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終於停在了饞貓齋的門前,兩人趕忙下車。聶小蠻打發了賞錢給車夫,和景墨一同進去。他先放好了短劍,脫了大氅,又在火爐裏裝滿了煤,接著,他又從壁角的小櫥中拿出一小壇鳳泉酒,斟了半盞,先送過來給景墨。


    “景墨,你也喝一些解解寒氣。”


    景墨接過了一飲而盡,聶小蠻也飲了半杯,然後重新把兩個人的杯子添滿後,走到爐旁的官帽椅前坐下。小蠻一邊伸手烤著火,又靠著椅背,伸長了兩腿,閉著眼睛慢慢地唿吸。


    每次在準備長時間談話以前,小蠻常常會進入這種狀態裏。景墨早就習慣了,隻是靜悄悄地等著,他坐在聶小蠻的對麵,也慢慢地喝著酒。


    室中一片安靜。隻有火爐中的煤塊偶然發出些劈啪、劈啪的炸裂聲。窗戶給猛烈的寒風鼓動,不時發出吱呀的呻吟。


    這樣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聶小蠻才慢慢地張開眼睛,喝了一小口酒,搓搓手。他的故事開始了。


    小蠻道:“我現在先把劉翰飛和司馬鷹揚的關係告訴你。像翰飛這樣的人,雖然陰毒毒辣,但為自己的色欲所左右,用喜新厭舊的手段玩弄女性的人原也不在少數。翰飛是家裏的獨兒子,大概從小嬌縱慣了,要風得風。他陷入自身的色欲不能自拔,癡迷沉淪在聲色中不能自拔。我們平心而論,這樣的皮為人心為獸的人,又何止他一人呢?這也算得是一種癡毒吧?”


    景墨沒想到小蠻沒說案情,卻說了這麽一番話,不解道:“癡毒?”


    “癡就是我執,後來又有四邪見來加以說明:一是把無常的事物認為有常;二是把痛苦的事情認作為快樂;三是把無我的認作為有我;四是把可惡的認作為可愛的。這是佛家的觀點。”


    這段開場白不禁引起了景墨的歎息,劉翰飛也是讀過經書的青年,竟會幹出這樣想入非非的事來。世上這種人又不隻他一個,那麽究竟是聖人的言語不能引導世人,還是連聖人自己也錯了呢?


    聶小蠻繼續說道:“當翰飛在杭州的時候,先和王紫蒙有過關係。他到了金陵以後,是否還沾染過別的什麽女子,我們雖然查不到確證,但他之所以投到鷹揚家裏去當書吏,目的就是為了司馬秀棠。據秀棠告訴我,她第一次見翰飛,就在她跟著她的父親到海棠詩社聚會的那一次。那時翰飛是詩社的招待人員之一,等這些文會開始,招待點心茶水的時候,翰飛對於這父女倆已經獻過一迴殷勤。”


    說著小蠻又小小地飲了一口,繼續道。


    “接著,他利用鷹揚招募書吏的機會,就踏進了司馬家。這也可見得他色欲熏心的一斑。劉翰飛生著一副天然的鬼魅的態度,身材麵貌也與女性相近。獻媚討好,正是他的專長。你知道一個世故較淺的女子,對於這種男子簡直無法防禦。所以不久秀棠對他也有了意思。當初鷹揚本來也讚成的,直到最近,忽然發生了些事故,才正式戒備起他,不許他再和他的女兒接近。於是他們的矛盾也就從這裏開始了。”


    景墨問道:“這事故是什麽?”


    聶小蠻道:“當然是那王紫蒙。紫蒙起先說,她因為失戀到金陵來和翰飛理論,那是事實。但她說她隻知翰飛的新戀人姓司馬,並不知道司馬家的底細,卻是徹徹底底的謊話。她早就打聽得都清清楚楚了,知道翰飛在司馬鷹揚家當書吏,那是狗改不了吃屎。”


    小蠻又道:“她好幾次在司馬家的門外等著翰飛。見了麵,翰飛總是假敷衍。紫蒙無可奈何,便想撥本塞源。她第一次寫信給司馬鷹揚,告訴他翰飛的以往行徑。司馬鷹揚就有了拒婚的意思,並正式警告翰飛。第二次是二十日,紫蒙親自進去見鷹揚,坦率地訴說翰飛的翻臉無情。鷹揚很同情她,居然和翰飛發生第二次決裂,把他趕出來。”


    景墨領悟道:“啊,所以這就說得通了,紫蒙後來聽到鷹揚父女殺死了翰飛,她很是過意不去,覺得與自己幹係重大,才挺身出來替他們洗刷?”


    聶小蠻點頭道:“正是如此。翰飛正被逐出來之後,眼見即將上鉤的魚兒憑空溜走了,心中當然恨透了司馬鷹揚。那時紫蒙知道鷹揚幫助她,撥本塞源成功了,她就告訴了自己的堂兄王寶邦,寶邦就去找劉翰飛談。翰飛起初還想推諉,因此吵了起來。後來寶邦表示要報官告他騙婚,紫蒙也說司馬鷹揚肯於幫忙佐證。翰飛才有些怕,才軟化下來,答應寫信給自己的母親,隨後再訂婚。劉翰飛約紫蒙十天之後聽迴音。這兄妹倆方始退出去。實際上翰飛隻是搪塞她。”


    小蠻又道:“翰飛離了司馬家,仍私下和秀棠通信。秀棠陷於情網中,失魂落魄。因此,翰飛也惱恨司馬鷹揚的從中阻隔。他是個個性扭曲的陰暗之人。正值鷹揚的壽辰,他狠心定下毒計,實施他的報複了。”


    “隻是他這種報複手法,不但人格卑劣,更是損人不利己。”


    “這是當然。他說他被鷹揚所欺騙,那根本就是是完全捏造的。但他事後追想,覺得這一點對於他本身也不利,未免有些害怕。他就布置第二種計劃。這計劃的內幕怎麽樣,雖然也不難推想而知,但現在翰飛既然捉住了,我們不怕他不招供。你不如再等一會,馮子舟總會有來通報的。”


    故事正要到達最高潮,忽然中斷了!


    聶小蠻這是要故意賣關子嗎?


    不,當然不是,再好的推論又怎麽會有供詞精確?不過景墨的好奇心已經快到達極限,不由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不料,情節的進展比想像的還要迅速,就在這時衛樸進來通報道:“通判馮老爺來訪!”


    那個有些臃腫的馮子舟居然連夜趕來了!


    馮子舟因為大功告成了,特地前來通告劉翰飛的口供。三個杯子都斟滿了酒,馮子舟說明他用過些小小的“手法”,迫使劉翰飛照實供出罪行。口供的前半部和聶小蠻先前所說的完全相同。接著他便說到劉翰飛在二十八日晚上從司馬家出來以後的情形。


    馮子舟道:“劉翰飛到司馬家去的時候,怨恨填滿了他的心胸,一心隻想報複,他已經毫無顧忌了。他本準備報複之後,立即溜之大吉,目的地是北京——一則為了防備司馬鷹揚報官,二則為了解除王紫蒙和她的堂兄的麻煩。他一開始約定十天後給紫蒙迴音,完全是假的。因為他知道十天之後是司馬鷹揚的生辰,他既泄了憤,又一走了之,自然可以安然無虞了。


    景墨道:“這真是歹毒的用心。”


    馮子舟道:“我們發現的那兩隻整理好的小箱就是他預備逃走的金銀細軟。不過他一出司馬家的門,腦子稍稍冷卻了一些,使他推想後果,卻又不寒而栗。他覺得一定還不能了事。”


    景墨問道:“為何?”


    馮子舟道:“他明知司馬鷹揚曾經在官場和文壇上有一點地位和名望,他侮辱的話一經證實,官司是當然逃不掉的。還有紫蒙方麵也不容易應付,除非他逃到天涯海角去,不然,說不定有一天終會落網。他急忙地折迴去,在進德仁裏街口的時候,忽然絆了一絆,幾乎跌倒。劉翰飛俯身瞧一瞧,竟是一個乞丐,直僵僵地橫在路口,原來已經凍死了。”


    景墨驚異道:“一個凍死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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