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之上,除了宋月梅,陸府上下都來了。


    周素素今日隨著陸秉言接旨時,瞧見陸觀瀾一臉淡然,便以為依照陸觀瀾的性子,今晚的家宴該是會推辭不來。


    誰知,這今日頭一個到的,便是陸觀瀾。


    周素素剛帶著陸蓮華和陸蓮青到了膳堂,便瞧見陸觀瀾早已帶著阿梨和身邊的新丫頭初語坐下候著了。


    瞧見周素素來了,陸觀瀾難得地給了好臉色,更是笑問近來可好。


    周素素臉色眼神古怪地看著陸觀瀾。不知怎的,今日倒覺著,今日這陸觀瀾實在有些奇怪。


    便賠笑道:“妾身近來安穩如常,倒是該祝賀大小姐如今得了聖眷。”


    陸觀瀾麵上一笑,“這是福是禍,還說不準呢。”


    陸觀瀾說得是實話,可在周素素聽來,卻是假意謙虛。


    如今這滿京都都知陸觀瀾得了皇帝恩賞,已成了貴女中的貴女。加之,那坊間所傳之事,便是更將這陸觀瀾一時推至風口浪尖。


    這樣好的事,無論落在誰頭上,那都是天大的恩賜,可陸觀瀾如今卻道這不知是福是禍,真真兒是叫人聽了鬧心。


    想到此,周素素也是輕輕一笑,“這哪兒能是禍呢,京中還不知有多少王公貴族的小姐羨慕著大小姐您呢。”


    陸觀瀾聽了越發覺著好笑,索性道:“這天家我從未肖想,還望三姨娘切莫誤會。”


    一語點破了周素素心中所想,倒叫周素素有些難堪。


    這時,陸秉言也到了,身後還跟著陸經竹。


    陸經竹笑著上前道:“沒曾想,半道上竟遇上父親,便同父親一道來了。”


    陸觀瀾聽了卻是一笑。


    這本無人問起,陸經竹道上趕著解釋,看似在說自己如今還在受罰,實則,卻在告訴眾人,如今她陸經竹又迴來了。


    想來,陸秉言也是對著這個從小心疼到大的女兒心軟了。


    陸經竹到了眾前,卻並未像從前一般,挑離陸秉言近的位置坐,而是反常地坐在了陸觀瀾身旁。


    對此,周素素也是一臉詫異。


    就連陸蓮青都挑了挑眉頭,顯得有些意外。


    隻有陸觀瀾,還是那副淡然模樣,隻當身旁無人,笑著同身後跟來的丫頭說話。


    陸秉言剛吩咐讓趙管家上菜,迴頭瞧見陸經竹竟與陸觀瀾坐在一處,不免也有些奇怪。


    似乎曉得陸秉言心生疑惑,陸經竹便笑著頷首道:“許久未見大姐姐了,經竹有些想念,便想著同大姐姐坐在一處,父親不會怪罪吧?”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讓陸秉言聽了有些不悅,當即眉頭一皺,道:“不過是坐在你大姐姐身旁,何談怪罪不怪罪的。”


    陸經竹聞言一笑,語氣卻有些幽怨,“說起來,上迴同大姐姐親近,還是一道去竹園之時。隻是未曾想,就因為經竹一時貪玩,忘了分寸,倒給父親惹了麻煩。”


    一聽這話,陸秉言卻像是想起什麽,轉頭看著陸觀瀾。


    當時氣憤,一心顧著陸家聲譽,如今聽經竹說來,他倒覺著,此事能傳出去,也沒那麽容易,若非有心人,經竹哪怕和三殿下真有什麽,又豈能傳出這番是非呢。


    陸觀瀾注意到陸秉言的目光,當即也迴了個眼神。


    陸秉言被陸觀瀾這突如其來的眼神看得一愣,沒由來地心下一顫。


    不知為何,如今這個大女兒,真是越發邪門兒,也越發難掌控了。甚至許多時候,無意中對上她的眼神,他都覺著有些發寒。


    更是覺得,陸觀瀾越發不與自己親近,倒一點兒不像自己的親生女兒。


    正想著,趙管家已帶著丫頭們把菜端了上來。


    瞧氣氛不大對,周素素忙招唿道:“妾身從未見老爺如此高興過,想來,今日這一家子都在一處,老爺該多飲兩杯才是。”


    話落,卻聽陸經竹幽幽來了句:“誰說一家子都在呢。”


    陸秉言聞言,剛端起的酒杯便放了下來。


    皺眉問:“經竹,你說什麽?”


    陸經竹忙垂眸,小聲道:“還望父親見諒,女兒隻是······”說著,頓了頓,“有些想阿娘了。”


    陸觀瀾在一旁聽著,眼神裏泛起一抹諷刺。


    要說陸經竹如今真是學乖了不少,也聰明許多。挑著這個時候提宋月梅,那可比私下裏在陸秉言麵前哭強多了。


    眼看著她得了賞賜,一家人這和樂美滿的模樣,便會更顯得陸經竹如今可憐。


    到底從前一直是陸秉言最看重的女兒,如今又怎能不心疼呢。


    果然,就聽陸秉言歎了口氣,柔聲道:“過些時日,便是中秋了,也是該一家人團圓。”


    此話一出,周素素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聽老爺這意思,便是要讓宋月梅出來了?既然如此,那早前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費?


    想著,周素素不自覺地朝陸觀瀾看去。


    若換做往日,陸觀瀾對陸秉言所做決定自然沒有異議,可這畢竟是關於宋月梅之事。


    便聽陸觀瀾道:“是啊,一家人是該團圓,可惜,母親卻隻能同咱們陰陽兩隔,”說著,扭頭看向一旁的陸經竹,“我也真是羨慕妹妹,畢竟······宋姨娘還活著。可我呢,已經喪母。”


    原本陸秉言還有些愧疚的心,此刻卻在聽了陸觀瀾的話後,頓然全無。


    周素素在一旁聽著,也頓時鬆了口氣。


    陸觀瀾就是陸觀瀾啊,三言兩語的,便又給陸經竹堵了迴去。


    可陸經竹卻不似往日,今日的陸經竹雖在陸觀瀾麵前吃癟,卻並不惱,反倒還點頭附和,“是了,比起大姐姐,經竹總歸還有個娘在,饒是大姐姐如今得了恩賞,也換不迴大夫人了。唉——”


    這聲歎氣,卻是歎得陸秉言心頭愧疚又起。


    陸經竹雖為庶出,可自小他便把這孩子當未來皇後培養,如今,難不成真就因為宋姨娘的行差踏錯,便要斷送了這個女兒的前途?


    再看看陸觀瀾,這如日中天的模樣,倒是比他這個當爹的還不得了。


    如此相較之下,經竹實在顯得太過可憐。


    陸經竹瞥見陸秉言看向自己的慈愛眼神,心頭一笑。


    陸觀瀾啊陸觀瀾,真以為,她還似從前那般蠢笨?


    今日看似她是為了阿娘,在父親麵前求情罷了。實則,她曉得提出此事時,陸觀瀾定然會拿話堵她,好叫父親打消放阿娘出來的念頭。


    陸觀瀾言語果決,本就讓父親不喜。


    於是,她用此事做話柄,不過是為著讓父親看看,陸觀瀾如今是怎麽個不得了,怎麽個難以掌控。


    這樣的女兒若是將來再飛上枝頭,那豈非眼裏更加沒有這個父親?


    她也同樣了解父親,便是利用這一點,讓父親再看到自己,再想起自己,好摒棄了陸觀瀾,將自己重新捧起來。


    既已達到目的,陸經竹便也不再開口。


    一頓飯吃下,眾人卻並未個個都是笑顏。


    從膳堂迴來後,陸觀瀾在院中坐下,讓阿梨去小廚房把燉好的湯取了來,坐在院兒裏慢慢喝。


    阿梨無奈笑道:“早知那膳堂的菜式還是這般不合小姐胃口,就不去了。”


    陸觀瀾卻是一笑,“不去?不去又怎能看到這樣好的戲。”


    初語不解道:“戲?”


    她隻瞧著那陸二小姐在那兒陰陽怪氣,哪裏有什麽戲了。


    見初語不明白,陸觀瀾便笑道:“若非有你家小姐我在,你便看不到咱們這位二小姐的戲路有多寬了。”


    她確是沒想到,陸經竹如今變化竟如此之快,也如此之大。


    今日一事,她也不過隻是順著陸經竹所料想,走了陸經竹所盼之路。


    起先她還以為,陸經竹隻是為著給宋月梅求情,可直到陸經竹三番兩次的想引得她發火,還是當著陸秉言的麵,她便知道,陸經竹此番究竟為何意。


    到底是宋月梅教出來的女兒啊,今時今日能想通,自然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腦子也好使不少了。


    她也知道,陸秉言如今對她既有利用,又有看重,可這一切,並非基於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期盼。


    更多的,也隻是因為,陸府如今最有希望的便是她。


    可陸經竹這三番兩次的挑起她發怒,讓她在陸秉言麵前嚴辭鋒利,便是生生勾出了陸秉言對她的忌憚。


    陸秉言對自己的不滿和忌憚也不是一兩日了,可從前還無如今這樣多。


    陸經竹現下所為,也不過是將她自己所明白的,再叫陸秉言也明白過來而已。


    時勢造人,如今她有了一切外人眼裏所想要的最好的前途,容貌也恢複如初,可唯獨,對著這個父親,從來都是不鹹不淡,甚至毫不掩飾地冷漠。


    陸經竹便是想讓陸秉言想起,從前對自己所做的一切,讓陸秉言明白,她之所以冷漠,便是因為心裏記恨。


    陸秉言又豈會讓一個恨自己的人,爬上高位呢。


    陸經竹此番手段,實在精進了不少。可她太急了,就因為急躁,便讓自己有了破綻,才叫她看出陸經竹的不妥來。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便是陸經竹此生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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