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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來一位意氣風發、芝蘭玉樹的錦衣公子,翠玉抹額,風月場所人都執扇或佩香囊,隻有他配了一把藍鞘的劍,和他那身水藍靈芝紋的衣衫,倒是相宜。


    來來往往的酒徒豪客,隻有他眉目還算清朗,沒有多少濁雜之氣。他大方進來,倒顯得自然閑在,並不失禮,渾身散發出一種貴氣。銀鞍白馬,笑踏落花。


    見他進來,江月一言未發起身離開了……場麵一度非常尷尬。


    好在少年也是個爽朗之人,微笑上前:


    “良辰美景,兄台怎的一個人在這喝悶酒?”


    “長夜寂寞,故來此消遣。”君無抬起扇子假裝詫異,“你認得我?”


    戲精,阿青在心裏默默白眼,又往他的腿上拱了一拱。


    “無公子大名早已口耳相傳,畫舫之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少年並不認生,含笑給自己斟了杯酒,一飲而盡,然後示意。


    君無一笑,迴敬一杯,此時氣氛漸漸活絡起來:“不知兄台大名?”


    “小弟林錚。”少年笑意溫潤,端坐身姿如鬆,一看便知是經過世家訓練的姿態。


    “雪姬姑娘美貌無雙,無公子以萬兩黃金求得佳人,坊間傳為佳話,春宵苦短,為何要冷落了她呢?”


    “哈哈,”君無放聲大笑,大手趁機使勁捏了阿青的肉兩把,“她身子骨弱,我怕她吃不消。”


    這人真是,也太不要臉了!他似乎感應到阿青心裏在想什麽,趁機又揉捏了她的狐狸毛幾把。


    “不如我為公子引薦幾位佳人?”


    “不必,我有它就足夠了。”他又假裝“愛憐”地摸了摸她的毛皮,奶奶的!這丫肯定是故意在占便宜!


    “這隻小狐狸,倒甚是可愛。”林錚湊近了想要摸她,卻被她滿嘴的獠牙嚇迴去了。


    “小東西,脾氣還挺大。”君無笑意深濃,點了點她的鼻尖。


    “適才見公子手中的折扇,扇麵清整,骨質疏朗,題畫頗有大家風範,可否借來一看?”


    君無隨意遞過。


    “運筆雄渾,大張大闔,收放得當……這題詞,渾厚內斂,自成體係……妙啊,實在是妙。”少年攬扇而歎“不知公子何處得來?”


    “家師手作,親筆傳承。”


    “這功力,非數十年之積不可到達,想必夫子也是一代大家。”


    “山野村夫,算不上有什麽名號。”君無一笑置之,似是故意說得雲裏霧裏。


    正當阿青趁他們交談迴了人形換了一身男裝,打算偷偷溜走的關口,君無遠遠在室內喚:


    “秦兄,等你許久了,怎才來!”


    阿青氣得直想罵娘。迴身擺出一個燦爛的笑,擠出一句:“兄台久等了。”


    真的是臉上笑嘻嘻,心裏媽賣批。


    見她進來,林錚熱絡地打開話題:“方才我與公子正說到這扇麵上的題字,不知秦兄有何見解?”


    阿青瞟了一眼,這個朝代的文字她也看不大懂,不過畫是好畫,隨口評到:“一般而已。”


    林錚不可置信地瞅瞅她,看樣子十分懷疑她的鑒賞水平,君無笑意更深,目光一瞬不轉地看著她豪氣地走來。


    反正也被他抓著了,索性胡鬧一番折折他的麵子。她毫不在意地拿起君無的酒杯,杯內殘餘大半一飲而盡,隨意抓了幾把菜肴塞入嘴裏,沒臉沒皮地咀嚼起來,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林錚皺起眉頭看著她,似乎是在納悶無公子怎麽會交如此粗俗的朋友。


    少年又開口,語調裏帶了一絲嘲諷:“不知秦兄可有什麽高作?”


    等的就是他這句。阿青暢快一笑,複又抬手飲了幾杯,身心已醉。


    此刻外麵下起雨來。雷聲轟隆而至,雨聲如瀑,江心花艇搖曳,浮紗如煙,鏤空的燈罩裏火光瀕臨險境。艇內歌舞笙簫,紅塵靡頹。並沒有酒客因為暴雨而憂心歸程,也沒有姑娘因為驚慌而放棄調笑。閃電的背景板,仿佛將眼前的場景與整個世界割裂開來,末日將臨。春宵良夢,縱死風流。


    阿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但聽頂上雨珠如豆,嘩嘩迸射,敲擊著氈棚。在這疏闊與迷離兼具的聲色之下,她舉起酒杯,淺淺不滿一杯,臉上是濃得快要醉了的瀟灑,隨手從林錚腰間抽出劍來,朗聲誦到:“趙客縵胡纓,吳鉤越霜雪。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白衣趔趄,卻意外地不羈風流,如此豪邁的詩詞與意氣,此刻堆疊在她的身子上,在燭光和酒氣中慢慢蒸騰。這意氣感染了其他人,讓他們覺得,浮生不過是這腳下小小的一蓑花艇,塵世也不過如那傾泄的滿天銀豆。


    江心水花攢動,銀豆傾泄,擊打出無數清脆疏朗的雨聲,塵世遠了,百年的光景不過如此,這一天,這一江,這一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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