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蠻問道:“你的物品和信件可曾拿迴來?”


    她又疑遲了一下,應道:“拿到了。但當我走出門口的時候,看見門背後仿佛有一個人。當時我不敢仔細瞧,匆匆地走出來。我走出了弄口,又看見對麵停著一乘轎子。我起先還不在意,等我迴到家裏,先進父親的房裏去,瞧瞧他是否睡著。不料床上是空的,父親也出去了。我才知道父親叫我去睡是有作用的。他也要悄悄地去看劉翰飛。但他坐了車子趕到那裏,已在我事成之後。所以他後來雖也曾走進翰飛的書室裏去,驚惶中又遺落了這把裁紙刀,但他實在沒有犯罪。聶大人,你現在總可以明白了。殺死劉翰飛的是我,有什麽處分應當由我一個人承受!”


    故事很動人,但景墨似乎看不透它的真實性到什麽程度。因為兇器的差別是一個最大的疑點。聶小蠻仰起些身子,正像要發表意見,忽因司馬鷹揚的動作而中止。


    鷹揚突然把兩隻手揮一揮,掙紮似地撐起來。他顫巍巍地站直了以後,又搖著手,他的渾身都在顫動了。


    司馬鷹揚以一種奇異的表情說道:“兩位大人,我真是十二分慚愧!我實在不該有太多顧慮了,一開始不講實話,耽誤你們的工夫。我真該死!聶大人,我坦白說吧。劉翰飛就是我殺死的。秀棠所以承認,無非想代替我受過。其實依照新陳代謝萬物更新,少年人對於生命的任務比較重,生命也更加可貴。像我這樣半百之人,再活不到幾年,秀棠卻像一朵含苞的鮮花,正在欣欣向榮。現在她一時昏了頭,竟願意為我斷送性命,這叫我這個做父親的情何以堪!”


    他又哀傷道:“我若是默認不說,真是太自私,太不人道!二位大人請不要相信她的話,現在我就來告訴你們。”


    “父親,不,你——你不能!”秀棠的尖銳的聲浪又閃過來,“大人,別信他!兇手是我!”


    “兩位大人,不是,不是她!是我!”


    景墨仿佛進了夢境,這種殺人的兇案,父女倆竟互相爭認,使他想起了“難兄難弟一案”中的兩個主角。這真是無獨有偶的事。但到底誰是真誰是偽?


    聶小蠻又將怎樣處置這樣的情況?景墨和聶小蠻麵麵相覷,室內忽然靜下去,司馬純熙走前一步,似乎又要向兩人分辯。


    這時候仆人阿四進來,送來的是一封信。信居然是給聶小蠻的,也不知道他手裏的哪個捕快看見了小蠻和景墨的行蹤。那時候父女倆都失了常態,靜立著不動。


    聶小蠻拆開信件一看,臉上的神情卻越來越凝重起來。


    他搖著頭對景墨耳語道:“哎!景墨,這件事真是玄之又玄!我仿佛給厚霧包圍著。現在我總算有了一線光明。看來我們都錯了呢。”


    小蠻迴頭瞧著那父女倆:“這案子的真兇此刻已經在金陵衛衙門裏了,你們倆互相承認,全都是假話。現在你們先休息一下吧。等我弄清楚以後,再來聽你們的這些故事吧!”


    這個古怪而緊張的局麵會這樣子收場,萬萬想象不到。外麵的冷空氣刺醒了景墨的近乎模糊的頭腦。所以景墨跟著聶小蠻從司馬家出來時,仿佛走出了太虛幻境中的地界,迴到了現實。


    這案子真是變化難測,聶小蠻的話是真的嗎?或是借此做一個搪塞的退場?到了東楊坊轉角,聶小蠻才告訴景墨道。


    “我剛才說的不是托辭,馮子舟說有一個兇手向金陵衛裏去自首。他已經查問實在,所以叫我們快去。”


    景墨道:“你想這次自首的當真是真兇?”


    聶小蠻居然疑遲道:“我真說不定。變化太多了,我的腦子也給弄模糊了!”


    兩人到了金陵衛,看見了馮子舟,才知那自首的兇手竟然是一個女子!這又是出乎聶小蠻預期之外的,因為他根據著心理的因素,一再表示過這血案不是女子所能幹的。


    這女子十八歲,姓王,名叫紫蒙,就是景墨無從判斷的那個披黑狐裘圍子的女子。馮子舟說明他正要動身到聶小蠻府所去,這女子忽然來自首。他聽了她的供述,又招謝婦人到金陵衛裏去辨認,證實她的確就是兩次到謝家去過的那個女子。


    這樣一來,捕快凱男的報告也有了印證。景墨看見那女子有個圓形的臉兒,肌肉豐腴,皮色略帶蒼黑。她穿一件藍綢的皮襖,黑緞裙,肩上有一條黑狐裘圍子。


    她的身材相當高,表情上顯出一種堅毅無畏的樣子,體力也似乎很壯健。假如她和一個尋常的男子搏鬥,勝負也正難定。她見了小蠻和景墨,也沒有羞怯之色。聶小蠻就請她將經過的情形重說一遍,她便侃侃地講出來。王紫蒙說,她和劉翰飛本是同鄉。


    劉翰飛在杭州和她早已相識。經過了一年多的往來,他們倆的交情非常親密,已達到了戀愛的境界。翰飛曾向紫蒙求過婚,紫蒙也同意了。但自從翰飛到了金陵後,便漸漸冷淡起來。


    起初紫蒙還不疑心他,後來連消息都不通,才料定他必已棄舊戀新。到了今年的冬天,紫蒙便按捺不住,專門到金陵來私下調查。


    後來她果然探得翰飛已經另有新歡。她曾和翰飛見過幾次麵,翰飛起先用好話來敷衍,漸漸終於避而不見,明明欺負她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孤女,隻能忍氣吞聲,卻沒有什麽力量可以借助。


    紫蒙氣不過,才把這件事的委屈告訴了她的堂兄王寶邦。寶邦在金陵一家錢莊裏做二掌櫃,紫蒙到金陵來,就住在他的家裏。


    寶邦聽到了這迴事,一麵很嚴厲地責備紫蒙,說她不應瞞了家中母親,私下和男子勾搭,一麵就打算去找劉翰飛理論。


    十天之前,寶邦就找到翰飛家裏去,因談判而發生爭吵。那時紫蒙當真等在門外,聽到裏麵的聲響,恐怕吵出禍來,才趕進去排解。當時翰飛曾答應她,等寫信迴去征求他的母親的同意,約定六天之後給她迴音。


    姑娘居然便相信了,又將她的哥哥勸出來。從這事以後,她仍留在寶邦的家裏,等候翰飛的迴音。寶邦常申斥她,說她無恥。她忍受不住,益發恨翰飛的無情。


    可過了七天之後,迴音還是沒有。到了二十八日,掌燈時分,紫蒙去討迴音沒有見翰飛。她以為他故意躲避,所以到了深夜,就悄悄地往翰飛家去,準備和他進行一次最後攤牌,結果就造成了一件兇案。


    聶小蠻聽到這裏,問道:“那麽,那晚上你到底進去沒有?”


    紫蒙答道:“進去了。我知道他每夜歸家的時候很遲,所以在子時光景,我就到德仁裏口的門樓底下去等候。等了一會,他當真從外麵迴來。他突然間看見我,不免有些驚怪,但他並不怕我。他先叫我在門外等一等,接著便開了後門領我進去。”


    聶小蠻和馮子舟的眼光不期而然地交接了一下,似乎彼此在暗示,當時大家雖各有想過一種方法,但這樣的進門方法卻都不在料想中。


    那女子繼續道:“我到了裏麵,還沒有說什麽話,他不提迴訊,忽然不懷好意,又想用無禮手段。我當然拒絕。他從衣袋中摸出一把刀來,要想脅製我。我慌了,正想叫喊。他一隻手舉刀,一隻手伸過來扼住我的咽喉。那時我害怕極了,就奮命地奪他手中的刀。他當然也拚命掙紮。爭持間,那刀尖忽然在他的大陽穴上一擊,他就倒下來了!”


    聶小蠻一臉都是驚異的情緒,問道:“這麽說,他是在行兇其間被你自衛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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