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容時聽聞此言,渾身一僵。


    “你、你說什麽?”


    他這輩子第一迴向一個女娘徹底表明愛意,她的意思,她會拒絕?


    段容時又氣,卻又有些不敢看他。


    一向自視甚高的他此時此刻,心中還真的有點怯怕……怕這個憨子,是真的心裏還未開智,沒有自己。


    不然之前自己也不會數次被她氣的暗生悶氣。


    “你……你不願意接受本王?”


    “好,好!”


    “你敢!”


    “你看你這輩子能不能逃出本王的手心!”


    他氣的懷抱鬆了又緊,緊了又鬆。


    放了狠話,卻又根本不敢低頭正正經經看她臉一眼。


    如果他看了,就會發現她臉上其實已經掛滿了故意戲弄他的笑意。


    原來,這個惡名在外,被世人誤會偏見,傳聞中的閻羅殺神,殘酷暴戾到令所有人聞風喪膽的肅王,是如此輕易好騙。


    可他被捉弄了,李卿落心裏卻又有一股比自己被捉弄了還難過的情緒。


    “殿下,其實民女……”


    她剛剛伸出一雙小手,想要迴抱他一下,門外就傳來破風的敲門聲。


    “殿下,青陽子來了。”


    青陽子?


    李卿落睜大了眼。


    他怎麽來了?


    看來上迴在牢獄裏,他被折磨的麵無全非果真是和段容時唱給那苦連翹的一出戲而已。


    李卿落眨巴著眼,倒是很想立即出去瞧瞧。


    段容時依依不舍的將她放開。


    他拉起她的手,見她手心破了,緊緊皺眉。


    他半側頭先迴了破風:“讓他再等本王半炷香的時間。”


    破風:“是,殿下。”


    等破風離開,段容時才問李卿落:“除了手,身上還有何處有傷?”


    李卿落都指了指。


    她的腰腹背腿都有傷口,雖然都不致命,但其實很痛。


    現在最痛的,就是肩上剛剛被她抓裂開之處了。


    她想了想,還是給他指了出來:“還有這裏。”


    段容時的神情果然瞬間變得很難看。


    “我又傷著你了?”


    李卿落:“已經敷過藥了,沒有大礙。”


    “不過還請殿下這兩日還是不要碰到此處……因為還是有點疼的。”


    她堅強的微微一笑。


    說的其實都是真心話。


    免不得若是不小心再碰到,她痛得是齜牙咧嘴,也隻怪自己沒有提前告知。


    段容時此刻心裏卻是翻江倒海的難受。


    他知道她一向果敢勇毅,堅韌不拔。


    可他也知道,她的脆弱隻是鮮少為人所知。


    他們是同類人,都不願讓自己變成那副最脆弱的樣子。


    “好,本王知道了。”


    他應了下來。


    出去前,李卿落還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沒辦。


    她走到弑夜門那兩個刺客跟前蹲下,然後在懷裏又摸了摸,摸到幾片帶著異香的葉子還有一把包裹好的紫色莓果。


    李卿落先將葉子鋪在兩個刺客的袖口處,再把漿果捏碎分別送進兩個刺客口中。


    很快,段容時清清楚楚看見兩隻碩大的紫色蜈蚣從兩個刺客的袖子裏爬了出來。


    而兩個刺客的臉色也漸漸恢複了正常。


    李卿落鬆了口氣,迅速用散發著香味的葉子將這兩隻肥碩的蜈蚣包起來,然後再次塞入袖子裏,起身向後退去。


    段容時問她:“此乃何物?”


    李卿落:“這是羅刹蜈蚣。是一種至毒之物。”


    “其實也是碰巧。殿下可還記得,民女之前得到了紮伊娜的一摞藥方?”


    段容時自然記得。


    “你說過,裏麵都是毒藥配方。”


    李卿落:“其實裏麵還夾雜了不少奇幻的巫蠱之術。複雜的民女看不懂,不過簡單的……比如這種羅刹蜈蚣,她詳細的記載了,說其通體肥碩,身呈紫色,是世間奇毒之物。”


    “隻要它一觸碰到人的皮膚,管你是怎樣的武功高手,都會瞬間像是被人扼住脖子,唿吸困難。”


    “若無解藥,半個時辰內必會唿吸逐漸衰竭而亡。”


    “民女昨日下山途中,因為想找些防身的東西,恰好就在山林裏找到了此物。”


    “紮伊娜的手記上寫,這東西出沒的四周,就有它相生相克之物。一種異香的樹木,它的葉子可以讓這羅刹武功快速進入睡眠。就可以用此物來抓獲和馴養它。”


    “還有在它出沒周圍,會有紫色的漿果,可以快速有效的解其劇毒。”


    所以,李卿落在看到假的自己突然出現,還帶著兩個刺客時她就知道,自己必須用這羅刹蜈蚣試試厲害了。


    結果還真是中了。


    雖然她心裏也是十拿九穩的,但她也並非真的想殺了自己的人。


    她坦坦蕩蕩的說出自己做的事,心中才又突然一驚。


    不知肅王可會覺得這樣的她,陰毒可怕?


    她偷偷看他,卻見段容時嘴角噙著一抹笑意,視線一直都落在她的身上。


    他當然不會覺得她此舉可怕。


    反倒會欣賞,她會在逆境中尋找生機,還能用這種妙招想到如何防身。


    她會隨機應變,也會極快的適應任何困境。


    就算她的麵容變得普通,就算她的聲音也破損異常,此刻在段容時嚴重,卻仍是神采奕奕大放光彩的她。


    李卿落被段容時盯得反倒不好意思了。


    她倒是忘了。


    他可是手段最陰狠毒辣之人,又怎會覺得自己這種小兒科有何可怕之處?


    如此,他們二人倒是匹配……


    她的臉,又悄悄變得一片緋紅。


    等兩個刺客轉醒過來,看到地上躺著的‘主子’,立即紛紛拔劍指向李卿落。


    段容時抱懷往前一晃:“本王在此,爾等敢動她分毫試試!”


    李卿落是弑夜門的主子。


    但弑夜門隸屬逍遙門。


    而段容時如今就是逍遙派的掌門。


    雖然弑夜門隻聽門主之令,可到底也要忌憚掌門幾分。


    就在他們猶豫之際,李卿落取了假的自己腰上那枚玉佩。


    她提著玉佩走上前來。


    “你們瞧瞧,這是何物?”


    “我記得,誰持玉佩,誰便是弑夜門的主子,你們便聽誰之令,可是如此?”


    兩個刺客對視了一眼,竟然真的當即收劍並跪了下去。


    “參見門主!”


    他們認她為新的門主了?


    如此草率!又可笑。


    李卿落瞬間隻覺得手裏這玉佩既是個寶貝,卻又是個極其雞肋的蠢東西。


    她抬手,‘啪’的一聲將玉佩重重摔在地上。


    瞬間,那象征著一隻殺人勢力的權杖和門主信物,被摔的一地粉碎。


    兩個刺客雖然戴著麵罩。


    但李卿落能看見他們眼底的震驚。


    她拍了拍手,卻幹脆的道:“沒了這玉佩,你們從此以後便都恢複自由了。”


    “走吧!”


    走?


    她的意思,她不要他們,要放了他們?


    她可知他們是誰?


    他們都是刺客,是殺手,是生來就隻為了聽令殺人的怪物。


    這天下之大,他們能去何處?


    二人甚至變得迷茫。


    沒了玉佩,他們以後又該認誰為主?


    李卿落見他們沒有動靜,還奇怪:“為何不走?”


    刺客:“我……我們自幼就生長在逍遙派,是為了成為刺客而活下來的。”


    “我們的使命,就是隻聽門主之令,門主讓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


    “這便是我們活著的意義。”


    “可現在……沒了玉佩,我們不知道……”


    李卿落:“狗屁。”


    她很生氣。


    叉著腰指著二人怒道:“我們生來都是人。”


    “雖然在這世道,人也分了三六九等,尊卑貴賤。有的人生來就是王公貴族,有的人生來是農民奴隸,平民百姓,商賈或是士族。”


    “但有一樣,咱們是一樣的。”


    “那便是,我們都是活生生的人。”


    “你們可知我是誰?”


    兩個刺客有些生氣的看著她,他們哪裏知道!?


    李卿落冷下眼眸:“咱們也算共患難過兩迴了。驚雲山莊,金陵衙門牢獄。”


    “就是你們二人吧?”


    “我記得,你的額角有顆黑痣。”


    “我記得,你的頭發這裏缺了一塊。”


    她分別指了指二人,在他們震驚疑惑的目光中緩緩說道:“你們兩次都幫我把事情辦的很好,怎麽,我不過遭了奸人歹計,失了容貌和聲音,你們二人就當真不認得了?”


    這二人望著李卿落的瞳孔逐漸放大。


    “您、您才是門主?”


    “您是真的?”


    段容時在一旁冷冷頷首:“本王可以作證。”


    “她才是你們真正的主子,真正的李姑娘。”


    兩人一臉震驚,無法相信。


    再看地上那個分明才是長著主子臉的女娘,他們之意,是說那個是假的?


    眼前這個麵容素淨平庸的,才是真的?


    可世上真有如此厲害超群,令人匪夷所思的換臉之術?


    “這……”


    李卿落:“你們可以不信。但我的的確確是真的李卿落。”


    “我自幼流落在山野裏,也曾以為,會隨便被嫁個世上最糟糕的郎君,過一個毫無曙光盼頭的人生,也是我的命。”


    “可後來,我的命轉變了。”


    “我來到金陵,步履維艱的走過許多路,也吃了許多苦。甚至屢次險些失去性命。”


    “但我不再認命,我想活出自己的人生。”


    “你們,又為何不可?”


    李卿落:“我既已摔了玉佩,就是扔了拴在你們身上的枷鎖。不走是傻子嗎?”


    “我放你們自由,你們走吧。反正你們認的是那玉佩,又並非是我李卿落本人。”


    兩個刺客徹底慌了。


    走?


    那他們以後就是徹底的孤魂野鬼,別說活著了,就連怎麽活都不知道。


    他們當然也想做個有血有肉的人,可他們還不知道該怎麽做。


    二人一時迷茫無措,隻能重重磕下頭去:“門主!請,請再做一枚玉佩吧!”


    李卿落無奈地搖了搖頭:“玉佩,我是不會再做的,你們還不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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