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蠻道:“我從各方麵看來,都覺得秀棠和翰飛的私情不一定完全破裂。昨夜裏她因為翰飛誣辱了她的父親,特地私下去見他,目的也許是申斥他,或是商量什麽挽救方法。那時大概在子時過半以後,翰飛迴家不久,還沒有睡。他知道了敲門的是秀棠,自然便靜俏俏地放她進去。就在那時,那大門大概虛掩沒有鎖,忽然有其三人直闖進去,和翰飛理論,結果就釀成了這件兇案。這一來,秀棠不是在無意之中做了那兇手進門的引線嗎?”


    馮子舟卻顯得更困惑了,答道:“這樣說,兇手動手的時候,司馬純熙勢必是當場看見的。”


    聶小蠻點頭道:“我想是這樣的。”


    馮子舟似乎抓住了什麽破綻,忙道:“哎,可是這樣也有些說不通吧?你說她當時並沒有行兇的意思,引兇手進去也是無心的,那麽她忽然看見其三個人進去殺她的情人,又怎麽不叫喊求救?”


    聶小蠻瞧在地板上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道:“她或是有所顧忌。”


    馮子舟道:“哦,有什麽顧忌?”


    聶小蠻垂下目光,卻並不迴答。


    馮子舟於是又追問一句:“還有呢。那隻狗怎麽解釋?主人跟一個陌生人打起來,那狗怎麽不吠叫?或者隻叫了一聲便停止?”


    聶小蠻忽然把兩手抱住了小腿,又緊促了雙眉:“嗯,這的確很難有合理的解釋。因此我很注意狗的下落。狗在這兇案中也許也占著重要的位置。”


    聶小蠻的口氣分明顯示出他的想法也還有幾分不能入情入理,不能一線貫通。這案子委實太複雜了。聶小蠻和景墨逐步偵查,真像在一條黑暗的隧道裏扶牆摸壁地進行,前麵既看不到光明,是否走上了迷途,自己也無從知道。


    馮子舟又說:“聶大人,我想無論如何,這司馬純熙總是案中的關鍵人物,我們應該可以把她拘起來問問。”


    聶小蠻有些迷惘地問道:“你要問她什麽?”


    “依你說,她至少也親眼見過那名真正的兇手,問問她總有些線索。”


    “這倒用不著問她。那其三人我也知道。”


    馮子舟聽了大吃一驚,眼光中顯出欣喜的目光。景墨也覺得十二分驚奇。聶小蠻怎麽突然說出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來?馮子舟張開了嘴,還沒有發出聲音,聶小蠻陡然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向馮子舟搖搖手:“慢!外麵有人來哩。”


    衛樸果然推門進來,後麵還跟著一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少年,穿一套大袖青衣,下麵是一條白褲,麵目也算清秀。他走到裏麵,站住了向三個人瞧來瞧去。


    馮子舟先招唿道:“阿四?你來了,很好。這兩位大人也許有話要問你。”


    景墨這才知道,這少年就是一道巷德仁裏謝家當雜差的男仆阿四。他的麵孔上稚氣未脫,不像幹出殺人活動的人。聶小蠻向那少年點了點頭,少年便向聶小蠻作起揖來。


    阿四說:“大人,少爺已經迴來了。他的身體還在發熱,不能來拜見。他叫我送一張帖子來,還有一封信。”


    他從上身青衣袋裏摸出一封書信和一張帖子來,雙手遞給聶小蠻,隨即把手指湊到嘴邊去,唿唿地嗬氣取暖。聶小蠻把帖子和信接過看了看,隨手放在桌上,又向這男仆點點頭。


    小蠻突然問道:“阿四,劉少爺死了,你覺得怎麽樣?”


    “呐,我很高興——啊——哦,大人,您這話什麽意思?”他顯然覺得他不自覺地失語了,眼珠在亂滾。


    聶小蠻接著說:“哦,你很高興?他平時對你太壞,是不是?”


    阿四吞吞吐吐地說:“我那什麽,我——大人,我說錯了!哦—哦——”阿四一下子就慌亂了。


    聶小蠻仍溫聲說:“阿四,你不用怕。你倒很坦白。我想你一定吃過他的苦,現在盡不妨坦白說出來。”


    阿四當真坦白地說起來:“大人,我說出來,不妨事嗎?……哦,是的。劉少爺脾氣太壞。他對少爺少奶有一副麵孔,對我們底下人又另有一副麵孔。他若在外麵受了氣,迴家來我們就倒黴。去年夏天他踢我一腳;上月裏他要寄一封快信,我寄了平信,挨了他兩拳;十天之前,我給他燒熱水泡茶慢了些,又吃他一個耳括子!”


    景墨的看法沒有錯,這少年當真還有些天真的稚氣。聶小蠻也點頭稱讚。他說:“這個人的確太刻薄了。那麽你可知道他是給什麽人殺死的?”


    阿四搖頭道:“這個我不知道。不過——不過——”他停住了。


    “什麽?”


    “我想他既然這副脾氣,容易得罪人,和他過不去的人一定不少。哦,我記得在好多天以前,有個穿曳撒的人來跟他吵過。”


    “這個人你後來再看見過嗎?”


    “沒有。”


    聶小蠻頓一頓,又問:“那麽昨夜裏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阿四說:“沒有。我一睡著就像死掉一樣,什麽都聽不到。”


    “你是睡在近後門的。昨晚上有沒有什麽人來敲後門?”


    “沒有。這位馮大人已經問過了。劉少爺雖待我不好,不過拿了錢,半夜裏放一個陌生人進去,我是不敢的。”


    聶小蠻點點頭:“好,你去吧。你迴複你主人,一有消息,我會來通知。”阿四深深施了一禮,就自己退了出去。


    馮子舟就已把那封信拿起來,景墨也站起來看那帖子。


    那是謝家強的拜帖,背麵寫了兩句,請聶小蠻盡力查明真兇,又說信是掌燈時從茶樓裏送來的,也許有助追查,故而差阿四送來。


    “哎!這是一個意外消息!聶大人,你瞧瞧。可靠得住?”


    這是馮子舟讀信後的看法。景墨放了帖子,又走過去瞧。那是一張八行信紙,完全寫滿,小楷字很也潦草難看,不成章法。


    那信道:“我聽聞你家發生了兇案,現在有幾句忠告。昨夜子時相近,我在你家門前經過,睹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從你家門口裏出來。那人的動作鬼鬼祟祟,形狀十分可疑。因此我特地注意起這個人來,雖沒有瞧得清楚,但我明明看見他戴一頂紅結的四方平定巾,帽子下麵,白發像雪,似乎那人的年紀已大。他身上袍褂的顏色怎麽樣,我雖不敢證明,但一定都是群青色,非青即黑。我是你家同裏的鄰居,既有所見,不敢不告。不過這個人是否和兇案有關,請你們自己斟酌。”


    聶小蠻的目光在信箋上停留了好一會,忽然咬著嘴唇,瞪住了深思,接著他搖一搖頭,把信箋授給景墨。


    這封信上下都沒有署名,信麵上隻寫著“一道巷德仁裏甲號謝宅收”字樣。


    信中所描述的那個人,景墨自然認識,他記得司馬鷹揚的絨帽上當真裝著一個鮮紅的結子,以及那烏絨下的白發,黑白相襯,越發容易惹眼。此外鷹揚的身材果很高大,紫袍玄褂,當然也算群青色。那麽信上所說的這個人可就是司馬鷹揚嗎?當景墨默自估計的時候,聶小蠻和馮子舟的眼光同時都警覺地看朝他的臉上。


    馮子舟先問道:“蘇上差,你在想什麽?”


    景墨躊躇了一下,沒有迴答。


    聶小蠻也接著說:“我知道,景墨,你對於信中所描寫的人是認識的?對不對?”


    景墨心理劇烈地鬥爭著:“我還能替鷹揚隱瞞嗎?情勢上已不容我迴護私交了!”幾番鬥爭之後,景墨隻得將自己心中的懷疑,照實說出來。


    馮子舟聽景墨說完,大驚道:“那真是司馬鷹揚嗎?那麽這信中的話一定靠得住了。”


    聶小蠻卻不動聲色地交抱著兩膝,慢慢地向景墨說道:“你即使不說,我也早已知道了。”


    馮子舟道:“你也早就疑心司馬鷹揚?”


    聶小蠻點點頭:“我剛才已經說過,用不著秀棠的證明,我已經知道那其三個人,你忘了?”


    馮子舟高興起來:“好極了!我還以為有什麽人謊報案情,現在看起來,話是可信的。”


    聶小蠻重新看了看那封匿名信,答道:“以常理論,這報告似乎是實在的。不過,雖然自稱是同裏的鄰居,但寫得很是潦草,又不署名,顯然寫信人有要掩藏的真相。這又是為什麽呢。”


    馮子舟滿不在乎道:“我以為隻要說話實在,別的都不成問題,即使要徹底追究,好在德仁裏隻有十幾個石庫門,也不難查出那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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