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間暗室,一間完全封閉的暗室。


    暗室裏隻有一道虛弱的唿吸聲,時斷時續。


    沒有光線,沒有聲響,沒有其他人。


    那些人好像並不想要他的命,每天會有一瓶營養液準時出現在窗口,那時也許會透出點光來。


    這是他被注射毒素後關進暗室的第七天。


    一身紅衣的少年靠在牆壁上努力睜大眼,依舊看不到任何的光亮。他整個人陷在濃稠且壓抑的黑暗裏,一雙金紅色的眼瞳早已暗淡無光,透著陰鬱和絕望。


    他原本是極愛美的,就連上戰場都要換一身鮮紅的衣袍,綁好他長長的黑發——因為強橫的實力和父親的寵愛,軍中無有異議。但如今,他一身的紅袍已被血液浸成了暗紅色,發絲散亂於周身,不知是何等的狼狽模樣。


    七天了。


    第一天還好些,隻是身體痛得厲害,經脈一寸一寸斷裂,又在他極佳的恢複速度下痊愈,然後繼續斷裂,痊愈,再斷裂——直至他的身體再也無法快速恢複。


    他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那時已經過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劇痛漸緩,她可以試著用身上唯一的綴飾——一直隨身攜帶著的父親授予他的勳章,來製造聲響。扔出去,然後循著聲音摸索,撿迴來,再扔出去……後來他可以忍受住身體被毒素侵蝕的痛,迅速地接住反彈迴來的勳章。雖然那時他的身體已經破敗到連“扔出去”這個動作都會感到疲憊了,但是他不能停。


    沒有聲音,他會崩潰的。


    沒有人在經曆了正常的生活後,落到一個沒有光也沒有聲音的世界還能保持精神狀態穩定的。


    他不能也不想落到那種境地。


    他可是薑瑜啊,聯盟戰神唯一的後代,20歲成為少將的聯盟軍隊第一人,七軍的隊長薑瑜。


    他還要迴到戰場,迴到七軍,迴去保家衛國,迴去跟同伴並肩作戰!


    然而這種生活持續了沒多久,他的耳邊開始產生巨大的轟鳴聲。


    絕望逐漸籠罩在他的心頭。


    【沒關係】


    他這樣安慰自己。


    沒關係的,沒什麽大不了的,忍一忍,很快就會結束的。隻要堅持過七天,他就會被放出去的。


    然而體內的毒素像是在耍著他玩一樣,當他已經可以憑借感覺順利接到從牆壁彈迴的勳章時,他的四肢開始逐漸麻痹。


    剝奪了他的體質,剝奪了他的聽覺,現在又開始剝奪他的觸覺。


    直到他的皮膚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刺激之前,他知道已經是第六天了。


    那枚徽章一直被他緊緊地握著,生怕一鬆手,他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那是父親對他的肯定,是他升為少將之時親手佩戴在他身上的榮耀。他不能丟。


    不知父親怎麽樣了,迴來了麽?舊傷治好了麽?


    七軍怎麽樣了,沒有他在會不會感到慌亂——不,一定不會的,那是一支最為優秀的隊伍,已經是精英的他們才不會自亂陣腳呢。


    他的體質應該破壞的差不多了,大概到了,可以放他出去的時候了吧?


    而且……他的精神力恢複地比預期早了些。還是說,這一批的精神力抑製劑不太合格?


    他努力地修煉著那一縷細微卻異常強大的精神力,把它當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隻要精神力還在,隻要它還在……


    第七天。精神觸手顫顫巍巍地探出了暗室,它【看到】聯盟高層在和幾個斯坎特星人談論著什麽,她的母親一臉憔悴地坐在一旁,麵無表情。幾分鍾後,斯坎特星人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們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


    精神觸手瘋狂延伸瘋狂地漲大。


    他【聽見】:


    “柳上校,你覺得呢?”


    “我同意。”


    “好。我方同意把薑瑜的精神力一並摧毀,於此相對的,你們要履行你們的承諾,要知道,斯坎特星無法再遭受戰火的蔓延了不是嗎?”


    “傳令下去,給薑璃注射摧毀試劑1號。”


    摧毀……他的精神力?


    名為薑瑜的少年腦中隻有母親的聲音在迴響。


    【我同意】


    【我同意】


    【我同意】


    憑什麽呢?


    憑什麽!他們憑什麽她憑什麽!


    憑什麽輕易剝奪他的人生他的體質他的精神力!


    因為他打了勝仗?因為他替聯盟奪取了勝利?因為他取了斯坎特皇子的項上人頭?還是因為他沒來得及去救父親,致使他落在了斯坎特人的手裏?


    他突然感到茫然。


    這是他保護著的星球?這是他保護著的聯盟?百姓們呢,他們也同意嗎,他們也支持嗎?用他的一切換取所謂的和平嗎?


    他活著是為了什麽呢?他這麽多年在戰場上廝殺做著天下太平的夢是為了什麽?為了這一天,這一刻,被人毀去資質毀去精神力再被否定作為一個人的價值嗎?


    他可是薑瑜啊……


    那個肆意張揚,永遠不會被規律束縛的薑瑜,那個瀕臨死亡都會大笑著以性命為籌碼搏出一個生路的少將,那個一直驕傲地揚起頭立誓要守家衛國的天縱奇才。


    薑瑜,怎麽可能……會心甘情願地坐在原地,等待著被打斷手腳折斷四肢、做一個無法反抗永遠被人擺弄的玩偶!!


    嘶啞的笑聲迴蕩在寂靜無人的暗室裏,那聲音透著絕望和孤注一擲的瘋狂。


    少年緩緩站起身,不去壓製躁動的精神力,任由它們逐漸壯大,大肆破壞他的身體。鮮血混合著內髒的碎塊從他的口中噴湧而出,他卻隻是笑。


    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驕傲,笑自己這荒唐的20年。


    磅礴的精神力像是撕破了什麽障礙,突然開始瘋狂異變,無形的氣浪一層一層地以他為中心向四周漾開,將整間暗室衝塌後仍然勢如破竹,直至轟碎了整座基地!


    刺耳的警報聲在整個邊區上空迴響,像曾經每一次偵查到敵人入侵星域時一樣。


    即使這樣……即使這樣他還在努力控製暴動的精神力不傷害到人類的性命。


    大腦,雙眼,經脈,內髒。無處不在痛。


    有誰在慟哭?


    是那位曾經肆意的薑家少年啊。


    他明明知道的,這是一筆劃算的買賣,用他一人來換取和平。他明明也是同意的,默默飲下母親送來的加了藥的湯。


    他妥協,他退讓,最後卻要淪落到那樣一個地步嗎?毀去資質,毀掉精神力,讓他做一個沒用的廢人?


    不甘心。


    他不甘心。


    “報告長官!檢測到3s級以上的精神力波動!”


    “報告長官!薑瑜精神力暴動!”


    “報告長官!檢測到a級空間風暴!是否啟動備用防護裝置?”


    “報告長官!基地中心出現半徑一米的空間黑洞!”


    “報告長官!薑瑜……跌入了空間黑洞!”


    一枚滿是裂紋的金色勳章從驟縮的黑洞前掉下,摔落到地麵,瞬間碎裂成粉末。


    微風席卷過地麵,那粉末也隨之消散於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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