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盡冷著臉道:“你去駕車。”


    張三枝無奈,隻得鑽出去趕車。


    想著昨夜在馬車上對付了一宿,這一大早就說要入宮給皇後娘娘請安,張三枝便覺著,跟了自家這將軍真是命苦。


    陸觀瀾一行到了崇華門處方才停下。


    宮內除了貴人們能擺儀駕,她這樣的平民百姓,隻能下車步行。


    嶽嬤嬤帶著陸觀瀾一路從崇華門而入,走過宮門迴廊,再繞過禦花園,便到了一處殿閣前。


    殿閣尤其大,宮門雖緊閉,卻難掩宮牆宮門的一派大氣。


    陸觀瀾朝著宮門匾額處望了一眼,複又垂下頭去。


    一旁的嶽嬤嬤是個看慣了宮中貴人臉色的,瞧見陸觀瀾如此,便笑道:“陸大小姐,這是承玉宮,如今這裏頭還沒人呢。”


    陸觀瀾微微頷首,笑著點點頭。


    她又怎會認不得這承玉宮。


    那時她剛嫁給成野,新婦入宮謝恩請安,她便頭一迴見了這承玉宮。


    她隻覺氣派非常,迴去後便同成野說起。


    成野便拉著她的手說,待往後他成了儲君,做了皇帝,定讓她入主這承玉宮。


    是,後來她初登後位,的確是住進了這承玉宮。


    可到頭來也因為陸經竹一句話,成野便讓她搬出了這承玉宮。


    她至今還記得成野當初對她說的話——


    “承玉宮,當承的是塊美玉,貴妃便如珍雕美玉,當得起世間所有珍寶,這小小的承玉宮,也才勉強配得起貴妃。”


    “至於皇後,如此賢惠大度,又有自知之明,當如何做,總不用朕多言。”


    自此,後宮之中人人都嘲笑她,說她隻是個無才無德還無貌,絲毫不得皇上憐惜的女人。


    這個後位,也不過是看在她可憐,賞賜給她的。


    等到貴妃娘娘一朝誕下皇子,她這個皇後,怕就得讓位了。


    陸觀瀾想到此,嘴角勾起一絲笑來。


    這時候,一行人便到了雲嬪的雲熹宮門前。


    嶽嬤嬤領著陸觀瀾至此,便開口道:“這是雲嬪娘娘的雲熹宮。”


    陸觀瀾又一頷首,卻是沒有開口說話。


    這雲熹宮她也是熟得很了,最為熟悉的,當屬這宮內的院子。


    前世她每迴來請安,能進屋的機會,那都是少之又少。


    像這樣的三伏天,她站在外頭等上兩三個時辰,那也是常有的。


    正在這時,就見宮門開了,裏頭出來一個身影。


    那身影一見陸觀瀾,也是身子一頓,停下腳步。


    “陸大小姐,今日怎的有空來宮中?”接著,便聽見成野的聲音。


    陸觀瀾忍住心底的厭惡,頭也不抬,行禮道:“民女見過三皇子殿下。”


    嶽嬤嬤也在一旁行禮道:“見過三殿下,陸大小姐這是得了皇後娘娘的召見,奴婢這正帶著陸小姐去嘉祁宮呢。”


    成野當然知道陸觀瀾今日入宮,也知道是昨日皇後傳了口諭,讓陸觀瀾今日入宮覲見。


    他原也是特意等候在此,為的便是“碰巧”撞見這陸大小姐。


    可瞧著陸觀瀾並未看自己一眼,倒讓他有些疑惑。


    原先他還以為,陸觀瀾心中屬意成墨,那日成墨忽然造訪陸家的事,他也知道了。


    可那之後,他派去盯著文安坊的人迴來稟報,說瞧著陸觀瀾似乎同成墨不歡而散,在那之後,便再沒瞧見陸觀瀾的人去過文安坊。


    既然陸觀瀾並非對成墨有意,那為何對他卻總一副敵意。


    好似從他第一迴見她起,就覺著這個陸大小姐有些不大願意搭理自己。


    說到底,也是看不起他出身不如成墨高貴罷了。


    想到此,成野忽然道:“這麽巧,本殿方才在母妃處請安,母妃便叮囑說,讓本殿也去見見皇後娘娘,也多陪皇後娘娘說說話才是。”


    說著,衝著嶽嬤嬤微微一笑,道:“不如本殿下也一道去吧。”


    嶽嬤嬤聞言麵露難色,剛想開口。


    卻聽陸觀瀾道:“三殿下貴為皇子,若是要去同皇後娘娘請安,那便請三殿下先行去見過皇後娘娘,民女有嶽嬤嬤領著在宮內四處轉轉。”


    這話便是拒絕他了。


    成野忽然來了興趣,挑眉道:“聽陸大小姐這話,是有些嫌本殿下的意思了?”


    陸觀瀾聞言頓時將頭埋得更低,“三殿下誤會了,民女也是覺著,三殿下同皇後娘娘定是有許多體己話要說,民女不過一個外人,不便同去相聽。”


    成野忽然一笑,“陸大小姐,為何不敢抬頭看本殿下?”


    陸觀瀾語氣不鹹不淡,也絲毫沒有懼意,“殿下說笑了,民女隻是在遵循宮內規矩禮儀。”


    成墨嘴角笑意更甚,往日裏俊美溫柔的麵容上,平添了一分玩味,“那本殿下命令你,抬頭看著本殿下呢?”


    話落,陸觀瀾便抬起頭,直直望向成野。


    成野也是沒想到,陸觀瀾就這樣乖乖聽話了。


    先是一愣,隨即笑道:“那陸大小姐如今還願意同本殿下一道去給母後請安嗎?”


    陸觀瀾又將頭埋了下去,語氣還是那般的不卑不亢,“不願。”


    成野頓時眉頭一皺。


    雖說他出身不如大皇子二皇子,可因他母妃受寵,他自小在宮中便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


    後來他大了,知道不讓鋒芒太露,也知道如何低調行事,以博得父皇歡心。


    可私底下,卻也還沒有他想做卻做不成的事。


    若說起先他對陸觀瀾還有些興趣,如今卻覺著,陸觀瀾實在有些不識好歹。


    嶽嬤嬤見著三皇子臉色不大對勁,忙道:“陸小姐說得沒錯,想來三殿下同皇後娘娘有許多話要說,奴婢這還是帶著陸小姐去禦花園逛逛吧,也不打擾三殿下同皇後娘娘敘話了。”


    成野雖很是不悅,卻還是盡力克製,沒有發半點兒脾氣。


    聽嶽嬤嬤這樣說了,便也隻得點頭道:“陸大小姐事客,嶽嬤嬤可得好生伺候。”


    說罷,帶著身邊隨從拂袖而去。


    陸觀瀾這才抬眼看向成野的背影。


    他還是這樣,一有不如意,便咄咄逼人。


    前世成野還是王爺時,一有不如意,便迴府拿下人撒氣。


    她起初還勸過,那時成野裝著對她情深意重,便也還能聽上一聽。


    後來當了儲君,不僅不再聽她多言,若覺著她有些嘮叨了,便還會對她動手。


    索性到後來,她一個字都不會提。


    果然,人的變化又豈是一朝一夕之間。


    從前是她自己瞧不清眼前,如今瞧清了,才覺得這些人真該死。


    “陸小姐?”一旁嶽嬤嬤瞧著她望著三殿下的背影出神,便開口提醒。


    陸觀瀾迴過思緒,衝著嶽嬤嬤笑著頷首道:“多謝嶽嬤嬤解圍。”


    嶽嬤嬤心裏喜歡陸觀瀾這樣的性子,便笑道:“陸小姐多禮了,這是奴婢份內的事。今日陸小姐既是皇後娘娘的客,那邊不該被旁的事沾惹。”


    說著,便帶著陸觀瀾又迴了禦花園。


    宮裏的禦花園原本沒有如今這樣大,卻因為雲嬪說想要個高台觀花,便叫那陛下專程為雲嬪造了座高台,還拆了一座宮殿,好將這禦花園給擴了擴。


    這一年四季,隻要禦花園有花,那觀花台便是頂好絕佳的賞花去處。


    嶽嬤嬤正同陸觀瀾說著,就見不遠處來了儀駕。


    嶽嬤嬤忙道:“陸小姐快些行禮,這是賢妃娘娘。”


    陸觀瀾聞言,跟著嶽嬤嬤頷首行禮。


    那儀駕行至陸觀瀾麵前卻停下,就聽賢妃道:“你就是陸尚書家的千金?”


    陸觀瀾恭順道:“民女陸觀瀾,見過賢妃娘娘。”


    賢妃微微一笑,道:“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陸觀瀾抬眼看向賢妃。


    前世的記憶裏,賢妃一直都是這樣平淡如水的模樣,一襲素衣,頭上的釵環也總是很少。


    賢妃的眉眼間很溫柔,仿佛藏著包容世間的恬淡。


    陸觀瀾前世也並未討厭這個賢妃,依稀記得,那時候賢妃因成墨過世,憂思過度,便去了皇寺修行。


    再後來,便未見過。


    可她那時初來宮中被雲嬪宮中婢女欺辱時,這位賢妃娘娘還開口替她說過話。


    這大概也是這一世她會選擇成墨的其中一個緣由吧。


    隻是想到成墨,她卻又覺著,還是不要再有旁的瓜葛得好。


    “聽說,你早前吃錯了東西,致使麵容盡毀?”賢妃瞧見陸觀瀾臉上的麵紗,問道。


    陸觀瀾倒也大方承認,頷首迴道:“迴賢妃娘娘,是吃錯了東西,也是尋錯了大夫。”


    賢妃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著道:“無礙,改日你再進宮時,本宮讓人給你送些愈膚膏,是早年醫仙雲遊時,墨兒正巧碰見,替本宮要到的藥方。你放心,本宮用過的,本宮那時患病,也險些毀了容,這方子極好,本宮敷用了沒多久,便痊愈了。”


    陸觀瀾微微一笑,“民女多謝賢妃娘娘。”


    話落,卻聽得賢妃忽然歎了口氣。


    幽幽道:“你母親進宮時,還曾同本宮說起你。說起來,你母親出殯前,我該去拜祭一番。奈何我不便出宮,又因那時煩事纏身。”


    陸觀瀾聽得心口發緊。


    見著賢妃如此懷念母親,她心中不免也起了一絲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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