒,致使父親厭惡您如斯,更把女兒也當作一個可有可無之人。”


    “若要真說起來,這一切還不都是您自作自受。”


    “從前您一心為著大哥,大哥走後,您便寄希望在女兒身上,可您又何曾真的想過,女兒究竟想要什麽?”


    “嫡出的身份您不能為女兒爭取到,難道將來女兒的終身幸福您也不能為女兒考慮一二?”


    “女兒早便說過,三殿下非池中物,早日要做那遨遊九天的真龍天子,從前讓您瞧著,如今,您便也好生瞧著吧。”


    “今夜女兒就要送您迴到劉芸安的院子裏,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您暫且忍耐,您放心,待女兒嫁得三殿下那日,便是您從那院子裏出來之時。”


    說罷,陸經竹站起身,輕輕咳嗽一聲。


    萍兒聽見聲響,便進了屋子,輕聲問:“奴婢可要叫人來了?”


    陸經竹迴頭看了床榻上的宋月梅一眼,點點頭,隨即轉身離去。


    陸經竹頭也不迴地走了,終是沒瞧見,那燭火下宋月梅眼角的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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