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他剛才見到拿出鈔票的那一刻,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對我很是失望。


    而馬烈接過鈔票揣進兜裏,滿意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行,小子,以後出事兒了找哥,哥幫你擺平。”


    但我也知道,這不過也是說出來好聽的話罷了。


    馬烈走了,宿舍裏卻不再有剛才的氣氛。才剛剛被收了錢,大家的臉上都顯得不太高興,都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邢宇再一次睡死了,這一次他把扭進去,我看不到他的臉,也不知道他是真睡還是假睡。


    給了錢,不用打架了,我像是送了一口氣。


    但同時,我整個人也跟被抽空了一般,一屁股重重坐在床頭上。


    果然啊……我還是和以前沒什麽區別……


    我用手用力抓了兩下頭,原來自己還是做不到,還是那樣的沒用。我突然又想起了父親,想起當初在法庭上王寧他爸拍著父親肩膀時,父親的表情。


    和我現在的表情一模一樣。


    我腦袋有點亂,猛搖了兩下。這時候小強走了過來,他坐到我旁邊拍了拍我的背說:“季南,沒什麽好難過的,你才剛來,習慣就好了。一百塊錢其實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多吃幾餐泡麵就迴來了。”


    看來,他還以為我是在意那一百塊錢。


    確實,以一個普通學生來說,一百塊錢夠三天的夥食費了。


    我沒有說任何話,麵無表情的看著他,他剛才跟我說什麽?讓我習慣?看來,他已經麻木了,甚至覺得自己是普通學生,被小混混收份子錢好像是理所當然的,沒什麽好丟人的。


    但若是等到那些小混混們徹底看不起你,站在你的頭上隨意拉屎拉尿的時候,不知道他還會不會這麽想呢?


    真是可憐,就和當初的我一樣。


    但我又有什麽資格說他呢,我自己不也是照樣乖乖的把錢交了出來,連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連聲大氣都不敢出。


    “唉,季南,我跟你說,這些事兒看開一點,那個馬烈是高三生,再過一年就畢業了……”小強像是一個長者在教育晚輩,苦口婆心的勸著我。


    我看著他,突然問了一句:“小強,你比他高壯得多,為什麽怕他?”


    小強明顯一愣:“那你的意思是,我揍他?”


    我輕輕點了點頭:“他隻有一個人,再不濟,我們宿舍也還有這麽多人。”說著,我便轉頭朝其他人看去。但我發現當我的目光掃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都默默地將頭低下去或者將眼神撇到一邊,沒有說話。


    意思,再不過明顯——他們都不想灘這趟渾水。


    小強則更是大驚:“你在開玩笑吧?跟馬烈動手?就算揍完他然後呢?他在學校裏可是有人的啊!”


    我微微張口,卻沒有再說話。


    良久,我站了起來:“我出去走走。”


    “哎……”小強拉了我一下,但被我撥開了。我雙手插進口袋裏,默默走出宿舍門。


    隱隱約約的,不知道身後是誰的聲音:“唉,季南這家夥,這就受不了了,那他以後在這學校可有夠他受的了。”


    下了樓,樓下就是一個籃球場。女生宿舍就在男生宿舍的對麵,兩邊就隔著一個籃球場對立相望。


    籃球場的轉角處有一排水龍頭,一般來說,這是給男女住宿生們共同洗衣服的地方,又或者是給剛打完籃球的學生們衝頭洗臉用的。


    我擰開一個水龍頭,將腦袋伸在了水柱下麵,任由水柱在我的腦袋上衝刷著。冰冷的自來水灌在我的皮膚上,使我全身的毛孔都隨著打顫,不過卻是讓我清醒了很多。


    小強他們其實沒有做錯,也沒有說錯,有的時候隱忍確實是最好的方法了。他們隻是普通的學生,隻想過著普通的生活,有的事情忍忍就過去了,沒必要引起更大的麻煩。


    就像我當初,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做了一件不值得的事,從而讓我三年的青春都是在少管所中悔恨地度過的。


    在少管所的時候,我經常在想,如果能讓我迴到以前,我一定會改掉以前的所有缺陷,改掉以前老實軟弱的毛病,不會讓那些人再瞧不起我。


    我依然還記得,唐夢爍那時在審訊室裏說的三個字——你也配?


    有的時候覺得自己也挺幼稚,想要迴到過去,也僅僅是不想讓故人瞧不起我而已。


    但今晚的事,讓我又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來。如果現在王寧出現在我的麵前,我敢拎起拳頭,衝向這個毀掉我三年青春的人嗎?


    還是在他的一番冷嘲熱諷下,灰溜溜地自己走開?


    而縱使我敢衝上去,我又能怎麽樣呢?這好像是一個找死的行為。我打得過他嗎?我打完他以後怎麽辦?難道在過完癮之後等著再一次被警察抓起來,然後繼續迴少管所裏蹲著?


    我都不想。


    我仿佛有些想明白了,我軟弱的原因。我不夠強,我沒有勢,也沒有錢。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王寧他們家若是真的想要弄死我,就跟捏死一隻臭蟲一般。


    武鬆夠猛,打死了西門慶和潘金蓮,但是又有什麽用呢,最後還是被刑捕房給帶走了。


    我又迴想起了小強說的那句話:“因為他是混子,所以自然不用交錢。”


    “混子麽……”我在嘴裏自言自語喃喃著。


    夜晚的涼風刮來,吹得我濕漉漉的頭皮冷嗖嗖的。


    我不禁打了個寒戰。這時候,我才發現在我旁邊不遠的另一個水龍頭前,還站著另一個人。她好像正在洗臉,抹著水龍頭的涼水,一捧一捧的潑在臉上。


    而這個人的身影,讓我突然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堯悅?”我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似乎愣了一下,隨即緩緩地轉過頭來。果然是她。


    “嗬,是你啊?”她看著我輕輕笑了笑,還有些許濕漉漉的水珠掛在發梢。


    我卻被這笑容弄得心裏癢癢的,而我的臉上也是從雙頰紅到了耳根。


    因為看到正麵的時候我才發現,堯悅此時的穿著實在是有些太過清涼。上身隻穿了一個灰色小背心,還能看見邊上露出來的黑色bra,下身隻穿著一條牛仔熱褲,腳下踏著涼拖鞋,露出修長的大腿,身材好到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噴出鼻血。


    此時是夏天,她穿得清涼一些也不見得怎麽奇怪。隻不過這兒還是學校啊……雖然放學後大部分住宿生們都換上了便服,可是穿得這麽隨便還在樓下到處跑的,一眼掃過去也隻有她一個了。。


    不過,我又想了想,對啊,她是個小太妹啊,隨便一點有什麽好奇怪的。


    “啊……真巧啊……”我摸著頭說道,除了這個,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我又問她:“你也是這所學校的住宿生?”


    “嗯,我也不是本地人。”堯悅看著我,似笑非笑的說道:“沒想到嘛,羅峰隻說了一遍我的名字,你居然就記住了?”


    “隻是記憶好,記憶好嘿嘿……”我打著哈哈說道。


    我也不知道她信了沒有。這時她看著我,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指著我說:“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啊??”


    我摸了摸自己濕漉漉的頭發,剛衝的水,到現在還沒有幹。但我該怎麽迴答她呢?男人在女人麵前,都是要麵子的,我總不能告訴她,我剛剛被人欺負了,還被收了保護費吧?


    我想了想,說:“我剛剛打球,弄得一身是汗,就想來衝個頭涼快一下。”


    “嗬,是麽?”沒想要堯悅好似一眼就看穿了我,眯了眯眼道:“現在是月底,你們宿舍樓,馬烈那個家夥,該去收保護費了吧?”


    “呃……”我沒想到這麽容易就被她給說破了,但還是咬著牙道:“馬烈是誰,我暫時還沒有遇到……”


    堯悅隻是笑了笑,我想她心裏跟個明鏡似得,但沒有拆穿我。她把手又伸到了水龍頭的下麵,手指間玩弄著那嘩嘩水柱。


    “馬烈是高三的一個混混,已經留了兩年的級了。”堯悅悠悠地說:“那個家夥打起架來是個不要命的主,你這樣的普通學生,還是最好不要惹他。”


    “哦……”我覺得心裏有些不甘,但還是點了點頭。


    “對了,還沒問過你呢。”堯悅看著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季南。”我迴答道。


    “哦,季南……”她在嘴裏念了一遍,然後便把水龍頭關上了,轉身就往女宿舍樓走去。


    不知怎麽的,我鬼使神差的往前走了兩步,說:“你……要走了嗎?”


    她笑著轉過頭來:“不然呢?難道陪著你在冷風底下聊一夜呀?”


    我又撓了撓頭:“呃,好吧,那拜拜……”


    堯悅又笑了一下,然後說:“好了,我上去了,一百塊錢而已,不用那麽想不開。”


    靠,她和小強說的話怎麽一模一樣啊。


    我的拳頭隱隱握緊,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叫了一聲:“喂……你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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