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濃烈的下等旅館裏常有的臭味混合著濕熱氣,直撲景墨的鼻孔。


    景墨定眼一看,見有一個瘦長的人站在室門近旁。那人大約高出自己一二寸,肩膊瘦削,雖穿著青雲紋色團花緞子鑲邊的羊皮飽子,可是燈下還是能看出他身子的瘦細。他的脖子尤其地長,看起來像一隻醜陋而且脫了毛的的禿鷲,而且他的顴骨突出,眉毛稀淡,臉色枯黃沒血色,好像重病新愈的樣子。可是他那一雙黑圓的眼睛卻張得很大。


    景墨看見對方的眼神正和他的身子一般地靜止不動,分明正在全神貫注地打量和揣測自己是什麽路數,並且在猜測自己會有什麽來意。


    景墨反身把房門小心地推上了,門間裏靜得嚇人。


    景墨向他點了點頭,裝出一種沒有感情的聲時,問道:“你是熙光先生?”


    誰知道那人仍呆瞧著景墨並不答話,略等了一會兒,才向景墨反問道“你來找誰?”看來對方並不買帳!


    “哦,你看是羅先生叫我來的。”


    “羅先生?”


    “不錯,羅郎中,羅觀妙。你剛才不是去他的濟世堂找過他的嗎?你怎麽忘了?”景墨打算用忘了這個梗反將對方一軍。


    那人慢慢地把手放下,似乎是在撐著身子,準備隨時都要一躍而起一樣,他的烏黑的眼睛在流轉,但仍死死地盯著景墨的臉。


    瘦子冷冷地答道:“你在說什麽?我一句都不懂。你這樣地闖到別人房間裏來幹什麽?這裏雖是旅館,怕也不能行事如此方便吧?”


    景墨仍保持著鎮靜態度,溫聲發問:“那未,尊駕是不是姓金?”


    瘦子點頭道:“不錯!”


    “那麽,尊駕的大名難道不是叫熙光嗎?”


    “錯了,你弄錯了。不過你是誰?到這裏來終究有什麽事?請你馬上說清楚。否則,咱少不得要得罪了。”


    瘦子的態度不慌不忙,似乎盡在掌握中。景墨不禁懷疑自己真誤會了嗎?不!景墨依然不相信。而且,自己也一時也找不出談話的破局方式,這真是太糟了。


    景墨又問:“那位羅觀妙郎中你不是認識的嗎?我就是他派來的的人,專門來和你商量一件事——”


    瘦子忽而舉起右手,厲聲阻止景墨道:“喂,老兄,你弄錯了。我不認識什麽姓羅的郎中,更不知道你代表的是什麽人什麽事。請你迴去弄弄清楚,再來找你所要找的人。對不住,我這裏不便挽留你!”


    景墨心中暗暗罵道:“可惡!他居然下逐客令了,看來我不能留在裏麵。但我真的找錯人了嗎?我敢說一定沒有!因為我聽了他的不地道的金陵方言,和我剛才在第二次應門中所聽得的完全相同。隻不過,那時他穿了太多衣服隱在黑暗裏,我不曾辨得他的相貌。”


    景墨又想:“但他此時既然不肯承認,我也沒有辦法強迫他承認。況且他的罪行是到底是什麽,我還沒有知道。我毫無依憑,當然不便鹵莽從事地,就把人抓到鎮撫司去拷打逼問。”


    無奈,景墨隻好就坡下驢地道了一聲歉,退出了房間,準備另尋對付的方法,於是又重新到那賬房裏去找那姓帳房先生。


    景墨問道:“那丙字第八號的旅客有些可疑。你們可知道他的來曆?”


    帳房先生答道:“上差老爺,我們當真不知道。他進來時就預付兩天店錢,別的都不知道。”


    “有沒有人來訪過他?”


    “這要問樓上的灑掃的婆子和雜役小廝們,我們這裏並不留意。上差老爺,你要查究這個人,難道他犯了什麽案子——”


    景墨正待答話,突一迴頭,忽然瞅見這個瘦長的人正從樓梯上匆匆走下來。瘦子的身上此時罩著一件黯色蓑衣,頭上戴一頂玄青色的唐巾。這店裏燈光還算不錯,所以那人的高顴瘦削的麵孔可逃不過錦衣衛的眼睛。景墨急忙把身子隱在一根柱子的後麵,避去那人的視線。那人一下了樓梯,便頭也不迴,便匆匆地向外。


    他要準備逃走了!


    景墨先站在門口,從裏麵朝外一望,當真不出所料,瘦子正在跨進一輛四輪騾車。就是之前停在樓下那輛,而且還有幾個斑駁的漆字“徑行直遂、人馬平安”。


    景墨看了暗暗地牢記在心,又怕金陵城之大,萬一有也寫著同樣字樣的騾車怎麽辦?景墨就急忙地將汙泥的蓑衣穿上,撩起了長袍,從地上抓起了老大一塊汙泥,塗抹在平字左邊的一點上。然後等到四輪騾車一動,景墨就在不遠處緊緊跟隨。


    雨還是絲絲地下著,路上的車馬行人也寥寥可數。幸虧前麵的四輪騾車似乎圍著地麵太滑,也沒敢趕得太快。景墨和那四輪騾車的距離約有十四五丈,以防對方疑心。那四輪騾車駛到了大石壩街口,竟也轉彎向南,一直沿著南陰陽營而進行。


    這瘦子莫非要到羅觀妙家去嗎?假如這樣,這個謎底不久就可以打破。但四輪騾車經過了北祖師庵口,依舊向南,它的速度似乎略快了些,景墨有追趕不上的危險。


    景墨於是使足了腳力,拚命地冒雨進趕,雖然這車子在城裏本來是跑不快的,可是這畢竟是晚上,所以速度要比日間快些,更兼這一人一馬之間腳力懸殊之下,景墨已是疲於奔命了。


    景墨用渾身的熱汗抵禦了一路上的寒風侵襲。到了百步亭口,遠望那四輪騾車又要轉彎。這可有些尷尬,這一轉彎,瘦子也許要失蹤瞧不見了。


    景墨這時可謂是苦不堪言,隻得咬牙奮起腳力拚命追奔。景墨趕到轉彎角時,忽見那四輪騾車正停在角上,剛要調過頭來。景墨趕緊伏身在暗處,再向前一望,前麵有一個人正在急步前進。


    景墨看見了那人有點熟悉的的身形步態,果是那瘦子,才鬆了一口氣,料想瘦子一定是為了小心起見,不到目的地就下車步行。景墨自忖當然也不能不謹慎些,於是也躡手躡腳地來,故意遠遠方靠著路邊進行。那人忽又向北轉了一個彎,向青蓮裏去了。等景墨追到轉彎角上,卻已不見他的影蹤。


    景墨心中焦慮起來,向左右一望,見有一條弄叫牽牛巷。街上卻沒有行人。景墨跑到弄裏一望,果然又看見那人正站在弄底一家的石庫門前,好像在那裏敲門。景墨在弄口停一停,看見瘦子已推門而入。嗯,他的地址已落在自己的眼裏,後部的文章也就水到渠成了。現在又疲又累的景墨,已經沒有心情想怎麽在小蠻麵前顯擺了。


    景墨搓一搓凍僵的手指,平息了一下喘息,隨即輕輕地走進弄去。弄中有兩三盞燈光,但不見人影,寂靜無聲。景墨打算先瞧瞧那屋子的門牌,就一直走到弄底,燈光照見那是一戶口是天字九號。


    景墨站住側耳傾聽了一下在這屋子的門前,裏麵沒有聲息,又向門縫裏窺探一下,竟也是昏暗無光。景墨不禁又有些懷疑自己起來,自己明明看見那人進這一戶門口裏去的,怎麽裏麵沒有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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