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並非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人,二殿下若不想將來含恨九泉,還望盡早打算才是,”陸觀瀾麵上雖冷淡,卻字字誅心。


    成墨望著她,半晌,忽然道:“你可知,我第一次見你,是什麽時候?”


    陸觀瀾不語。


    她猜到這並非成墨見她的第一麵,卻沒能想清楚,他見她第一麵是在何時何處。


    “那時你咄咄逼人,我本以為你是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可是,我瞧見,你哭了,”成墨從躺椅站起,走到書案前,將書卷放在桌上。


    陸觀瀾一愣。


    “那日後,許多前去吊唁的人都說,陸家大小姐實是個不好惹的主兒,”成墨負手而立,靜靜注視著陸觀瀾。


    吊唁?這麽說,成墨曾參加過母親的喪禮?


    可他一個皇子大駕光臨,為何陸秉言沒有迎接,甚至像是不曉得這位皇子來了。


    看出她臉上的不解,成墨繼續道:“你母親從前救過我,所以,我那日扮作餘侍郎府上的門客,前去吊唁,豈料初見就見識了陸家大小姐的厲害。”


    母親從前救過他?陸觀瀾聽著,依舊不發一言。


    她沒問,但成墨卻兀自說了。


    “不久前,我母妃在宮中遭人陷害,險些被父王廢了位份,幸得你母親正巧入宮,替我母妃作證解圍,”說到此,成墨歎了口氣,“那時我還不在京中,在母妃信中得知此事後趕迴來,本想登門致謝,卻聞聽得,你母親已故。”


    陸觀瀾靜靜聽著,麵色如常,沒有提到亡母時的哀戚,也沒有感念從前的歎息。


    她隻是那樣安靜地佇立著,眸中黯淡卻又如潭水般深邃,麵上沒有起一絲波瀾,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一切與她無關。


    成墨也望著她,卻不說話了。


    半晌,陸觀瀾忽然一笑,唇畔間的笑容帶著暖意,“母親這輩子極少做她想做的事,既然幫了賢妃娘娘,那便隻是想幫,她不需要有人感謝。”


    成墨微微一怔。


    換做旁的人,若聽說這樣的事,饒是客氣,也會說一句“好意心領”,可陸觀瀾卻說,“不需要”。


    成墨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丫頭心思越發叫人猜不透。


    他方才說起陸觀瀾生母一事,一是單純闡述,二則試探。


    他想知道,陸觀瀾這次求他幫忙,為何就那樣篤定他會幫,是否因為他欠了她母親一個人情。


    誰知人家壓根兒不知道。


    那便真可能如陸觀瀾所言,不需感謝。


    因為從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因為不求迴報,所以,才不需感謝。


    可是,既然如此,陸觀瀾又為何請他相助?難道,真的隻是想幫自己爭奪儲君之位?


    陸觀瀾看出了成墨眼裏的疑惑,繼續道:“殿下若不信任我,我也就不用多說,可殿下若信任,那麽將來許多事,我希望殿下能聽我一言。”


    成墨抬眸,直直注視著她。


    又過了半晌,成墨才像是終於想通了一般,微微勾起唇角,道:“好。”


    同阿梨換迴衣裳,陸觀瀾到了前門坐上馬車迴宅子。


    路上,她從車簾隙縫裏瞥見的確有人盯著,看來,不是劉成彥就是劉寒起的人了。


    此次迴去後,陸觀瀾在劉宅待了兩日,那劉成彥日日都來,不是請她賞花就是邀她喝茶。


    她實在厭煩,每每叫阿梨去打發。


    阿梨迴來便抱怨:“那登徒浪子可是沒個臉皮,日日來叨擾,實在叫人厭煩。”


    陸觀瀾正在宣紙上描著窗外梅花,聽阿梨抱怨,不禁笑道:“你都覺著厭煩,何況我呢,好阿梨,辛苦你了。”


    阿梨撇著嘴,又湊近書案前,看著陸觀瀾筆下栩栩如生地九英梅,忍不住感歎:“小姐若去做那宮中畫師,怕是如今宮中的畫師都沒飯吃了。”


    陸觀瀾放下筆毫,靜靜看著卷上梅花。


    母親這樣好的人,隻因一個情字,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她前世不也一樣嗎,為情所困,自以為癡心默默,卻不知,在對方眼中,成了隨意利用、可有可無之人。


    “將畫收起來吧,”陸觀瀾吩咐道。


    夜幕低垂,今日的夜空沒有明月,那烏雲層層,看上去似不吉利。


    陸觀瀾正坐在院裏秉燭看書,就聽院子外傳來幾個匆忙的腳步聲。


    “孫小姐!不好啦!快隨奴婢來吧!”王嬤嬤帶著幾個家丁到了她跟前,也沒行禮,隻是麵上一副焦急之色。


    陸觀瀾緩緩放下手中書卷,不緊不慢道:“何事這樣大唿小叫?”


    王嬤嬤努力擠出幾滴淚來,臉上盡是哀容,“老爺······老爺去了!”


    隻見陸觀瀾一臉詫異,手邊的茶杯都被掃落跌下。


    “孫小姐別愣著了!快隨奴婢來!”見陸觀瀾愣神,王嬤嬤一把拉起陸觀瀾,就往前廳去。


    前廳裏,劉寒起和劉成彥已帶著人到了。


    陸觀瀾跟著王嬤嬤到了前廳,看著廳中圍著不少家丁,忍不住冷笑。


    這是要唱最後一出了?


    劉寒起見陸觀瀾神情自若地來了,還有些納悶兒,怎的這小丫頭見了這樣的陣容也絲毫不露怯,難不成真就心性單純,瞧不出這裏頭的門道?


    劉成彥一見表妹,眼神裏就多了幾分眷戀。


    這兩日他日日登門,卻始終不得見,倒叫他越發生起了相思。


    陸觀瀾在廳中坐下,靜靜望著二人。她倒看看,這劉寒起究竟要如何做。


    “觀瀾,外祖故去,你也不必傷心,一切都有表舅父呢,”這時,劉寒起開口了,臉上帶著假模假樣的悲傷。


    劉成彥也附和道:“表妹無需擔憂,待辦完表外公的喪事,我爹便派人將你送迴京中。”


    陸觀瀾端過幾上茶杯,輕輕吹了吹,小口啜著,充耳不聞一般。


    劉寒起看了一眼兒子,示意劉成彥開口。


    劉成彥會意,接著道:“唉!表外公隻有你母親一個女兒,如今表外公去了,這劉家連個管事的都沒有,實在委屈了表妹。表妹莫要傷心過度,表外公喪儀我們自會辦好。”


    陸觀瀾還是不說話,隻靜靜喝著茶。


    劉寒起似有些不耐煩了,便道:“觀瀾,你這是何意?”


    聞言,陸觀瀾這才放下茶盞,抬眸看著二人。


    “自我迴了蜀中,連外祖父人都未曾見到,怎的你們就告訴我,外祖父去了?”陸觀瀾語氣透著股從容不迫,像是絲毫不將此事放在眼裏。


    劉寒起早前在信中就聽說了陸觀瀾不簡單,前幾日兒子卻迴來說,一看就是個大家閨秀,沒什麽心眼兒。


    他原本也沒將這丫頭放在心上,誰料今日一見,他也覺陸觀瀾不像個十五六的丫頭,沒想她竟如此淡定。


    但此時撕破臉也麻煩,便依舊溫和道:“你外祖需要靜養,實在不便被人打攪,他病重之時我便親自守在跟前,這可是他親口吩咐的。”


    陸觀瀾忽然笑了,將茶杯重重摔在地上,猛地站起身,“這個是個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們二人究竟做了什麽,真以為我不曉得?”


    劉成彥被嚇了一跳,想到前兩日見到的表妹還溫柔無比,今日卻跋扈得很,不免有些詫異。


    劉寒起見陸觀瀾都這麽說了,也不再遮掩,隻扭頭衝王嬤嬤點點頭,王嬤嬤便帶了幾個人朝大門走去。


    陸觀瀾瞧劉寒起露出真麵目,似乎早已料到。


    見王嬤嬤帶人去了大門,便知道,劉寒起是不打算讓她出這個門了。


    “你外祖父親口將劉家交給我,怎麽?你若不信,可叫人把你外祖棺材抬進來,你去同他問問?”劉寒起冷笑著,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陸觀瀾倒也不惱,又坐迴椅子上,接過阿梨遞來的新茶杯。


    “你們這些人,生來不比旁人低賤,卻總愛做些下賤事,”陸觀瀾不疾不徐地喝著茶,語氣帶著輕蔑。


    劉寒起終於有些忍不住,幾步上前,將陸觀瀾茶盞打落。


    茶還是熱的,灑在地上還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


    “陸觀瀾!你這目無尊長的東西,別給臉不要臉,我若不是看在你爹麵子上,你覺著你還能活著跟我講話?”劉寒起氣急。


    沒曾想自己一把年紀,還能被一個小丫頭如此侮辱。


    劉成彥在一旁看了,想替陸觀瀾說句話,可想到今日之事不容有差,便忍住了。


    陸觀瀾瞧著一地碎瓷,歎息道:“人的事,總牽連了不想幹的物件,想來這茶杯也是可憐。”


    劉寒起隻覺陸觀瀾在同自己裝瘋賣傻,便道:“你以為今日我是來詢問你的意見?我不過是想告訴你一聲,你哪兒來的滾迴哪兒去,劉家還輪不到你一個小丫頭說話。”


    陸觀瀾笑了,“輪不到我,就輪得到你這八杆子打不著的表親?”


    劉寒起聞言,怒氣更甚,“陸觀瀾!你——”


    陸觀瀾沒等劉寒起說完,接著又道:“喪盡天良的事兒幹多了,就不怕遭報應?劉寒起,你帶著你這兒子來劉家打秋風也不是一兩天了,若非我外祖心善,給了你們鋪子良田,你以為,你能過得這樣舒服自在?你這樣不知恩圖報的人,同孽畜有什麽分別?”


    “你!”劉寒起額上青筋暴起,忍不住就要抬手給陸觀瀾一耳光。


    就在這時,大門處傳來王嬤嬤一聲哀嚎,就見門被撞破,一群黑衣人從門外湧了進來。


    劉寒起舉起的手頓在半空,一下愣住。


    就見成墨一襲玄衣,搖著把折扇從門外翩翩走來。


    原本從容的麵色,在瞧見劉寒起抬起的巴掌時沉下。


    “殺,”成墨聲音很輕,身旁首領卻聽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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